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婭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卻見宋蠻兒調轉馬身舉起箭矢向眾人示意,被剛才驚險的一幕震驚到的人們這才迴過神,叫好聲頓時此起彼伏。自然大家也都看到了赫婭那一手,不由得在心內鄙視這個女子。


    “萬歲爺,臣妾今兒可是贏了兩迴了,您要怎麽賞臣妾?”宋蠻兒拍馬到得聖駕麵前,下馬來立在台下仰著脖子好不驕傲地問。


    嗣音和泓曄這才發現皇帝已站在身邊,忙退開一邊,彥琛卻笑一笑說:“赫婭是晚輩,你贏了孩子有什麽可驕傲的?不過賞賜還是少不得的,你說要什麽?”


    宋蠻兒笑著看一眼梁嗣音,高聲對皇帝道:“今兒晚上的酒都是臣妾的,可是臣妾喝不了這麽多,自然請大家一起喝,但喝酒沒有歌舞助興怎麽好,所以……臣妾想請梁淑媛今晚唱一曲。”


    彥琛天眉微蹙,有幾分不悅,宋氏的脾性他了解,她若怕自己會怒就不會這麽說了,她是真真人如其名的主兒,從來我行我素慣了。想著抬眸去看嗣音,他想,隻要嗣音麵上有一分尷尬或不願意,他就會替她駁迴。


    “自有了齡兒,臣妾好久沒有撫琴了,正是技癢,皇上允了宋修容也是成全了臣妾。”不料嗣音卻是莞爾一笑,欣然接受。


    如是,他自然隨她的。


    “梁淑媛已應你了,朕還有什麽可說的?”彥琛肅容,語調卻不那麽生硬,繼而衝著一班皇室子弟道,“今日你們竟輸給宋修容,這些好馬隻能留著給明日獵物頭五名的人賞了。”


    晏璵因見皇帝心情不錯,便笑道:“皇上,今日可還有好些人沒下場比呢,何況咱們自然是要讓著宋修容,博娘娘一樂也是趣事。”


    宋蠻兒忙道:“本宮自然是高興的,不過你們下迴再說讓,可就要皇上治你們欺君之罪了。”


    “蠻兒,你盡和孩子們瞎胡鬧。”容瀾那裏終於開口,再容不得她放肆下去,再派人去接應赫婭,瞧著那孩子艱難地從馬背上下來,又沒好氣地摔開侍者的手,心底更是無奈。迴眸見一臉無辜的李子怡,她冷聲道,“你好好教吧,往後的日子還長,難道你要承垚也學得這樣麽?”


    自然這些話旁人是聽不得的,皇帝這裏,他已拉了嗣音隱入帳裏,避開外頭的熱鬧聲,隻是冷聲問:“你做什麽答應呢?你若不肯朕定替你擋了的,那蠻兒當朕的淑媛是什麽,能隨便娛眾取樂的?”


    “皇上言重了,臣妾卻以為是高興的事。”嗣音當真不覺得什麽,而方才見宋蠻兒挫敗赫婭,更逼得她在眾人麵前露出醜態,不曉得為什麽她心裏竟有幾分感激。想來她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女人,那件事對她而言始終是有芥蒂和怨恨在的。如今不過是唱一首曲子,權當答謝宋氏又有何不可?


    “你歡喜便好。”彥琛無奈,又說,“過會子朕帶你去林子那邊走走,舊年瞧見那景色,就想也帶你來看看。”


    嗣音欣然:“皇上都說好多迴了,臣妾都聽出繭子了。”彥琛一愣,繼而佯怒,兩人自是樂做一團。


    這一邊,宋蠻兒親自牽了馬過來晏珅麵前,笑道:“多虧了十四爺的好馬,不然本宮今日吃大虧了。”


    晏珅叫下人牽了馬去,笑道:“還是娘娘騎術精湛,方才一幕看得臣弟心服口服,我漢人女子亦是巾幗不讓須眉的。”


    “那是,最見不得人將我們漢人女子比得柔弱如柳了,就是梁淑媛那樣孱弱的人骨子裏也有一股剛毅呢。”她似不經意地說,卻又瞥眼看過晏珅,笑道,“十四爺不謝謝本宮麽?”


    晏珅一愣,含笑如春,躬身作揖道:“多謝娘娘。”


    宋蠻兒拍拍手上塵土,轉身欲行,一壁還說:“和聰明人說話最省心了,不用費那麽多腦子。”言罷得意而去,一如平素作風。


    晏珅搖頭一笑,不得不感慨皇帝身邊的女人脾性各異,不知是不是他的福氣。可忽地想起今夜會聽到嗣音的撫琴吟唱,他莫名地感到不悅,說不上來由。


    那一晚,帶著和皇帝漫步湖畔笑看山嵐後的喜悅,嗣音當眾撫琴一曲,那空靈清透的歌喉叫滿座皆醉,一曲罷後餘音繚繞,竟是久久不散。


    一直好奇皇帝盛寵的女子究竟有何種魅力的皇室眾人總算折服,若言歌聲曼妙,世間不乏此類女子,可每一個聽見她吟唱的人都會不約而同地靜下心來,在這深秋的夜風裏,或流露傷感、或迴憶往昔,有笑聲也有淚水,卻是真真切切地感染了每一個人。


    嗣音也不炫技,一曲罷了宋蠻兒再邀,她便自己拒了,笑盈盈大方從容地迴到席上。但從這之後的歌舞都讓人覺得隻是浮於熱鬧的表麵,今晚再不會有勝過嗣音的表演。


    彥琛一直默默坐於上首,用淡淡的麵容和寧靜掩飾他心底的驕傲,偶爾與嗣音目光相交,那一份默契的溫暖便直接融到心底裏去。


    “朕富有這天下,卻未必能踏遍山山水水,這也是曆來任何一個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朕不敢奢望走遍江山每一個角落,可是未來不論去哪裏,朕都想帶著嗣音,和你一起閱盡山川。”


    日落餘暉的紅霞鋪滿湖麵時,他站在身後擁著自己,帶著暖暖的龍涎香的氣息遊走在鼻尖,耳畔是他沉沉的聲音,那一晚在月下他說“許你一生”,今日又麵對著川河山嵐,他說要帶自己看遍天下。嗣音覺得自己是了解皇帝的,他不是輕易會做承諾的人,甚至他的人生因為朝政而變得枯燥乏味,故而所有人的眼裏都隻有一個冷酷苛政的皇帝,他們也永遠不會知道,其實他會為心底最珍貴的人做很多事。


    但這些承諾這些願景對嗣音而言,未來是否能兌現並不那麽重要,她會好好收藏,好好地活在當下,好好地陪伴他每一天。


    而皇帝因之前病了一場,體力有所影響,嗣音便提了唯一的一個要求,希望他今次不要下獵場。彥琛的個性亦是無比驕傲的,但這一次他卻應了,隻有他心裏明白,純粹是不想看見梁嗣音心疼的眼神。


    翌日一早,淑慎便來晏珅的營帳找她,今日她被允許入圍場狩獵,但是容瀾說必須找一個叔叔或哥哥帶著她才放心,那麽多人她自然隻能想到十四叔了。


    晏珅便玩笑說:“反正那些馬匹我也不能帶到東北去,沒什麽心思去爭了,就帶著你這個小麻煩吧,打幾隻野兔迴去叫你嬸嬸烤了吃。”


    “是呀,要是父皇此刻又如去年那樣給您許什麽願,我哪兒敢來煩您。”淑慎嘟嘴不悅,又道,“昨夜隱隱聽母後說,好像那些諫官追到獵場來給父皇遞奏折,還說是想看看新嬸嬸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十四叔你把嬸嬸一個人留在家裏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那裏是王府,我不許旁人進門誰敢進去?不要腦袋了嗎?”晏珅如是說著,可他卻沒意識到,外人的確進不去,家人又怎會進不去?


    此刻一隊人馬正停在定康親王府門前,從車到馬匹皆風塵仆仆,每個人臉上都書滿了疲倦,像是趕了很久的路。


    但見一位麵容嬌豔衣著華貴的女子從車上下來,冷眼瞧著一溜煙從府裏跑出來的管家和下人,竟冷聲直接道:“立刻去準備熱水供我洗漱,再套新的馬車,我即刻就要去圍場。”


    管家忙不迭答應,引著女子一路進去,又見何若詩和戴媛帶著丫頭匆匆出來,兩人趕到女子麵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妾身見過王妃。”


    原來此人正是晏珅的正室朱氏,算起來還是淑慎生母堂房的姊妹,自從多年前和另兩位側妃隨晏珅去了西南,就一直沒有迴過京城,此次得知丈夫要休妻,便快馬加鞭一路趕了迴來,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總算叫她趕上了。


    此刻她細細打量何、戴二人,因知她們是皇帝指婚的,也就給了幾分麵子,客氣地說了聲不必多禮,又問:“皇上辦了秋狩,皇室裏的女眷也都去了,你們怎麽不去?”


    何若詩道:“王爺素來是不帶著我們出門的。”


    此話一出,朱氏多少猜得出她們倆的日子也未必如意,心底竟是有幾分幸災樂禍,順口道:“是不是帶了那個小狐狸精了?”


    二人一愣,半晌才迴過神來王妃口中的狐狸精是指周桃,何若詩心底一促狹,便道:“哪兒能呢,王妃您不在誰有資格坐在王爺身邊,王爺新納的侍妾也留在府裏了。”


    朱氏聽這話竟是順耳的,那賤婢可不就是個侍妾麽,竟然敢恃寵而驕要王爺為了她休妻,隻當她朱家的人都死絕了,會由著晏珅胡來嗎?她為他受委屈待在那濕熱的西南那麽多年,沒有功勞有苦勞,這王妃之位他想休就能休嗎?


    “叫那賤婢來見我!”她冷聲一喝,卻見管家麵色猶豫,何若詩更添油加醋說,“王爺吩咐呢,家裏誰也不能使喚周侍妾,還要喚她一聲主子。”


    朱氏大怒,衝著管家罵道:“我幾年不在府裏,你隻當眼裏沒我這個主子了?你擦亮眼睛看看清楚,我才是定康親王府的女主人!趕緊去捉那賤婢過來,不要等我自己過去!”


    管家正為難著,忽而眸子裏放光,竟瞧見周桃自己出來了。原是有小丫頭已悄悄去告訴了她,出於禮貌她還是決定出來迎接。


    但對周桃而言,這絕對是意外的事,她沒想到這一位會到京城來,晏珅曾對她說興許這輩子也碰不上那個女人的。


    朱氏見管家神情異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瞧見了一身素樸的周桃,頓時柳眉糾結在一起,衝著何、戴二人道:“就是這丫頭?”


    何若詩忙道:“正是的,這位就是王爺的新人。”此刻當著周桃的麵,她還是改了口。


    “周桃見過王妃。”周桃上來,朝朱氏福了福身子。


    “嗬……”朱氏媚眼含怒,一邊將她打量一邊在嘴角勾出冷笑,後來竟是有幾分得意和不屑,朗聲對身後的嬤嬤丫頭道,“把她帶到廳堂裏,好好教教她規矩,一個侍妾看到王妃該行怎樣的禮,教不好往後給王爺丟臉可怎麽辦。”


    她這樣一說,幾個麵相兇悍的中年女人就來拉扯周桃,那朱氏卻一仰臉傲慢地往裏頭去,一邊還說:“給我好好地教,我洗漱換了衣裳出來可要驗收成果。”


    周桃茫然地看著眾人,忽而膝蓋後被人重重踢了一腳,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待她要掙紮,已經被人重重地按住。


    “新人進門都要學規矩,何況你這個鄉下丫頭。”一個滿臉橫肉的嬤嬤冷笑著立到周桃麵前,言罷就是一巴掌劈空而下,一記皮肉拍打的悶響聲後,周桃的臉上就赫然出現五指印,麵對這突如其來的侮辱和虐待,她根本沒搞清楚狀況,卻再也掙紮不得了。


    那嬤嬤接著又扇了幾巴掌,嬌小的周桃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戴媛實在看不下去,拉著何若詩低聲道:“這樣行麽?王爺迴來會要我們的命的。”


    何若詩也嚇得不輕,顫抖著聲音道:“我們若管,她接下去就會打我們吧,反正不是我們要打她的,王爺……也、也怪不到我們。”


    劈劈啪啪的聲響不絕於耳,那些嬤嬤女人們對著周桃又掐又打,真不知道是怎樣的人才能對這素未謀麵的人下如此狠手。可是周桃竟一聲也沒有哭,麵上雖有恨意,卻並不畏懼。那目光瞪得幾個女人發怵,便益發下了狠手。


    戴媛顫抖著,意指朱氏說:“但願、但願這次王爺休妻不成,能讓她再迴西南去,別讓我們和她在一起,真怕哪天惹怒她……”


    此時朱氏已梳洗罷,換了一身妖豔的紫紅色榴花緞袍,那繁雜的發髻高高聳立,妝麵已是說不出的威風淩厲。她這樣一裝扮,益發顯得周桃淳樸柔弱,連何、戴二人也襯得如小媳婦一般。


    “罷了罷了。”她歎氣,又故做好人指責下人道,“你們真是狠心,教不會要耐心說,怎麽能打呢,快帶來我瞧瞧,可是打壞了?”


    眾人便將被折磨得渾身是傷的周桃拖到朱氏麵前,她伸出纖長的指甲捏起她的下巴,仿佛隨時隨地都會用這指甲劃破周桃的臉,看得何、戴二人心驚肉跳。


    “王爺就是為了你這貨色要休妻?本以為是個妖嬈明媚的狐狸精,沒想到竟是個土裏土氣的臭丫頭。”她捏在周桃臉上紅腫的傷口上,竟是咬牙切齒地用了勁道,疼得周桃眼淚不自覺地落下來,“小賤人,脾氣倒硬得很,不求饒也不哭,好啊,我今天就把府裏的規矩都教給你,免得王爺將來說我小氣不教。”


    言罷推開周桃,朱氏嫌惡地要下人拿手巾來擦手,一邊冷聲對嬤嬤道:“再教教她,不過別給我弄死了,叫她生不如死就好了。”


    眼見朱氏如此狠毒又赤裸裸地說這些話,何、戴二人隻覺得耳鳴目眩,裙下的雙腿一直在打顫,若非相互扶持隻怕就要倒下去。


    “二位妹妹不舒服麽?”朱氏卻愜意地喝茶,看著周桃被折磨,仿佛是極平常的事,臉上不動半分神色。


    二人忙搖頭,恭恭敬敬地說不是,又不敢多說話怕惹怒朱氏,都靜默了。朱氏見她們如此,更是得意起來,在西南那裏兩個側妃也是讓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但這兩位是皇帝欽點的,自然不能隨意擺弄,隻等來日再教吧。


    她略坐了坐,眼看那嬤嬤拿了竹板來,便皺眉說一句“我聽不得這動靜,你們有些分寸吧。”而後揚長而去,徑自去休息了。


    那竹板拍打的聲響尖銳刺耳,何、戴二人的心都要被掏空了,可是朱氏方才沒說她們可以走,兩人竟隻能這樣看著,才想閉眼睛就有嬤嬤尖叫:“哎呀兩位主子這是怎麽了。”弄得她們好不尷尬,渾身發軟。


    可周桃畢竟嬌弱,如此折磨之下到底暈厥過去了,幾個女人也累了,便叫用水潑醒她拖到後院去,過會子再說。


    看著遍體鱗傷的周桃被拖走,地上還有刺目的血痕,因堂屋裏人都散了,何、戴二人倏地癱軟下去,臉色蒼白如同死了一般,何若詩的聲兒都變了:“她一聲都沒叫啊,她……她太能忍了。”


    戴媛眼裏含淚,“王爺明日才迴來,她會不會被折磨死?王爺、王爺他……”


    圍場裏的晏珅又怎會知道他的桃兒在被那個瘋女人折磨,他篤定何、戴二人會忌憚自己,且本性總是溫和的,這才會放心把周桃留在家裏,真不知事後他會如何震怒,但此刻他正帶著淑慎穿梭在林子裏,手把手教她拉弓射箭好不快活。


    今次皇帝沒有出獵,圍場遂安排了馬術表演和競賽供帝後妃嬪及皇室女眷欣賞,眾人難得見這些,倒也熱鬧有趣得很。


    彥琛這裏懷裏抱著女兒,泓暄伏在膝頭,他逗著女兒引得泓暄咯咯大笑,一聲聲奶聲奶氣的“小妹妹”喚得人酥了骨頭。他偶爾將目光掠過眾人,與年氏相觸時,她那裏暖暖的一笑叫他很安心。能留下筱苒,此刻有這般天倫,彥琛很滿足。再看嗣音,她卻是淡淡的沒有惦記自己懷裏的女兒,一直隻看場下的表演,眸子裏透著新鮮勁兒很是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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