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邁爾是桑賈德從家中帶來的小夥計,已經跟了他幾年,桑賈德對他很放心,木料交給他看護,自己一個人在客館裏讀經書、品茶。


    要說人算不如天算,桑賈德是一心盡想著好事了,可他卻忽略了這是在廣州。在這個繁華都市裏除了有琳琅滿目的商品和無限的商機外,還有著珍饈美味和無盡的誘惑,尤其對年輕人,更是如此。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還是個沒見過世麵的毛頭愣小子,涉世不深,也比較單純。麵對著外麵的花花世界,他怎麽能把持得住自己,更何況在他的背後,還隱藏著一位一直在覬覦他珠寶和財富的陰險人物阿卜杜拉。桑賈德的確是有些大意了,要說他正確的做法是應充分利用這段時間,讓小夥計照看木料,因木料市場是官辦的,貨物放進去是絕對安全,不會有被偷盜現象,大可放心。雖然拉努爾自小就在他的教育下開始學說大明官話,講得很流利,並且還可以講一些廣州當地方言,與人交流談生意是沒有語言障礙,但就是缺少實踐經驗。自己可以帶著兒子四處轉轉,首先要熟悉一下自己的居住環境及廣州的風土人情,拜訪客戶,學習木料銷售經驗和與客戶交談的技巧;還有,在異地做生意還要懂行業規則。桑賈德沒能做到這一點,正是由於他的疏忽才導致這一係列嚴重的後果發生,是他經商以來的最大失策。


    一直躲在暗處觀察並等侍時機的阿卜杜拉終於捕捉到機會,開始行動了。他跑到木料場見到拉努爾,謊稱昨天才從北方來個客商,如今住在客棧裏,需求大量的紫檀木料。他編造出這一謊言來誘使年輕的拉努爾動心,果然拉努爾上套了。年輕人急於求成,他讓夥計索邁爾看著木料,自己跟他一同出去。離開木料市場後,阿卜杜拉故作神秘的小聲對他說:“這客商可是大明王朝數一數二的富豪,他每年采購的紫檀木料占了這裏市場銷售的一半以上。這可是頂級尊貴的客人,他平日裏是不出門見商人的,且出手大方,隻要你的木料足夠好,不用你多要,他出的價格一定會比市價高,每年都有固定的木材商主動找上門來。如今他就住在百花樓,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這單生意要是做成了,你父親肯定會誇獎你的。”聽了阿卜杜拉恭維的話,拉努爾怦然心動;年輕人多不成熟且容易衝動,對成功有很強的欲望,況且阿卜杜拉拋出的誘餌也實在是太大了,他來不及多想,就隨他上了轎子。阿卜杜拉進一步開導他說:“這麽大的生意,不能急於求成,先認識一下,陪好客戶讓他高興,再慢慢介紹情況。若能得到客戶的信任就大功告成了,以後再不用每天都去木料市場蹲守了,他是不管有多少就要多少,你家的紫檀木還不夠他一人吃盡的。”說著話轎子已來到百花樓,早有人等在門口,帶到裏邊樓上,終於見到了這位采購紫檀木的大富豪白掌櫃。


    白掌櫃是位個子不高,麵孔白淨的中年人,見人一臉笑,這讓拉努爾由於緊張而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其實拉努爾不知道,這人正是這百花樓對麵茶樓的茶夥計,是阿卜杜拉花了半兩銀子找來演對台戲的,就是為騙拉努爾入彀。就這樣,拉努爾不知不覺間開始上套。一桌子酒菜上來,兩位嫵媚多姿、美豔風情的姑娘過來陪酒,一邊一個。拉努爾開始時還不適應,並保持著警惕,可幾杯酒下肚,拉努爾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大腦開始興奮,說話聲調變高,喘氣變粗,膽子也變大了起來,能接受姑娘坐在腿上和他親熱。這時的拉努爾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問了姑娘的名字,姑娘說叫小翠紅。最後,在酒勁的作用下和小翠紅的挑逗中,拉努爾迷失了自己,醉臥在小翠紅的房間。


    一覺醒來,拉努爾發現自己已衣衫不整,身邊卻坐著笑意盈盈的小翠紅。他隻覺得自己口幹舌燥,小翠紅早將茶水端到麵前,不涼不熱溫度正好。拉努爾接連喝了三杯,這下他完全清醒了,有些擔心,忙穿衣下床起身往外就走,小翠紅也沒攔他。下樓後發現阿卜杜拉坐在大堂的茶位上正等著他,上前拉住他說:“你上午喝多了,白老爺帶著姑娘迴自己房間休息去了,他讓我轉告你,明天再來和他談紫檀的事情。”拉努爾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原因,感激得雙手合十給阿卜杜拉行了個禮,口中連連道謝。阿卜杜拉不緊不慢的拿出一張借據遞給拉努爾看,說:“今天我們在這請白老爺的一桌酒席,一共用了五兩銀子;你自己睡了小翠紅,也是五兩銀子,一共十兩,我已先替你支付了,等明天紫檀生意談成了,你再還我。”拉努爾一聽有道理,加上他也是個小公子哥,家裏生活相對富足,對十兩銀子沒多在意,接過字條,連忙簽上名字交給阿卜杜拉,自己出門上轎而迴。


    到了木料市場,索邁爾還在等他,天已經漸黑了下來,坐守的木材商人也都早已迴去了。索邁爾給他打了盆水,拉努爾洗了洗臉,和他說生意明天再定,迴去後不要多說話,索邁爾點頭答應。


    迴到客館,見父親還在讀他的經書,拉努爾向父親施禮問候。父親也沒說什麽,他自己先去衝了個澡,他要洗去這一身的酒味,洗完後出來後告訴父親說自己在外麵吃了飯,就迴房間睡了。第二天早飯後,他與索邁爾來到碼頭木料場,不多時間,阿卜杜拉就來找他,拉努爾囑咐了索邁爾幾句後又與阿卜杜拉上轎而去。就這樣一來二去的過了半個月的時間,白掌櫃也沒把紫檀的事情給定下來,而拉努爾已經習慣並喜歡上了天天花吟柳唱,倚紅偎翠的生活,尤其是小翠紅的妖嬈早已迷住了他的心,讓他欲罷不能。


    連續一個月的時間,這兩船上好的紫檀木料硬是沒有遇到合適的買家,讓每天翻看經書的桑賈德有些不淡定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是不是出錯了;其實,他實施的高價位銷售策略本身並沒什麽大問題,因為這木料的等級確實值這個價,隻是在時間上他沒有考慮好。現在正是盛夏季節,酷暑難耐,而紫檀的大宗用戶都是北方客商,廣州本地的木作坊受限於規模,也沒有那麽大的需求。而北方人怕熱,都不會選擇這個時間來廣州進木料,這一細節上的疏忽,讓桑賈德這個來自異域來的木材商,在三伏天的廣州,空等了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其它一些地方木材商也來看過貨,而零星小量的購買桑賈德又不肯出手,就這樣慢慢看貨的人也少了,到後來,幾乎到了無人問津的地步。人們似乎忘記了這兩船上等紫檀木料,而與他同時進港的其它幾艘貨船,已經賣出了貨物並采購好迴國的商品,起航迴返了。


    再說拉努爾,在阿卜杜拉的誘騙下,已經在百花樓用去五百多兩銀子。阿卜杜拉又帶他去首飾店店給小翠紅買了幾件首飾,又花掉幾百兩銀子。自古妓院就是個銷金窟,多少富商、公子哥在此家財散盡,賣房賣地賣產業,最後窮困潦倒流落街頭。這些錢都由阿卜杜拉代支付,等到八百兩銀子花出去後,阿卜杜拉開始收緊套在拉努爾脖子上的繩索了。他知道,獵物進了圈套,已經逃不掉了,這時阿卜杜拉的真麵目暴露出來了。他開始要拉努爾還錢,拉努爾哪裏弄這麽多錢;阿卜杜拉將準備好的所有借據拿出來,加計到一起,讓他重新寫了一張:“借銀一千兩,月息三成”。寫上了還清的期限後又讓拉努爾簽字按手印,這是以高利貸方式計算複利。阿卜杜拉將借據收拾妥當後,陰笑著給拉努爾出主意,要他偷父親的藍定石來還債,否則就將這借據轉讓給海盜,讓他們來取你父子性命。拉努爾這時才如夢方醒,可為時已晚。他沒辦法拒絕阿卜杜拉,但又怕父親知道他的所為,隻能在阿卜杜拉的威脅下,去實施他的計劃。


    要說這世上最難防範的事情就是兒子算計老子。再精明的商人,在外同別人談生意是機關算盡、技巧用盡、便宜占盡,但最終卻敗在兒子手裏。有人一生節儉,一分一毫積攢下來的萬貫家財,卻被不肖兒孫一朝敗盡。要說這拉努爾也不是天性使然,他是中了阿卜杜拉奸計,栽在自己交友不慎、做事沒有原則上。阿卜杜拉誘騙是外因,拉努爾自己行為不檢點是內因,而桑賈德把兒子從家中帶出來,看護不周,有失管教之職,也有責任。


    拉努爾晚上迴到家中,對父親慌稱自己遇到一位來自北方的木材商,明天要看木料談價格。桑賈德聽了非常高興,拉努爾帶迴了酒、一隻鹵雞和二樣熟食幹果,父子二人開始喝上了。兒子有心,老子無意,不多時,桑賈德就有些多了;拉努爾扶父親上床休息。過了半個時辰,他看父親睡熟了,悄悄將父親佩戴在胸前的藍寶石摘了下來藏好,等待天明。


    第二天一早,拉努爾連早飯都沒吃就先走了,索邁爾一個人吃了飯後也去了碼頭料場。由於昨晚喝醉了酒,桑賈德起的有些晚,待他醒來時已是他一人。對昨晚發生的事也想不起太多,隻記得拉努爾說今天有北方來的客商要看紫檀,他才猛的警覺起來。一摸胸前,卻發現寶石不見了,感到一下子如墜深淵,有了不祥的預感,忙起身下床,自己倒了碗水喝。由於天氣炎熱加上心情煩燥,飯也吃不下去。桑賈德急切來到碼頭料場,隻見索邁爾躲在角落裏乘涼都快要睡著了,卻不見拉努爾,也沒有什麽北方來的客商。他觀望四周,別人家的木料前都有人圍看選材談價,隻有他這裏異常的冷清,也沒有來看貨的人。他又耐心等了好大一會,也沒見到兒子。他將索邁爾叫起來問話,索邁爾看到主人嚴厲的樣子,不敢再隱瞞,將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桑賈德這才知道事情的全部經過。開始時是阿卜杜拉來此帶走拉努爾,而兩次過後則是他自己從客館出門就直接上轎子走,隻留索邁爾一人在這看守木料。也是由於拉努爾交待過,他才不敢講。桑賈德本來燥熱難耐,可知道了這一切後卻一下子從頭涼到了腳。他一聽到阿卜杜拉的名字心裏就發毛,預感到事情不妙。他已經顧不上責罵索邁爾,隻告訴他晚上早些迴去,一個人離開了木料場。


    桑賈德本來還想找個時間再逛逛集市,看看了解一下迴國采購貨物的商情,現在他什麽心情都沒有了,深悔由於自己一時放鬆,沒太在意兒子這段期間的所為。在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裏,阿卜杜拉帶拉努爾去了哪裏,都做了什麽,這是他迫切想知道的。


    桑賈德四處找了一大圈,能想的地方都去了,就是沒有見到兒子。直到他走累了,加上早上肚子空著,一天沒吃沒喝,又渴又餓,直到晚上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迴到客館,坐在那裏等兒子迴來。索邁爾晚上迴來後,看到主人一臉盛怒,不由得心裏發怵,不敢上前。桑賈德見他迴來,心想現在還不知道事情發展到什麽地步,隻有等拉努爾迴來再說,就讓索邁爾去外麵買點飯菜和水果,等拉努爾迴來。


    直到天已黑盡,拉努爾也沒有迴來。桑賈德見外麵燈火閃爍,內心焦躁不已。自己一天沒吃東西,看看飯菜也涼了,桑賈德讓索邁爾坐下,兩人開始邊吃邊等。索邁爾知道主人心情不好,就給主人杯子裏倒滿了酒。桑賈德一口喝盡,不待索邁爾動手,他自己又加滿了杯子,就這樣,邊喝邊等,沒人勸酒,半個時辰下來,還沒等來拉努爾,桑賈德已醉倒在桌前。索邁爾用盡力氣將主人背到床上,看看少爺還沒有迴來,自己先洗洗睡了。


    醉灑的桑賈德被索邁爾扶到床上,衣服都沒脫就昏昏睡去,一夜未起,直到快天亮時卻做了個夢。他夢到自己還在來時的那條船上,船過南海時,海上卻起了風浪。由於大船滿滿的裝著紫檀木料,壓得船艙進了水,船快要沉了。這時海怪出現了,要他交出寶石或者交出兒子,二選一,否則就要讓船沉掉。他無奈之中,隻能將寶石交給海怪,海怪接過寶石,哈哈大笑變了臉色,原來正是阿卜杜拉。他情急之中卻叫不出聲來,喉嚨像被堵住一樣,一下子驚醒了,翻身坐起,天已大亮。因為昨晚多喝了酒,喉嚨幹燥,口渴難耐,他叫拉努兒卻沒人應答,這才想起兒子已一夜未歸,此時索邁爾也去了碼頭料場。他隻得自己下床找水喝,卻是頭暈暈的,兩腿發軟,一腳踩空,頭撞在桌角上,額頭上撞破一個大口子,鮮血一下子流了出來,當時就昏了過去。


    正是: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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