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裏,太子坐在一張案桌前,牢房裏昏沉黑暗,太子借著一盞殘燈坐在鋪著草墊的地榻上一直埋頭書寫著。


    蕭允晏看到太子身著單薄的囚衣,隻短短幾日內,身影消瘦了許多,麵容蒼老憔悴了不少,一時心頭悲不自勝。


    獄卒見他停滯住,便催促道:“霽王殿下,朱大人說了,暫時先讓你跟太子同擠一室。”


    獄卒的話,終於讓一心埋在書寫裏的太子抬起了頭。抬起頭,太子驚得直立起身,“九弟,怎麽是你?”


    鐵門開啟,蕭允晏走了進來,看著太子道:“是臣弟。”


    “你怎麽了?你到底犯了什麽事?你——該不會是故意進來的吧?”


    “沒錯,臣弟就是來見太子的,臣弟就是要來問清楚太子為何一語不發?為何形同默認?”


    太子又緩緩坐了下去,“難道你還沒明白嗎,事情到底如何,你清楚、我清楚,包括父皇他心裏也清清楚楚,可是,父皇要的並不是真相,而是一個契機。”


    “契機?父皇要什麽契機?”


    太子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牢房,道:“現在這個樣子,就是父皇所要的,他現在急於廢儲,至於發生什麽事,都不重要。”


    “可事情明明不是你做的,父皇心裏也清楚你是被陷害的。既然他一心要廢儲,下個旨便是,為何非要你一人來承擔不該承擔的?”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我沒有犯錯,廢儲必將引起整個朝局動蕩。我若是因犯過錯而被廢,那影響就會小很多。”


    “我隻知道,那是梁庸他們的人買通了北府軍的人來合力構陷你的。”


    “這都不重要了。”太子似是早已有些心灰意懶。


    “所以,這就是你至始至終不發一言的原因嗎?”


    “此事我說與不說都是一樣。即便我此次還了自己清白,父皇對我依然還是無法放心。”太子的臉上出現了近乎哀絕的神色。


    “我不同意,我無法做到讓你含冤被廢,大不了大家一起魚死網破。”


    “九弟,你要做什麽?”


    蕭允晏“哼”了一聲,“現在,梁庸也在玄衣司,我也會將蕭允昊和蕭允旻他們都逼來的,你若有什麽,他們也一樣落不著好。”


    “九弟,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我一人承擔所有。你不要再費其他心思了。”


    “你承認?那以後江山就落入他們手中嗎?就憑蕭允昊,他能擔得起這座江山嗎?”


    “放心吧,這江山是絕不會落入他們手中的,你相信父皇。”


    “我不信。除了太子,我不信任何人。”蕭允晏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極低,但此時正在屋外的楊正午和朱托都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楊正午此時已大概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伸出手對著朱托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人悄悄退出了大牢,楊正午道:“朱大人,此事的來龍去脈大概清楚了吧?”


    “大概理明白了,霽王殿下鬧這麽一出,無非是想讓垂拱閣的事浮出水麵,既然垂拱閣的事有德王和睿王在參與,那那兩本書就怎麽都不會落入太子的手中,下官相信太子是被嫁禍的。”


    “滿朝文武都深信,太子絕對是被陷害的。”


    “可太子說得對,陛下要的並不是真相。”


    “可你朱大人向來是清明如鏡,沒有辦錯過一件冤案。太子的清白你總要還,既然這一千兩黃金是問睿王府要來的,那這睿王自然脫不了幹係,是不是要請他來?”


    “那是自然,下官這就去。”


    ……


    另一邊的深牢大獄裏,蕭允晏在太子耳邊悄聲道:“我已經給六哥去信了,讓他盡快帶兵迴來。”


    太子腦袋“轟”地裂開,猛地又站起身,喝道:“糊塗,你要做什麽?你要做什麽?”


    “太子,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如今我進來了,我外公必定不會袖手旁觀了。至於許崢嶸、顏候、虞國公他們,也是向來力保太子的,太子,我們的勝算更大。”


    “糊塗!九弟,你這是讓我殺君弑父?”


    “事已至此,我們不得不選擇。”


    “這是謀逆,你這是欺君犯上的大罪。”


    “我也想忠孝兩全,可事已至此,我隻能取其一。我現在隻想盡忠於大梁,盡忠於太子。”


    “你這樣置我們家小於何地?置京中那些竭力維護我的臣子們於何地?你的一位側妃剛懷了身孕,九弟,你也是快要為人父的人了,以後再不能這樣魯莽了。”


    “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可這樣一來,會遭致多少生靈塗炭你想過沒有?京中又將會有多少家族遭受我的牽連你想過沒有?你不要糊塗,你這樣會讓我們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會讓整個大梁陷入水深火熱。”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當初,在母後病榻前,我答應過母後會一生盡忠於你。”


    “你隻知道盡忠於我,卻不知道盡忠於大梁。九弟,父皇即便今日放我出去了,日後也隻會更加提防我記恨我。父皇不容我,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滿朝文武都支持我,是因為我讓他不安。你和六弟不能因為我而成為千古罪人,我也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念而落得千古罵名。那樣,母後在天之靈,也會於心不安的。”


    “可我若是眼睜睜看著大梁落於他們的手中,這才是千古的罪人。”


    “九弟,你相信我,四弟不會繼承大統的,就算是父皇願意,滿朝文武有一半以上都不會同意。”


    兩人正說著,隻聽鐵門外有腳步聲響動,緊接著,鐵門又被打開,獄卒進來,對蕭允晏道:“霽王殿下,朱大人說了,你就是敲詐勒索罪,罪不至此,還請換間牢房。”


    蕭允晏道:“不必,本王就在這裏好了。”


    獄卒道:“請霽王殿下見諒,雖說這是關押重犯的牢房,但也不是什麽人想進就能進的。”


    太子也勸道:“九弟,你去吧,我這裏還有好多事沒完成。”


    蕭允晏滿心疑惑地看著太子案桌上的一疊宣紙,見上麵全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便問:“太子,你這是在寫什麽?”


    太子道:“有給你的,有給六弟的,有給太子妃和驌兒的,更多的是給父皇的。”


    蕭允晏忽然警覺起來,“你這是做什麽?太子,我們還不至於山窮水盡。”


    太子苦笑一聲:“九弟,你去吧,放心,他們都不敢苛待我。”


    “好,太子,那你等著臣弟。”蕭允晏說了這句話後,便離開了。


    望著蕭允晏離去的背影,太子眼裏滿是悲愴之色。直到再也看不到蕭允晏了,他喊了一聲:“來人。”


    獄卒走過來,對這個落入牢獄的太子依然還是恭敬:“太子殿下,有什麽吩咐?”


    “本宮想見朱大人。”


    獄卒見太子終於開口要見朱托,一時興衝衝地:“是,請太子殿下稍等,小人這就去向朱大人通稟。”


    不過一時,朱托就過來了,“臣見過太子殿下。”


    “朱大人,本宮現在有三件事要求你。”


    “殿下言重了,殿下請吩咐,臣自當竭盡全力。”


    “好。”太子閉了閉目,又道:“頭一件,你幫本宮將這個帶給父皇,這裏是本宮這些年所悟的治世要略。還有這封信裏,本宮要對父皇說的話都在裏麵。”


    朱托道:“好,臣一定照辦。”


    “第二件,請朱大人為本宮帶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鶴頂紅?”


    “鶴——”朱托望著太子,不自覺後退了半步,“殿下要這做什麽?”


    “本宮在,大梁將不寧。”


    朱托“撲通”一聲跪倒在太子麵前,“太子,世人都知道太子襟懷坦蕩,德行寬厚,將會是一代造福黎民蒼生的仁君,太子萬萬不能心灰意懶。陛下,陛下總有一天會迴心轉意的。”


    太子的眼裏一片死寂,“來不及了。”


    “殿下,事情的原委臣大概已是了解了,臣知道殿下是被嫁禍的,臣這就去跟陛下稟明。”


    “是是非非已不重要,本宮該說的都在這裏,你隻管將這兩樣東西交給父皇便是。”


    “好,那——那臣這就進宮去。”


    ******


    梁帝的寢殿裏,梁帝看著太子寫給自己的信,看著看著雙手不住顫抖了起來,鄭有榮問:“陛下,太子說了什麽?”


    “快,快迴去,快迴去看看太子。”梁帝說時人已幾乎癱軟在地。


    朱托此時也已意料到事情不對,忙忙地說了一聲:“是,臣告退。”便拔腿而去。


    “鄭有榮,你也跟著去,快去。”梁帝捂著胸口,一股不詳的預感在他心裏越來越強烈。


    “是,陛下莫急,老奴這就跟著朱大人前去。”


    同時同刻的玄衣司裏,太子喊過了一旁的獄卒,吩咐道:“煩請,閑暇之餘幫本宮將這個捎給太子妃。”


    獄卒笑道:“太子殿下,朱掌尊說了,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這幾日定能將殿下放迴東宮,還太子一個公道的。”說著,他又隔著鐵欄杆低聲對太子道:“如今,睿王和梁將軍也都在玄衣司,這個案子終究會真相大白的。”


    太子點了點頭,也笑道:“既如此,那就不勞煩了。”忽然,太子緊緊盯著獄卒腰上懸著的那把刀。


    獄卒不解地問:“太子殿下,小人這刀怎麽了?”


    “哦!”太子似乎才迴過神來,“你這把刀的刀柄上刻的是什麽,你可知道?”


    獄卒有些茫然,看了看,搖頭道:“不知道,小人從未在意過。”


    太子又笑了笑,“你將這刀遞給本宮,讓本宮給你解釋。”


    獄卒望著太子,沒有半分遲疑,便將那刀遞給了太子,太子握住那把刀,對著那刀柄上的花紋道:“這個叫睚眥,是龍的第二子,龍生九子各不同,這睚眥嗜鬥、性狠,有仇必報……”說著,太子往後退了幾步,忽地抽出那把刀,狠狠地往自己脖頸上刺去。


    “太子,太子,你這是做什麽?”太子身上鮮血噴湧,獄卒在外麵喊了半天,才想起開門進去。


    “快來人呐,快來人呐!太子自戕了,快來人呐!”獄卒大喊著抱著躺在血泊上的太子。


    太子還尚存半絲氣息,對獄卒道:“那睚眥有怨必報,但有恩也必償。翊王該在路上了,你想個辦法幫我將這封信,交給楊鶴或長君他們,讓他們轉交給翊王。”


    “好,好,小人一定做到。”


    “那就好。”說罷,太子氣息已盡。


    隻聽另一邊的鐵牢裏傳出蕭允晏不住地拍著鐵門喊叫著:“太子怎麽了?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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