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陽怎麽也沒想到黃師木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就將“皇木采購”事情辦完了,這一切完全出乎他意料。還以為這幾天一直在休息呢,也就沒有過去看,於是勸說道:“黃大人,這又不是什麽軍情大事,您千萬別急,最好再等段時間。現在正是三伏天,高溫酷暑,且不要說廣州了,就是在京城也是搖扇子喝茶乘涼,何苦還要再受這罪。且從廣州到瓊州島畢竟要渡海乘船,這其中多有風險。”


    黃師木答道:“我本工匠出身,雖在工部擔當侍郎一職,可職責就是管理工程建造一事。而木料可以說是我們的糧食,對這些名貴硬木,不但要了解其材質特性,還要對其生長分布情況及存量多少都有所掌握。如今要找尋良材佳木,若不深入到木料原產地,不到深山密林之中,怎麽能掌握這第一手資料,如何完成聖上所托。我想,海南由於地處熱帶,高溫多雨,十分適合各種名貴硬木生長,我們隻有去實地考察,才能期望有所發現。我作為工部侍郎有責任有義務去完成這一行動,這不僅是皇上的期盼,也是我父親未能實現的心願。我從蘇州南下一路走來,雖然沿途看到了一些材質不錯的硬木,但還沒能達到紫檀和黃花梨的性能。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生長黃花梨的地方,一定還會有其它良材相伴生長,這也是我所以要堅持到海南實地考察的原由。”


    聽了黃師木這一番感人肺腑的話,程光陽十分激動,感慨道:“這工部侍郎真如一名良工,不僅做事工序分明,更難得的是敬業之心。若朝廷上下官員都如此,則是大明朝廷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福。看來謀事要周,做事要細,唯不懼千難萬險,才能成就大業。”


    黃師木又向程光陽了解這幾年廣州港對外貿易的情況,他最關心的還是木料交易。得知當下不隻是有紫檀,還有來自交趾的“紅酸木”。紅酸木很多年前就在廣州出現,隻是近幾年才受人關注,因料大材好,重硬油潤,且紋理炫麗,價格比紫檀和黃花梨又低很多,因此很受歡迎。


    紅酸木在廣州家具行及木作坊內比黃花梨更受歡迎,也由於木料在市場存量很大,常年都有,從不擔心會斷貨。一邊站著的張謙得知黃師木要去瓊州島,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作了打算。黃師木又與程光陽談論了一會當下木料市場交易情況,看時間不早,起身說:“我這幾匹馬可要交給你來照看了,我們迴去時還要靠它出力。”程光陽當即答應說:“我們這裏有專門的馬廄,用來安置從不同地方來廣州辦差人員的馬匹。”黃師木提醒他說:“這裏麵有兩匹汗血寶馬,可是皇上為我從東廠借的,你可別大意了。”程光陽嘴上說請放心,可心裏卻記下了,這還真不能大意,看來要找個專業懂馬的人來照看才好,否則出了問題自己可無法交差。這裏介紹一下,正是由於黃師木的交待,讓知府程光陽開始重視,由此才有老河東的出現。這是一位真正懂馬的北方人。黃師木說完告辭出來;程光陽又將聯係搭乘去海南船的事交張謙去辦,張謙允諾。程光陽送到門外,兩人作揖告別。


    第二天一早,黃師木一行人再次來到碼頭時,看到剩餘的四船木料也已經已裝好了。深感這百工百業,各有所長,並歎服這些碼頭裝船工的專業技能真是很強。楚大板昨晚在師娘的勸說下,主動找師父講明自己購進一船黃花梨的事情,當時紫霖並沒在場。黃師木聽後目光嚴峻起來,馬上起身要去碼頭。後來聽說是發往江南蘇州的,這才緩和下來。但還是嚴肅的批評了大板,並告誡他這樣做的危害和後果。楚大板低頭認錯並做了保證,以後絕不再犯。其實,在這之前,仙枝已經耐心的和大板講清了這其中的道理。大板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過錯,知道現在自己的身份不隻是跟著師傅學藝的徒弟,還是作為朝廷辦差的隨行人員。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關乎師傅的聲譽和京城官員的形象。楚大板出了師傅房間,又找到紫霖,將師傅批評自己的事情講給他聽,還非常後怕的說:“若不是你考慮得仔細將木料改發到了蘇州,我這下可真要闖出天大的禍來。”


    船家起得很早,等張謙趕到後看到木料全部都已裝好,於是將裝船費結清,雙方將擬好的清單互相簽字,各執一份,待船到達目的地驗收後,再結算船運費。


    黃師木和張謙隨船主登上了大船,紫霖見狀也跟隨身後一同上了船。當看到木料整齊的堆放在上麵,並用纜繩捆緊。黃師木長唿了口氣,感到身心輕鬆愉快。船老大上前說:“我們這樣大的船體又有了重物壓在上麵,船在海上航行會很平穩,就是遇到風浪,也不會散落的。”黃師木想起了出發前曉誠的交待,仔細打量著船的結構,又向船老大詳細了解大海船的性能和要求。


    這幾天來的緊張和忙碌,讓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接下來將是下一站,大海對麵的瓊州島。站在船上感覺到了風很大,黃師木又看了幾處後問是否馬上就要出發。船老大說:“我們大船遠航,走的又是海路,須備足了這一路上所需的淡水和食物,還要采辦一天的時間。”黃師木知道不用再等船離港了,至此,他采辦皇木的差事已順利完成,現在可以集中精力去做另一件事,跨過對麵的海峽,到海南島的深山老林中去實地考察黃花梨木分布和存量狀況,期待能發現新的可用之材。


    黃師木知道張謙一大早就趕過來肯定沒吃早飯,就問了句;張謙隻是笑笑。仙枝知道當地人將早飯稱早茶,微笑著對張謙說:“來了幾天,一直在跟著我們忙,現在所做的事情也都告一段落了,我們要請你“吃早茶”,你看下我們去哪裏好。”黃師木應和道:“是啊,就聽張謙安排。”張謙這下明白了,不好意思的說:“應該做的,這都是我職責內的事,大人們才是辛苦,還是我來盡地主之情,請大人們一次。我們去吃河粉可好,廣州城最有特色風味的美食,十分可口。”黃師木揚手一笑說:“那我們就去品嚐美食。”張謙走在前,一行人跟著來到當街拐角處一家小店。掌櫃的認識張謙,看他帶著幾位北方客人來,熱情的往裏相請,眾人進去找了張桌子圍而坐下。


    張謙介紹道:“廣州河粉中以‘沙河粉’最為有名,口感細膩、清淡,這家店就是‘夏記沙河粉’,百年老字號,遠近聞名。”來吃河粉的人很多,不大會兒,店小二端出五盤河粉上桌,每人一盤。這河粉看起來晶瑩剔透,吃一口,口感細滑,加上店家配以沙河雞塊和新鮮蔬菜,真是別有風味。看到黃師木幾人吃得很香,張謙為自己挑選了這麽一個場所而高興。他左瞧右看,得意的望著別人吃。待別人快吃完了他才吃起來,結果待他吃好後,仙枝已搶先付了河粉錢。張謙沒能付款,站在一旁直歎。黃師木安慰說:“感謝你帶我們來了這麽個好地方,這沙河粉我可是記下了,下次來還要再吃。”張謙問道:“黃大人,你們這幾日還有什麽事需要我做。”黃師木說:“正要問你,我們想去瓊州島,如何行走要聽聽你的意見。”張謙說:“看你們數千裏之遙,從京城到此,千山萬水也走來了,瓊州島雖近在咫尺,可卻有一海之隔,騎馬是過不去的。而走陸路到徐聞,非常繞遠,且現在又是盛夏,這火熱的天,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還是真接在這裏乘船走水路最好,白天雖酷熱難耐,可夜晚卻有海風,會涼快些,正好休息。至於馬匹,您已經和知府大人說了,想必他會上心的,雖然我不懂馬,但早晚去給添料加水還是可以的。船隻也很方便找,這裏每天都有去瓊州島的船,我昨晚還去碼頭看了下,有一艘大船上午要裝些貨物,不會太多,未時啟航。我可以去和他們說好,如大人覺得可以,可乘此船前往瓊島。”


    黃師木看了看仙枝,昨晚睡前也曾和仙枝商量過,幾匹馬可能要寄放在這裏,如今果然要這樣。黃師木說:“就按你所說,我們下午乘船,那就有勞你費心了,我們這就迴去收拾一下。”昨晚楚大板和紫霖在一起也談論上島的事,已經有了心裏準備,二人一同去後院馬廄看馬。這幾日雖說天熱,可紫霖、大板每天給馬洗澡,草料不缺,飲水充足,馬的狀態也正常。紫霖又給馬添了些草料,說了聲:“老夥計,我們要分別幾日了,你們在這裏好好歇著,迴家時還要依賴你的腳力。”


    黃師木和仙枝迴到客棧收拾行李,因考慮到半個月後還要迴來,仙枝將暫不用的東西打了幾個包,準備存放在市舶司,好輕裝上路。等楚大板、紫霖二人迴來時,告訴他們兩人:“我們下午出發,現在時間還早,這幾天你們也很累,裝船又守了一夜,不如休息一下,攢足體力。”楚大板本想拉紫霖去外麵逛逛,就看了看紫霖;紫霖也明白了大板的心思,說道:“我們坐船總要帶些吃的東西吧,我和大板出去買些水果來。”黃師木看看仙枝,意思是要不要也一起走走,仙枝看著外麵太陽又熱起來了,想丈夫這幾日更是辛勞,還是讓他休息下吧,就表示不出去了。


    紫霖和大板走後,黃師木果然躺在床上就睡著了。仙枝坐在一邊看著睡得香甜的丈夫,心裏為他而欣慰。有事業的男人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辛苦,風光體麵的背後卻是更多的努力和汗水。蘇軾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誌。他有著豁達的胸襟和前瞻性的眼光,隻是他還不懂得照顧自己,隻憑著自己工匠的身子骨去和疲勞困倦硬扛,自己苦撐著。仙枝的眼睛盯著丈夫,腦海裏又想起哥哥,他似在朝自己微笑,這時父親在做什麽呢,蘇州的天氣是風和日麗還是煙雨蒙蒙……,仙枝朦朧中快要睡去時,聽見了腳步聲,知是紫霖和大板迴來,忙起身站了起來。黃師木也睜眼醒來,看到仙枝就在自己身邊,勸她也睡一會兒。仙枝說:“已中午了,紫霖、大板也迴來了,我們就在客館裏吃午飯吧。”


    仙枝要去打水,黃師木叫住了她,自己出門到院子裏從“三眼泉”井裏提上一桶水,倒進木盆,就在井台上洗了把臉。這三眼泉的水遠近聞名,清冽甘甜,聽說就因這井的水質好,市舶司才在這裏建起了洋商客館。


    中午飯後,紫霖和大板去馬廄牽馬,要送到知府衙門的馬廄去。從清風寨牽迴來的大白馬這幾天馬還是在分開喂,這還是紫霖想出的主意,他們將這匹照雪玉獅子拴在馬廄的一旁,後來中間加了塊木板,馬能互相看得見,但是彼此踢不到對方,想這樣慢慢適應一段時間,等從海南迴來後再撤掉木板,那時彼此就相安無事了。等紫霖和大板從知府衙門迴來後,黃師木看看時間將近,仙枝已結算了店錢,四人帶著東西來到了港口。


    張謙正等在那裏,黃師木將幾個包裹交給張謙說:“這暫存放你處。”張謙接過來背在身上,指著不遠處的一艘船說道:“就是這艘船,貨也已裝好,我們這就上船吧。”說著領著四人向停船走去,因張謙和船家早已交待了搭船的是京城官員,一路上要多加關照,上船後又給雙方做了介紹。船主叫孟海公,常年在瓊島到廣州間跑船,因此熟悉張謙,對他交待的事也非常盡心。孟海公慷慨說道:“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照顧好黃大人。”紫霖上前交待張謙說:“我那幾匹馬可就全拜托你了,廣州天熱,別缺水,馬廄裏也要常灑些水,保持通風。”張謙對紫霖說:“你放心吧,黃大人已經和知府大人交待好了,看知府大人的心思是要找一位專業養馬的人來照看,若真是要我來照看這幾匹馬,我還真不在行。”


    仙枝拿出一隻早已備好的蘇州檀香折扇,對張謙說:“連日來讓你受累了,這把折扇是我從蘇州帶來的,一點心意,請收下吧。”張謙十分感動,他身為府吏,每天在知府身邊,接待的都是朝廷重要官員,隻知惟命是從,何曾受過獎勵。他也知道這檀香扇子的價值,知府大人迎來送往禮物饋贈也不過就是這水準了,自己哪能承受得了這麽貴重的禮物。在廣州城這把檀香扇十兩銀子也買不到,彌足珍貴,十分難得。


    蘇州製扇曆史悠久,在南宋時已很有名,元、明兩代製扇名家輩出,均以製作精巧而聞名於當時,其精心設計款式達數百種,其中最負盛名的有檀香扇、絹宮扇和折扇。蘇州折扇不止是平日裏納涼生風的用具,也是人們把玩和收藏的珍品。小小方寸間集型款、字畫、雕刻於一身,形成精細雅致風格。


    正是:立誌欲堅不欲銳,成功在久不在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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