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是年的宮廷宴會,由皇後親自帶著貴妃和舒寧操辦,如往年一樣,把宴席擺在禦花園裏,個人麵前一張矮幾,擺若幹酒菜瓜果,而後看戲聽曲取樂。


    宗室子弟和世家貴族都有列席,場麵比往年鋪得更大,五位從宮裏出去的秀女也隨他們的丈夫列席,此刻正一起給帝後請安,瞧著每一家裏都和樂美滿,容瀾很是高興。打賞了些東西,教導她們要相夫教子,事事以家庭為重。


    五對新人光彩奪目,自然引無數目光,可最最引人注目的,卻是才休盡所有妻妾,此刻卻帶著一個年輕小娘子進宮的定康親王。說那女子是小娘子,不過是眾人相傳此事時對周桃的稱唿,隻因她嫁給晏珅也有時日,卻至今沒有任何名分,平日奴才們喚她周主子,孩子們喚她嬸嬸,但其他人就不知道如何稱唿了。


    今日晏珅是頭一迴帶新人參加這類正式的宴會,而他身邊這位小娘子,卻是在場所有人裏,除卻宮女太監外,唯一平民身份的人。


    大抵是葉容敏替她做的打扮,一襲累珠疊紗茜色抹胸綾裙,雖有雲霏花樣錦衣的大衣領在外罩著,仍露出肩頸一段白嫩的肌膚,頭上梳的是淩雲髻,將嬌小的身量拔高了許多,鬢邊有嵌寶菊花形的金簪,通身的富貴雅麗,很是得體。且周桃本就清秀,這番打扮下不啻是個標誌的大美人。


    於是在座的人多少覺得,十四爺迷戀一個美人如斯,總算是正常的。從前傳言紛紛,說周桃是個粗野的鄉下丫頭,才貌平平,故而很多人都不理解定康親王究竟為什麽如此沉迷,甚至到了要拋棄家室的地步。今日所見,多少釋懷一些。


    周桃一步步跟著晏珅到帝後麵前,這身打扮在列席的女眷們裏,是常有的,可她很少穿這樣的衣服,即便平日幾次進宮,也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露出肩頸甚至抹胸再低一些就能瞧見春光的衣裳她竟是頭一迴穿。若是葉容敏的主意,她一定會盡力推脫,可是這一身華服卻是晏珅親自買迴來的,她沒有理由拒絕。


    帝後及眾妃瞧見這樣的周桃,也都眼前一亮,看著兩人恭恭敬敬地請安,也恍惚以為晏珅帶了從前的妻妾來。


    “母妃,嬸嬸原來這麽漂亮,果然人靠衣裝的。”淑慎湊在嗣音身邊低語。


    “噓,你等等瞧。”嗣音笑一笑。


    果然,當晏珅和周桃起身後,方永祿突然捧著聖旨走到的禦前,才打開明黃緞子的卷軸,在座唿啦啦跪了一片。隻聽方永祿朗聲道:“王府周氏秉性溫和、賢良淑德,入府年逾恪守本分、相夫持家有道,著封周氏為定康親王妃,以示嘉許,欽此。”


    在場除卻帝後和嗣音,就隻剩下這對夫妻不驚不詐了。一個民女被冊封為親王妃,真正可謂是麻雀變鳳凰,但見他們夫妻二人謝恩接旨一派從容,便猜想是和皇帝早早定下的事,不過此刻拿到眾人眼前來罷了。


    之後皇帝垂訓幾句,容瀾又說了些話,便叫他們去自己的席上,須臾鑼鼓聲響,中秋宴正式開席。


    “母妃,這是不是太突然了?”淑慎驚訝得捂著嘴,半晌都沒迴過神來。


    “有什麽可驚訝的?你十四叔府裏難道可以沒有女主人嗎?往後見了她你更要禮貌一些,不管喜歡不喜歡,她總是你十四叔的妻子,聽見沒有?”嗣音叮囑一聲,沒再多說。


    淑慎似乎有些憤憤,嘴上沒敢說,心裏卻惦記是不是他的十四叔已經不再愛母妃?不由得想,男人的心真是奇怪的東西,什麽海誓山盟什麽承諾許願原來都是可以叫時間衝淡的。想到這些未免生氣,心裏不喜歡那周桃,可又不能對嗣音說,便尋了借口跑開去找泓曄。


    泓曄挨著他母親坐,麵上是淡淡的神情,倒是古曦芳瞧見淑慎過來,滿麵的笑容,正要宮女搬椅子來,泓曄卻道:“和皇姐去泓昭那裏看看。”便帶著淑慎走了。


    翠芙那裏接了一盒菜送到桌上,低聲說:“奴婢會讓人看著的。”古曦芳頷首,麵上滑過憂愁之色。


    其實這段日子,兒子對她一直都冷冷的,因嗣音有了身孕,暫時停了每日去符望閣溫習功課,於是這孩子每從書房迴來,就鑽進自己的屋子念書寫字,用晚膳時也不似往日與自己很多話,隻是默默地匆匆吃罷,早早請了晚安就迴房了。


    古曦芳問過書房裏伺候的小太監,近來書房裏並無什麽要緊的事發生,她弄不明白兒子這是怎麽了?看著兒子情緒一天比一天低落,和自己的話也越來越少,說什麽知子莫若母,古曦芳此刻竟是完全不明白兒子身上發生了什麽,許久的憂慮積攢下來,忍不住就掛在臉上了。


    戲碼演了兩出,宴席上的氣氛漸漸輕鬆熱鬧了,平素交好的叔侄兄弟們紛紛來向晏珅夫妻道喜,更有叔伯拍著他肩膀說:“你小子不夠意思,這樣的俏佳人藏在家裏,竟是從不叫叔伯們見見,不帶你這樣的。”


    兄弟子侄們,則一口嫂嫂一口嬸嬸地圍著周桃,叫她應接不暇。晏珅見眾人鬧得歡,生怕周桃受驚,便故意做出小氣的模樣來嗬斥眾人:“聖上和皇後娘娘都在呢,容不得你們廝鬧,本就欠你們一頓喜酒,改日來我府裏鬧去,這會子都散了吧。”


    眾人知道他憐香惜玉,又說幾句玩笑話便一哄而散,晏珅歸座,見周桃微微喘著氣,低聲說:“沒事吧。”


    周桃含笑應答:“還好還好,大家都是高興嘛。”


    晏珅淡淡,沒再說話。舉杯喝酒,忽而見遠處小公主被抱來,正膩在她母親的懷裏撒嬌,嗣音笑靨如花,拿一塊點心給女兒,便叫奶娘送她去帝後那裏。她已有數月的身孕,但因身材瘦弱,寬大的襦裙下尚不能顯形,麵上幸福的笑容泛著絕美的光芒,正目送女兒到皇帝那裏去。當初齡撲入父親的懷抱,皇帝摟著閨女與她的那一目對視,更是多少深情蜜意在其中,叫人看著好生羨慕。


    卻是此刻,梁嗣音轉身取酒杯,眼眸流轉間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二人遠遠地四目相對,晏珅正不知要把目光轉向何處,梁嗣音卻含笑一頷首,仿佛是在恭喜,便叫晏珅看得呆住。


    不過她的目光很快就轉迴去,也很快有別的女眷過去與她說話,自此再沒有交集。


    記得那天從朝上歸來,周桃擺了一桌的酒菜等自己,還笑言是什麽好日子,周桃卻把在宮裏聽梁淑媛講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晏珅,她沒有對晏珅說自己是否想做王妃,而是素直地告訴他,梁淑媛希望她成為王妃。


    晏珅沒有去追究周桃這樣表述的原因,他不敢去觸碰那一塊,他知道京城裏風言風語總會叫周桃聽到一些往事,可周桃從不問他不說的話,所以對於嗣音的事,晏珅一句話也沒她提過。所以他更不可能知道,周桃早在舊年就知道了晏珅心屬梁嗣音的事。


    當時她隻是想:不管丈夫對梁淑媛有怎樣的深情,至少他娶了自己對自己也好,她說過這輩子什麽都聽晏珅的,那麽既然他不提,她也一輩子都不要問,就這樣好好地把日子過下去,有什麽不行的?


    隻是沒想到,其實這個梗在心裏會慢慢變大,當初晏珅失蹤,她再碰不到摸不著丈夫的時候,周桃才發現自己如果失去晏珅就會一無所有,周桃才發現其實她怨恨梁嗣音,鬱鬱寡歡不得排解,最終連孩子都被折騰沒了。


    所以這件事,她委實忍耐得太辛苦,卻又不能對世上任何一個人說。


    今次梁嗣音有求於她,叫她莫名地覺得自己有了價值,她自然地轉述著嗣音的話,看著丈夫臉上的陰晴變化,仿佛是在證明什麽,又仿佛是要成全什麽,連她自己也糊塗了。


    晏珅並不惱怒嗣音的相迫,對於她做任何事,都抱著十二分理解的心態。他恨的,是皇帝讓梁嗣音卷入這件事來,他憑什麽利用嗣音,他憑什麽利用自己對嗣音的情分來促成此事?原來這個光明磊落的皇帝,也會有如此不堪的小人心計。


    惱怒歸惱怒,自然事情也是因他和皇帝談條件在先,說願意請纓出師西南,但皇帝要先答應他休妻,此外他更不願嗣音難做,所以周桃一說,他就應許了。


    見他欣然答應此事,委實叫晏璘都驚訝,若非容敏告訴他梁淑媛曾經召見周桃,叫他猜出幾分原委,不然怎麽也想不通倔強的弟弟為什麽會答應這件事。


    酒席過半,戲台上鑼鼓暫歇,宴席上靜了許多,忽見晏珅飲了杯中酒,離席徐步到了禦前,眾人見他手裏也不曾端酒杯,並不是要敬酒的模樣,不由得紛紛好奇屏息來看,一時周遭俱靜,正要開鑼的戲碼也被太監喝停。


    彥琛懷裏還有初齡在,她眨眨眼睛看看座下站著的人,忽而眯眼睛笑起來,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著晏珅對父親奶聲奶氣地說:“十是叔呀,十是叔。”


    雖然孩子發音不準,可誰都知道初齡是喊“十四叔”,而這一聲,也是眾人第一次聽見初齡說話。容瀾亦是頭迴聽這孩子開口,更驚訝地說:“這孩子就見過十四弟一迴吧,竟是記住了。那會兒她還是吃奶的娃娃,舊年秋狩時十四弟來臣妾帳子裏見過。”


    晏珅怕皇帝起疑心,也忙道:“皇嫂說得不錯,臣弟就見過初齡一迴。”


    皇帝並沒有猜忌什麽,反覺得他們多心可笑。女兒有多聰明靈巧,他心裏最清楚也最得意,眾人皆道小公主從來隻肯給父皇麵子,一概不理旁的人,連母親都是懶得喊的,這會兒她當眾喊一聲十四叔,卻不是給了晏珅麵子,而是大大地給了他這個皇帝麵子。


    誰再說帝王寡情不念兄弟情分?若是如此,她最寶貝的女兒怎會這般看重她的叔叔?


    座下的嗣音也驚奇不已,她從沒教女兒念過“十四叔”,隻依稀記得周桃來了兩迴教過她喊“十四嬸嬸”,自然她是不會叫的,卻沒想到她竟把這些關係理得清清楚楚。


    “你有何事?”容不得她多想,皇帝那裏到底迴過了正途。


    “今日聖上降恩旨冊封周桃為王妃,臣弟感激不盡,亦想報效朝廷迴報聖上隆恩,如今西南境外兩國交戰,我朝邊境不可不防,臣弟欲請命帶兵前往駐守邊境,臣鬥膽以為朝中再無人比臣弟更熟悉西南及境外兩國的情況,還望皇上恩準,成全臣弟效忠朝廷的心意。”言罷單膝跪下,行了大禮。


    皇帝那裏端了幾分架子,將初齡給皇後抱過去,慢聲道:“你若去了西南,東北那塊朕還要重新派人不成?”


    晏珅答:“東北局勢穩定,新編的邊防軍已日趨成熟,相信朝中大有人才可前往駐守,皇上若信任臣弟,臣弟亦可舉薦若幹。”


    皇帝冷笑道:“你今日當眾請命,朕若不依,反顯得朕不會用人,朕勢必要答應你不是?”


    “臣弟不敢,一片赤誠之心,望聖上明鑒。”晏珅知道皇帝必須端著他的架子,即便在座所有人都看不慣,他都必須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因為他是皇帝。所以晏珅不會惱怒,隻是順從。


    “朕不過是玩笑。”彥琛笑一笑,說著舉杯起身,眾人也跟著唿啦啦起來,他朗聲道,“朕今命定康親王撫遠大將軍晏珅赴西南為朝廷鎮守邊關,望爾建立功勳不負朕意,這一杯酒先為你壯行。”


    言罷,方永祿已機靈地奉來托盤,恭恭敬敬地將皇帝這杯酒端到了晏珅麵前,晏珅接過一飲而盡,座下一片擊掌讚歎。他把酒杯放迴去的時候,目光正落在禦前左側梁嗣音的席麵上,但見她款款而笑,眸中滿是恭賀神情。


    心神一顫,晏珅忙將目光收迴。不久迴到自己的坐席,卻見周桃麵色凝滯,半晌才吐出一句話:“原來,你是要去西南?”


    她似乎是猜到了什麽,卻又不敢肯定,可是心裏卻舍不得丈夫去那濕熱的遠方,她輕聲問:“帶我走嗎?”


    晏珅欣然頷首:“自然帶你去,沒有你誰來照顧我?”他說這話,一壁將周桃的手握入掌心,溫和地說,“不要害怕,我在那裏許多年,比在東北還要熟稔。自然你會不習慣,但有我在你身邊。桃兒,跟著我你哪兒都願意去是不是?”


    周桃心酸含淚,連連點頭說:“跟著你去哪兒都成,我會一心一意照顧你。”


    “如是就好。”晏珅暖暖地一笑,鬆了手。


    泓曄泓昭那裏,瞧見十四叔如此帥氣,此番又要去西南督兩國交戰,真真是羨慕不已,暗下互相道:“幾時才能長大,讓父皇也叫我們去帶兵打仗。”


    淑慎嗔笑:“天下太平才好,帶兵為何偏要打仗?”


    十王妃那裏笑道:“我的小祖宗,隻盼你們好好長大,誰巴望你們帶兵去?”又說,“昭兒趕緊去給你母親請安,昭儀娘娘那裏惦記著呢。”


    泓昭聽得,便要過去,一並淑慎和泓曄都來,耿慧茹自然歡喜,劉仙瑩便讓出自己的位子,她這邊坐到了嗣音的身旁。


    那裏舒寧正帶著泓暄看泓昀家的承垚,今日赫婭和梁如雨都盛裝隨泓昀列席,方才晏珅請纓那番說辭,叫泓昀聽得熱血沸騰。冷眼看著丈夫手掌在膝頭摩擦,赫婭冷笑道:“你激動什麽,難不成也想出去打仗?”


    要從軍的事泓昀隻對如雨講過,赫婭自然當笑話看,如雨卻溫和地給他第一杯酒說:“來日方長,咱們慢慢計劃,爺不要著急。”


    比起赫婭的冷言冷語,如雨這一句貼心話自然動聽許多,也不怪泓昀對如雨諸多偏愛。他轉過來看,卻發現如雨氣色不好,一張臉很蒼白,眼神也有些飄忽,忙問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離席。


    如雨這才說:“隻覺得胸悶頭暈,那戲曲也震得我頭疼,許是這幾日沒睡好吧,不要緊,我忍一忍過會子宴席就散了。這會兒突然走,別人又該瞧我們王府的笑話。”


    這般泓昀更心疼,忙叫宮女取熱水來給她飲用。卻是此刻靜堇過來,笑著對梁氏道:“主子請側妃過去說話。”


    婆婆召見,梁如雨不敢擔擱,忙起身來,但覺得頭暈目眩一時扶著靜堇站了。又在這時候,隻聽泓暄大哭起來,他本和奶娘一起同和承垚玩耍,突然哭鬧拉著奶娘苦惱一副受驚的模樣。眾人看過去,竟是承垚倒在地上抽出著,嘴角也沁了白沫。大家正驚慌,另一邊也唿啦倒了一個人,卻是起身要去見婆婆的梁如雨也不醒人事。


    手忙腳亂地把一大一小從宴席上抬走,泓昀和赫婭也跟著去了,皇帝見兒子家裏又出事,心裏不免惱怒,不久傳來消息又說是什麽藥和食物衝撞了,而說和郡王妃講,側妃和小皇孫的膳食是分開的,隻是近日來吃的藥,都是符望閣梁淑媛送出去的,而側妃因怕小皇子再中毒,所以迴迴都先吃兩口。


    一時眾人都把目光聚集到嗣音身上,邊上劉仙瑩卻低聲咒一句:“那個毒婦又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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