而鄒皓眼裏,俏麗的壞脾氣大公主雖還是那日在古府花園見到的模樣,但幾番接觸後,才發現自己對皇室子弟的偏見不適合用在淑慎的身上。命運多厄的童年並沒有扭曲她的心靈,反讓賦予她一顆善良的心,明源說,沒有比她更真誠待人的女子。


    “對不起,是我失禮在先,謝謝你的帕子,改日我讓宮女洗幹淨後給你送還,或者你到明源這裏來取。”淑慎覺得自己再蠻橫,就和她三嫂沒差別了,有些尷尬地說完這句話,便道,“賢王妃哪兒恐怕在等我了,先走一步。”


    言罷轉身,迅速地往殿外走,將離時,身後追來聲音,“公主。”


    有奇怪的感覺在身體上四處遊走,淑慎停住了腳步,想聽他說什麽。


    鄒皓卻道:“國子監十一月下旬休學,我會在護國寺過冬。”


    淑慎不知該迴答什麽話,也不曉得鄒皓為什麽要說這些,隻是覺得臉頰發燙,一心隻想逃開,猶豫再三終究沒開口,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藥王殿。


    不久明源姍姍而來,看見呆立在殿內的鄒皓,朗聲笑道:“今冬小公主會來護國寺過冬,屆時我無力招唿大公主,就托付給鄒兄了。”


    鄒皓一愣,旋即靦腆的笑了。


    宮內,各宮各殿都開始燒炭,門簾也都換了厚重的毛氈,可是涵心殿卻依然大門敞開,隻因初齡每天都要趴在台階上朝外看,也因為這樣吃了風著涼,夜裏時不時會咳嗽兩聲。


    奶娘和穀雨都十分擔心,唯獨嗣音不以為意,每日更陪著女兒看門外的飄雪,偶爾承接在手裏,點一點在初齡胖乎乎的臉頰上,總冰得她咯咯大笑。


    日子很快進入十一月,朝廷上下雖然平靜,但皇帝一直不出現,終究讓人不安。更早就有流言說皇帝實際去了西南,甚至除了傳言定康親王遇刺身亡外,連皇帝也被編排上。但後宮有皇後皇貴妃合力把持,前朝有泓昀及幾位宗室親王壓製,再加上容涵被關在天牢至今沒有要放出來的意思,容府上下包括老容大人都被軟禁,到底沒有再掀起更大的波瀾。


    自然,誰都希望皇帝早日出現。


    “母妃,我長高了!”此刻初齡站在殿門邊,穀雨在邊上給她比著,她激動地喊嗣音,“母妃,初齡長高那麽多了。”


    嗣音過來看,女兒果然長高了小半個拳頭,喜不自禁正要開口,初齡卻歪著腦袋說:“母妃,父皇迴來了。”


    “傻丫頭,又想父皇了?”嗣音點點女兒,抱她起來站到門前看,“父皇在哪兒呢?”


    初齡見外頭隻有宮女太監,果然沒有父皇的身影,不由得撅嘴:“反正,父皇就是要迴來了。”又一本正經地對嗣音說,“玉鎮紙藏好了嗎?初齡每天都好好吃飯,母妃不能告訴父皇。”


    嗣音親親她,嗔:“知道了,知道了。”


    見女兒抬手揉眼睛,便抱著往內殿去,亦輕聲問:“困了吧,玩半天了,母妃哄你午睡好不好?”


    “母妃要唱歌。”初齡抱住嗣音的脖子起膩,又戀戀不舍地看著門外,仿佛期待父皇能出現。


    “唱什麽?”嗣音將小家夥按到床上,哄她睡覺都是極費功夫的事,何子衿還關照自己不要耗費心血,可天天和女兒鬥智鬥勇,嗣音覺得自己似乎反而更強壯了。


    “母妃的名字。”初齡手舞足蹈扭動身體,才蓋好的小被子又纏了一身。


    嗣音將她掰迴去,按住了被子唬道:“老實點,不然母妃不唱。”


    “哼!”初齡撅嘴,翻身朝裏頭睡,前些日子還很乖的她,近日又驕傲起來。又自從告訴她初齡這個名字的由來,而女兒反問自己的名字如何來後,她便時常纏著母親唱《子衿》。


    嗣音拍拍她的屁股,湊上去親了兩下,初齡正要哼哼,耳畔母親清透的聲音響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初齡奶聲奶氣地跟唱,唱著唱著便困倦,很快沉入夢鄉。嗣音俯到女兒麵前,看她睡得香甜的模樣,眉目神態都像極了彥琛,不由得勾起相思。


    “都下雪了,你還不迴來嗎?”


    替女兒掖好被子,輕輕放下帳幔,又看了幾眼,見她睡得踏實,才安心欲離。


    轉身,忽見簾幕旁站了頎長俊偉的男子身影,將她嚇了一跳。可是定睛看,本因受驚突突直跳的心瞬間凝固不動,嗣音懷疑自己和女兒一樣睡著了,正在夢裏。


    “怎麽?不認得自己的夫君了?”彥琛站在那裏,淡淡一笑,張開了雙手。


    “是我怕他不認得自己的嬌妻。”嗣音賭氣應一句,然言罷再把持不住,一步、兩步,幾乎撲進他的懷裏。


    “嗣音,朕迴來了。”


    “彥……唔……”


    不等梁嗣音喚丈夫的名字,皇帝便用雙唇封住了她的話語,炙熱的吻幾乎讓人喘不過氣,嗣音直覺得渾身都要燃燒起來,酥酥軟軟要完全陷入了他的身體般。


    “彥琛……”喘息間她到底將話說出,“我好想你。”


    彥琛抱住她旋過身再吻,將長久以來的相思全化在這一吻裏,恨不得將嗣音含在口中,一生一世都不要再分離。終於鬆開她甜嫩的雙唇,皇帝亦道:“朕也想你,想瘋了。”


    喘息急促的嗣音撲哧笑出聲,緋紅的雙頰更加嬌顏,叫彥琛愛不釋手地撫過她的肌膚,心滿意足地說:“你氣色好多了,實在好。”


    嗣音嫣然,伏入他的胸懷,呢喃:“為了你,我會堅強地活著。彥琛你迴來了,你到底迴來了。”


    忽而覺得膝下有力道在扯動彥琛的衣擺,夫妻倆低頭去看,竟是初齡從床上爬下來了,她一本正經地衝父皇說:“初齡也要親親,父皇親親。”


    嗣音呀一聲驚叫,羞得脖子跟都紅,不知所措地躲到彥琛背後,皇帝倒大方得很,一邊抱起女兒一邊嗔笑:“你羞什麽?女兒都不羞!”


    “父皇……”被父親抱起的初齡嗲嗲地長喚一聲,照著彥琛就親下去,一邊模仿嗣音的口吻,說,“我好想你。”


    嗣音聽得更是羞澀不堪,跺腳道:“我不管了,你們父女倆都太會欺負人。”


    初齡驕傲地朝嗣音做鬼臉,但很快就轉向父親,小嘴一撅皺著眉毛氣唿唿地問:“父皇去哪裏了?那麽久都不迴家,好多人欺負母妃呢。”


    嗣音聞聲一怔,連聲喝止了女兒。


    彥琛亦瞬間收了笑容,嚴肅地看了看嗣音,轉過去重新對女兒笑:“初齡現在長大了,將來就能跟父皇一起出遠門。你心疼母妃被欺負,不怕,父皇迴來了。”


    “嗯!”初齡得意而驕傲,“父皇打他們的屁股,他們都不乖。”


    “好!”彥琛寵溺女兒,又道,“不過初齡現在先午睡,乖乖睡醒了,父皇給你看好多東西,好不好?”


    初齡點點頭,從父親懷裏爬下來,自己跑迴床上,鑽入帳子裏,須臾又伸出腦袋衝父親狡黠一笑:“父皇再親親母妃哦!”


    若是平日定會被女兒逗得哭笑不得,可此刻提起那些事,兩人都笑不出來了。彥琛親自過來幫女兒掖好被子塞好帳子,再轉身,嗣音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眸中不含任何悲戚,僅有的,是一絲淡淡的愧疚。


    彥琛緩步過來,將她的手捏在掌心,“我都知道了,嗣音,你做得很好。”


    嗣音欣然接受,笑言:“臣妾也覺得自己做得很好,隻是總欠缺那麽一點點,但也是那麽一點點欠缺,嗣音還是嗣音,不然……也許你迴來就真的不認識她了。”


    “朕明白。”皇帝將她納入懷裏,低聲笑,“就這樣一直抱著你好不好?朕怎麽抱都覺得不夠。”


    嗣音嗔笑:“你隻是哄我,等閨女醒了,你眼裏就隻有她。”


    “你又吃醋。”


    “怎麽辦呢,天底下隻有女兒能讓我吃醋。”嗣音揚起臉來,眉目裏有淺淺得意,“我是驕傲,不是吃醋。”


    彥琛細細看她,這張臉,無數次在夢裏出現,西南諸事妥當後的日子裏,思念就占據了他所有的生活,幸終於不用再思念,他心尖上的人終於安安穩穩在自己懷裏。這段日子裏他的辛苦也好,嗣音的艱難也罷,過去就都過去了。


    “來,朕給你件東西。”彥琛牽了嗣音的手,帶她往外頭來,涵心殿裏所有的人都被屏退,唯有一家三口。跟著丈夫走在空蕩蕩的殿閣裏,可心卻是滿滿的。彥琛迴眸見她笑得甜蜜,嗔道,“怎麽總在笑?”


    “因為快活。”嗣音嬌然迴答。


    彥琛笑而不語,接著從案上一方小盒子裏拿出一枚鐲子,嗣音入目便怔住,怎麽雙扣鐲又到了皇帝手裏?


    皇帝拉起嗣音的手要替她戴上,見嗣音略略一縮有抗拒之意,他正色問:“不想戴?”


    “臣妾不想。”嗣音不假思索,素直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這不是臣妾的東西。”


    彥琛凝視她,平靜的神情下實則是一顆無比激動的心。當十四說“她隻愛你一個人,她心裏從來沒有我”時,他不是不信嗣音不信弟弟,而是不敢滿分自信。愛得太深容不得嗣音心裏有任何人,因為他也有極端自私的一麵,隻是從不表露罷。


    皇帝也是普通男人,天下的男人都有征服欲望,不管是對女人還是金錢、事業。可江山和美人往往不能並重,但似乎他做到了。今生今世他愛的人也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你不想戴,朕不勉強你,朕隻是做到他所托的事。你替初齡收著,將來給她。不要不喜歡這枚雙扣鐲,這是母後的東西,是母後讓我們相遇,她對我冷淡一生,卻最終親手給予我世間最珍貴的幸福。”彥琛沒有將雙扣鐲套上嗣音的手,而是放在了她的手心,“等初齡嫁人時,你替她戴上。”


    嗣音欣然頷首,答應了。


    彥琛又問:“你不問朕如何得到這個?”


    “皇上多問我的。”嗣音嬌嗔,“您想說的話,從不需要我問。”


    彥琛哼哼:“朕的確把你寵壞了。”


    嗣音嬌笑,拉著他再看了幾件東西,皇帝說給初齡的玩具全都送到符望閣了,嗣音便問:“在涵心殿住了好久了,臣妾早就想搬迴去,皇上今天能病愈嗎?”


    “自然是今日,等丫頭醒了你就抱她迴去,夜裏朕過來。”彥琛道。


    嗣音麵色停了停,整理著他的衣襟,說:“皇上今夜去坤寧宮吧,臣妾隻求您這件事。”


    皇帝靜了,半晌才道:“容涵的事朕在西南就已聽說,對了,朕想知道你怎麽看。”


    嗣音的手停在他的衣襟上沒有動,也不與他相對,隻是答:“娘娘她愛皇上,比臣妾更深,她沒有做錯任何事,隻是用她的方式守護您和孩子。臣妾不願和她分享您的愛,可是臣妾敬重她,自知這一輩子也做不到她對皇上付出的一切。嗣音不求皇上去向娘娘施舍憐憫和虛假的愛,那是對她的侮辱,隻求您不要責怪她,不要遷怒她,娘娘和我一樣,一直都記得自己最初的模樣。”


    自丈夫歸來就沉浸在笑容裏的嗣音此刻落下了眼淚,隻是眼淚滑過唇際時,那裏仍舊是笑容。


    “我不會相讓你對我的愛,但是皇上也有責任和我們一起守護好這個大家庭,皇後也好,貴妃也好,是不是?”


    彥琛竟笑了,皺眉看著她道:“許久不見你,益發厲害了,會對朕說教了?”


    “那皇上聽不聽呢?”


    彥琛捏捏她的臉,溫和道:“西南那邊的男人都喜歡聽妻子的話,說男人多聽妻子的話才會有福氣,朕當然也要聽嗣音的話。所以……朕知道了。”


    笑中帶淚何等嬌美嗣音感覺不到,隻是丈夫眼眸裏映出的那張臉,真的很幸福。


    於是等不到女兒醒來,嗣音便抱著初齡迴到了符望閣,淑慎得知消息從景祺軒跑來,張口就問:“父皇痊愈了?”


    嗣音頷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淑慎轉身要往外跑,她追來拉住問:“去哪裏?”


    “我要去問十四叔的事,母妃,其實父皇沒有生病,他到西南去了對不對?”淑慎眼眸通紅,幾欲落淚,哽咽道,“母妃,我好擔心十四叔。”


    嗣音每日窩在符望閣,很久都沒有關心大女兒的事了,不由得滿心愧疚,將她摟在懷裏,“好孩子,你十四叔沒事,他沒事。”


    “真的?”


    “真的!”嗣音堅定,又細細看她,忽而笑起來,“好些日子不見你,我的淑慎怎麽變得這麽美了?”


    “嗯?”淑慎一愣,隨即臉紅,嘀嘀咕咕說,“幹嘛說這些話取笑我?”可是言語之下,滿麵小女兒的嬌羞之態。


    嗣音敏銳地察覺到什麽,向念珍念珠投去目光,兩人皆捂嘴而笑,淑慎轉身來瞪:“笑什麽呀?”


    念珠上來咳咳兩聲道:“娘娘,奴婢替您收拾東西吧,先把小公主抱迴景祺軒去。一會兒醒了認床,就不肯自己睡了。”


    嗣音便道:“慎兒,你帶初齡迴去,我這裏收拾好了就過來看你們。”


    淑慎又瞪了念珍她們兩眼,讓奶娘抱著初齡一起迴去了。前腳才走,念珠念珍就跑來將嗣音團住,“娘娘,咱們公主怕是有心上人了。”


    嗣音笑出聲,連道:“她哪裏去遇見什麽心上人?你們逗我呢。”


    “可是公主那天從賢王府第二天,自己在院子裏洗了一方帕子,又曬在繩子上,盯著半日直到帕子幹了才收下離去,之後奴婢們偶爾會瞧見公主對著帕子發呆呢。”念珍笑格格說,“不過奴婢們都裝不知道,怕嚇著公主。”


    嗣音有些不敢信,隻道:“改日我問問賢王妃,你們的確不要鬧出動靜,嚇著她就不好了。”


    如此方散了,不時嗣音來景祺軒,抱著泓曦時淑慎也坐在一邊,似有扭捏之態,半日是嗣音先忍不住,問:“怎麽了?”


    淑慎燦爛一笑:“母妃,還送初齡去護國寺過冬嗎?”


    嗣音莫名覺得不安,護國寺?難道,是明源?


    便先敷衍:“再議,你父皇那裏有好多事要處理呢。”


    “那我能自己去嗎?”淑慎似乎糊塗了,她本就被允許去那裏的,如今倒不知怎麽乖巧起來,詢問嗣音。


    “當然。”嗣音不動聲色,心裏則篤定了要去做一件事。


    是日黃昏,養病許久的皇帝終於召見和郡王,泓昀見到父親喜不自禁,然想起之前那些事,還是十分愧疚。彥琛卻肯定了兒子做所的一切,“過去的都過去了,遺留下來的事朕會處理好,你做好準備,過了年朕要派你再赴西南,你若能成才,大可接替你十四叔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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