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師木就建築本身談了一下自己的看法,首先選材都是上乘的優質木料,整個祠堂全是精挑選的子京大料,非常奢華,這一點在大陸就連王府和官衙也做不到。


    檀公聽了這些話,心裏是格外的高興。本來就有著三分的喜悅,這一下就升到了八分。接著,黃師木進一步說道:“如果在建造工藝上再細致些的話,還能更好。比如這立柱、橫梁、順檁之間的結合處,應該使用榫卯結構,那樣不僅更為牢固,且還很美觀。”黃師木講這些話時,阮長山在一邊認真地聽,雖然他不能完全聽懂黃師木的話,但意思還是猜出了七八分,不住的點著頭。


    檀公當初為祠堂規劃設計時想法也比較簡單,當初與老神仙商議時重點在於這一排高大的圍牆。一進大門是個院子,裏麵一排大房,中間是享堂,左右二間輔堂平時可作為山寨孩子們讀書的場所。寨中誰家有個婚壽喜事都可以使用,遇到有重大事項需要協商時也是個議事的地方。兩側有通道通向後院,從大門到後院,地勢逐漸增高,整個祠堂舉架的高度也超過了正常住房的高度。本來地勢就高,祠堂之所以還要加高,主要是讓它起到完全遮擋住後麵通往巨石的通道,隻有這樣才能保護住“花梨灣”上千顆黃花梨大樹和那個已埋藏在地下一百二十年的秘密。因祠堂的神聖和莊嚴,這裏平時又是封閉的,與外界隔離,不要說外人進不來,就是王下峒的人也是隻有在重要的日子才聚會於此。現在祠堂主體已建好,剩下的圍牆因資金的問題隻能暫緩擱置,等待籌集夠了再開工。


    黃師木說完向前出了幾步,對著眼前開闊的空地說:“這最後的關鍵就是這道圍牆了,圍牆一般是按傳統院落的長方形來建造,正麵寬度當在二十丈,縱深長當在三十丈。為什麽要把進深加大呢,這不僅從視覺上給人以深長寬闊、安靜肅穆之感,還襯托出祠堂的高大巍峨。但從這地勢和布局上看,我覺得圍牆若建成半圓形的更適合。所謂因地製宜,這樣圍牆的弧度變大,從氣勢上更加突顯出祠堂的神聖和莊嚴,而且也符合建築的審美觀。若是這樣的話,這圍牆的厚度至少要在半尺以上,高度應在六尺上下。”


    客觀上說,黃師木本身也真是想要讓圍牆完全遮擋住後麵的通道,這樣才能更好的對島上這塊難得的黃花梨母樹林起到保護作用。而從設計上講,確實符合祠堂所處的地勢要求,堪稱最佳的設計方案。聽黃師木一席話說完,黎檀公神情舒暢,完全讚同黃師木的建議,同時,從這一刻起,他也認同和接受了黃師木。慶幸今天是遇見高人了,認為這是天助黎家山寨,保佑黎民百姓。這樣的圍牆設計,正是他自己所期望的,隻是目前還沒辦法實施,因財力做不到。


    這時,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老神仙也收斂了冷峻的麵孔,舒展開眉頭,手撚胡須露出了微笑。本來他對黃師木一行人本能的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其原因我們前麵也已做了交待,這是他多年以來一直堅守的秘密,對每一位接近花梨灣的人都要弄清楚他的來意和目的。黃師木的建議也是他心中期望的目標,但他十分清楚,雖說建祠堂是整個黎寨的事,可目前整個王下峒大多黎民生活還很艱苦,不能讓他們再添加困難。以黎檀公自己的財力狀況也是難以做到,而這事往後拖一天,花梨灣就多一天的危險。想到這裏,老神仙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隨即陷入了沉思。


    黎檀公隻是微笑著點頭認可,但是並沒有接著說下去。此時黃師木已經看明白了,黎檀公對自己的建議表示讚同,可看到他的表情,再聯係到眼前已劃好的基礎線和東一堆、西一塊的那點石料,以及停下來的工程時,黃師木知曉了檀公的難處。黃師木以一位工匠的目光來判斷,檀公建圍牆的本意就是為了保護身後的這片黃花梨母樹林,封閉住這通往花梨灣唯一的天然入口。因為在這黎家山寨中不同於中原地區,建祠堂不一定需要建圍牆,更何況以目前王下峒的財力情況看並不富裕,圍牆的支出會大於祠堂的數倍。如今事情困在這裏,該怎麽辦,若說袖手旁觀,這顯然不是他的風格,且不說自己身為工部侍郞,這本是職責之內的事;即使就是一名普通工匠遇到這事也不能逃避,肩負責任就要敢於擔當,這也是他一向信奉的人生理念和做事的行為準則。從更高一層意義上說,保護這裏的黃花梨樹不僅僅是為了黎家山寨,也是為天下工匠,為子孫後代做的有意義的大事。想到此,黃師木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豪情,他為自己能在這關鍵時刻來到“花梨灣”而有了成就感,冥冥之中有如神明在指引,他已經下了決心,自己要為王下黎寨,為保護黃花梨樹做些事情了。


    黎檀公聽了黃師木的一番指點,非常讚同他的建議,這一切阮長山也看在眼裏。他知道,自己學技術的機會來了,眼前的這個人絕對是個高水平的工匠,早就知道大明工匠技藝高超,隻是苦於沒有機會學。如今,眼前就有一位高人,這是上天對自己的關愛,給自己創造了一個拜師的機會,想到這,他心裏猛然生出一個念頭來。這時,過山龍正為自己沒提前打招唿就將難題推給黃大人的唐突行為而自責,看到檀公對他提出的建議很滿意,這才稍感安慰。想到一行幾人午飯還沒吃,檀公雖說要晚上安排宴請,可現在離晚飯還有些時間,不如先到山寨的集市買些食物吃,也順便帶黃大人察看一下這裏民俗風情。於是對黎檀公說道:“我想帶他們到咱們山寨的集市上去轉一轉,順便買點東西,關於祠堂和圍牆的事我們晚上再詳細談。”檀公說:“也好,就讓阿山帶你們一起去吧。”過山龍說:“不用,也不遠,這裏哪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們都有事情要忙,我們還是自己隨便走走。”說著話幾人離開祠堂,檀公想到阿山還要為晚上的宴席去做準備,見過山龍推辭也就沒堅持。


    這時眾人也都感到餓了,沿著小路轉個彎就是山寨,一個不長的小路,兩邊緊密地排著低矮的船形茅草房。這房梁和立柱用料都是些名貴良材,和昨晚眾人住的房子比起來略有不同,雖說做工有些比較粗糙,但房子卻很有自然特色,體現出與別處不一樣的山寨風情。黃師木一路走過,看到好多房子的大門竟都是用黃花梨木做的,包括窗戶。黎民都喜愛居住在靠山有樹的地方,這是因為黎家人自古以來就對大自然的山川林木及風雷水火有著極高的敬畏之心。他們崇拜山林,尊敬長輩,敬奉祖先。黎寨人有一句民間諺語:“天上怕雷公,人間怕禁公,地下怕祖公”就是對這種敬畏之心的最好體現。這漫山遍野的良材佳木為他們建造房屋就地取材帶來了極便利的條件,黃花梨木猶喜向陽的平地或山坡上生長,這山寨在選址上正是適合了這一點。在房前院內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黃花梨大樹,這散生的黃花梨樹不同於“花梨灣”成片生長的花梨樹。它們樹杈較多,枝繁葉茂,長成極大的樹冠,在自己的院子裏形成一片樹蔭,可遮擋著頭上火辣的太陽強光,山風吹過,整個山寨都是黃花梨的清香。


    黎寨集市規模並不大,除了品種繁多的山林特產外,更多的是黎家手工藝品,也有農產品拿來互相交換的。在他們自己眼裏看這些都是普通物品,而相對於遠道而來的客人,卻是新奇稀罕的珍品,看起來令人眼花繚亂。仙枝的眼光被黎族織錦吸引住了,黎錦主要是以棉線為主,以麻線、絲線和金銀線為輔交織而成。而王下地區的黎民更是創造出了紮染與織造相結合的織錦工藝,其經線多采用紮染法,在一個紮線架上編好經線,然後用紗線在經線上紮結,染色後拆去紗線,即出現藍地白花的圖案,再織進彩色緯線。


    看到這品種繁多的黎錦,真是讓人目不暇接,大開了眼界。它不似五彩斑斕的蘇州絲綢,隻是以藍白相交的印染為主,品種也較為單一,多為婦女統裙、上衣、被單、頭巾、腰帶、掛包、披肩、鞋帽等。黎錦上圖案也很有特點,多以身邊常見的動物飛禽類為主,有馬、鹿、斑鳩、青蛙、孔雀等,也有植物類的如竹、稻、花卉,自然形態的河水、白雲、星辰和幾何圖形等。在色彩上善於運用明暗間色互相配合,形成色彩對比強烈的藝術效果。


    仙枝看著有些愛不釋手,但一想還要再走很多山路,帶著東西也不方便,就放下了手中的頭巾。這時紫霖猜到了仙枝心思,就勸說道:“這些黎錦確實很別致,這一路行來在別處也都沒有見過,我們這一離開也不再迴來,這又不是什麽笨重難以攜帶的東西,如果錯過了也很遺憾。”仙枝聽了紫霖的話,心裏也確實喜歡,就選了九塊有婚禮圖、豐收歡樂圖、吉祥平安圖的頭巾買了下來。頭巾圖案中所描繪的是黎族婚嫁習俗中的迎親、送親以及送彩禮和拜堂等活動場麵。其中有新郎、新娘和前來參加婚禮的眾多村民,整個畫布場麵開闊,內容豐富,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和濃鬱的地域風情。黃師木看到這品種繁多、工精藝巧的“黎錦”、“黎飾”,高興的說:“這黎家婦女的紡織工藝真不遜於江南的絲綢。”這時,過山龍說道:“就是江南的鬆江、蘇杭一帶的棉紡織技術也是當年的黃道婆從這裏學去的。”過山龍說的這些事,除了仙枝知曉外,其他人包括黃師木也都不清楚這段曆史。見仙枝一副從容的樣子,眾人一臉愕然,都不清楚這些事。看大家有些將信將疑,仙枝為讓大家都知道這一曆史,並了解黎族先人創造的燦爛文化,就鼓勵過山龍說:“請山龍大哥給我們大家講解這段曆史。”仙枝熱情的勸說,激起了過山龍作為本土人士的自豪感,這段曆史他不僅一次的聽黎家山寨人講過,所以記得也紮實。


    南宋末年,鬆江府烏泥涇鎮人黃道婆,自幼家境貧困,十二三歲就被賣給人家當童養媳,白天下地幹活晚上織布到深夜,還要遭受公婆、丈夫的百般虐待和毒打。一次黃道婆被毒打後又被關在柴房不準吃飯,她半夜悄悄逃了出來,躲在一條停泊在黃浦江邊的海船上,隨船到了海南島南端的崖州。黃道婆聰明勤奮,虛心向黎族同胞學習紡織技術,並融合黎、漢兩族紡織技術的長處。她在黎族地區生活了近三十年,但始終懷念自己的故鄉。於是她在元朝元貞年間從崖州又迴到了闊別幾十年的烏泥涇。當時植棉業雖已經在長江流域大大普及,但紡織技術仍然很落後。黃道婆找來木工師博把要求向他講解清楚,並畫了草圖,她和木工師傅一起經過反複試驗,終於把用於紡麻的腳踏紡車改成三錠棉紡車,使紡紗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兩三倍,且操作比以往更省力。因為這種新式紡車很容易被大家接受,於是首先在淞江一帶流傳開來,並推廣到全國各地。


    過山龍將這一曆史故事講完後,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看這裏的建築技術雖不如大陸,可紡織技術卻是早於江南和中原一帶。不僅由衷的對黎家婦女的勤勞智慧多了一層敬意。我們介紹一下,仙枝這幾塊頭巾帶迴江南後分別送給了貞慧、紫清、二位嫂子和小玉和秦問霞六人,到京城後又送給了婆婆、沐清和嬌兒,自己一塊也沒留。


    山寨不大,一條東西走向的街道長不足三十丈,一眼能望見盡頭。幾個人找了個茶桌坐下,喝著茶水,簡單吃了些竹筒米飯。過山龍想起晚上還要去檀公處赴宴,征求了黃師木意見:“黃大人,我們走了多半天,人也有些疲倦,是不是要迴去休息下;晚上峒主檀公要宴請我們,您看怎麽安排好。”黃師木說:“好,咱先迴去休息下,晚飯還是要去吃的,不去失禮。”


    眾人迴到住處,過山龍去給馬又添加些草料。大家洗漱後都各自迴屋休息。黃師木將自己在祠堂時的想法及打算和仙枝商量,想拿出些銀兩來支援檀公建祠堂圍牆,主要是為了保護這片千年不遇的黃花梨母樹林。自上島後,這一路上的親眼所見,讓仙枝也明白了如今島上黃花梨的存量已經不多,自然生長的單純林更是罕見。聽過山龍聽說,島上有規模的黃花梨單純林也僅存幾處。她作為一名醫生,經常到山林采集草藥,知道藥材生長的習性,由此聯想到保護母樹林對恢複黃花梨生長的重要性。至於最終是否會如人所願,這些努力到底能產生多大影響,這已經不重要了。


    正是:業無高卑誌當堅,男兒有求安得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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