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紫檀木密度大,十分重硬,就是在深山老林裏偶然發現那麽幾顆,砍伐後截成一丈長的原木也要十幾人才能拖得動。待運到碼頭,不知又要費多少周折,人工成本無形中加大了許多,這樣就把利潤空間給壓小了,可令人難過的是即使這樣也還因紫檀木存量太少而無法進行規模化采運。就在桑賈德考慮要收手不幹的時候,一件非常偶然事情的發生了,也由此改變了他的決定。


    在古德伯的山中,當地有一叫辛德的牧羊小孩偶然在蛇王嶺發現了一片紫檀樹林。辛德是位少年,出身窮苦,父母身體不好,家貧如洗,衣食不繼,他靠替人放羊來奉養父母。桑賈德每次來到古德伯收購紫檀木時都會施舍給他一些食品和衣物。一次辛德在林中放羊,遇到猛獸襲羊,是桑賈德帶著伐木人趕走了猛獸,並把被野獸咬死的兩隻羊買了下來給伐木工吃,才讓辛德保全性命並免去責罰。自此,辛德視桑賈德為活佛膜拜,比對親生父母還要好。


    辛德所發現的是一片自然生長的紫檀單純林,都是千年大樹,約有近百棵,位於蛇王嶺南側。這一帶人跡罕至,是眼鏡王蛇聚集的地方,由於蛇多,獵人也不敢涉足。辛德也是為尋找走失的羊而誤入此處,他經過一條不太寬闊的小河,淌過河水後前行約半裏路,轉過山彎,有一塊雜草叢生的平緩朝陽坡地,就是這片紫檀林。這裏寂靜得可怕,二側怪石突兀,隻有一窄路可通向林子。路口卻有二條眼鏡王蛇盤在一塊大石上,瞪著綠豆眼,滿是兇光,吐著火紅的毒信。辛德沒敢貿然進去,隻是遠遠的看著這一片高大的紫檀樹,慢慢退了迴去。晚上趕羊迴到村裏,他沒和任何人講,直等到半個月後桑賈德過來,才將發現的這一情況告訴了恩人。


    聽到這一消息,桑賈德高興極了,給了辛德二塊銀幣和一袋稻穀,並約好明天同去蛇王嶺紫檀林。第二日,桑賈德帶著伐木工人和全副裝備跟隨辛德來到林口,桑賈德按當地習俗,拜了拜蛇王,扔過二隻兔子,蛇王吞食了兔子後,挺著大大的肚子,又見來了這麽多人,搖搖頭轉身消失在密林深處。


    桑賈德帶眾人走進林內後看到周圍的紫檀木,當時就驚呆了。這上百棵紫檀是同一年代生長的,樹齡相同,平均高度達五丈左右,樹徑都在二尺上下。這是經曆了漫長歲月的風雨洗禮和吸收千年日精月魄的光華,才長成這金玉質地的佳材良木。桑賈德家族六代人收購紫檀,隻是從小聽爺爺說起過他爺爺那個時代的紫檀木是如何的高大。故事雖很遙遠,可傳說並不古老,如今這一切就出現在眼前,如同來到了一個神話的紫檀王國。眼見的這一切讓他都不敢相信是真的,這些紫檀堪稱木中之王。他拿起探路棍朝自己的腳麵狠狠的戳了一下,疼得他差一點跳了起來,可心中卻是喜得發狂。他扔掉探路棍,跪拜在地,對著蒼天,對著太陽,對著蛇王嶺的上百顆紫檀老樹,恭恭敬敬的拜伏於地。跟隨他一起而來的伐木人也學他一樣,一起跪拜起來。跪拜了許久後的桑賈德站起身來,看著這一群臨時雇傭的伐木人都在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他頓時感到心裏有些發毛,這才知道自己已身涉險境,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機才是上策,在這些對財富極度渴望以至兩眼充血伐木者的覬覦中,搞不好,紫檀木得不到,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桑賈德畢竟是個經驗老道的商人,盡管內心十分緊張,臉上卻是掛著微笑,掩飾著恐懼和驚慌。他急中生智,不露聲色的對大家說:“剛才我在跪拜之中見到了太陽神。他對我說:這片紫檀林在這裏已經生長了上千年,期間無數來往經過的行人均視而不見,由此才得以保全下來。而今天,我為什麽要將這片紫檀林賞賜給你,我是要你為我在村中建一座神廟,讓世人膜拜。這其中誰若貪心,妄生歹念,我將降災禍於他,並罰他沉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眾人聽了無不心驚而懼怕,又重跪拜於地,口中念念有詞:“求太陽神饒恕罪過。”桑賈德當即抓住時機對眾人說:“從今天起,我們就在此搭建棚屋,住在此地,誰也不得離開。我另安排兩人隨辛德一道迴村采買食物,讓大家天天有酒,頓頓吃肉,直到將木料運到港口為止。這期間除工錢加倍外,還會有一筆賞銀。”眾人聽了,都歡唿雀躍,齊聲響應。


    就這樣,桑賈德以他機敏過人的頭腦和良好的應變能力,將危險巧妙化解,又安撫了眾人。他安排好自己的親信帶著銀子跟隨辛德迴村去買食物用品,又指揮起眾人搭建棚屋,安營紮寨。頭一天沒有伐木,隻是搭建好了棚屋。第二天酒足飯飽後,他才開始讓這些伐木工一字排開,間隔數丈,三人一組同時進行采伐。當第一顆樹伐倒後,看著鋸的切麵竟是實心的,桑賈德更是欣喜若狂。難道真的是太陽神垂愛降福於他,他自己也開始懷疑起這好運來得太突然。所謂十檀九空,很少見過全是實心的紫檀木,尤其是成年的紫檀大料,幾乎是十檀十空。紫檀空心的原因是因為野生紫檀樹大多在生長在環境複雜的山地,土壤貧瘠,而成材期要長達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生長環境的惡劣,造成紋理粗細不均勻,慢長的歲月加上養分的匱乏,使得紫檀心材極易腐爛,經年累月,就出現了“十檀九空”的現象。而這一帶是靠近水源,土壤養分充足,才使得紫檀木沒有空心。桑賈德將這林中的紫檀按疏密程度進行間伐,為不至於一次砍盡毀林而讓良木枯竭,隻三伐其二,計六十棵,留下了三分之一。一個月後,這六十顆紫檀木的砍伐完成了。


    桑賈德除按規定給了當地官府一筆錢後,又拿出一筆錢付給當地村民,並建了一座太陽神廟。他是恐怕有人在他走後再去砍伐剩餘的紫檀,就放出狠話來說:“遵照太陽神的旨意,這剩下的紫檀樹,是留給後人建神廟用的,誰也不能砍。太陽神就在這裏觀望著,否則全村人都將大禍降臨。”這也是桑賈德心思縝密,這無形中就將紫檀林與村民的安危捆綁在一起,誰敢動了紫檀林的樹,就是與村民為敵,村民們為避免災禍降臨,會和他拚命的。


    桑賈德讓人將這六十棵紫檀斷為長一丈一尺一根,將紫檀木轉運到港口,挑選出一百二十根原木,裝了滿滿二大船;餘下的小料並沒有在碼頭上轉銷給其它商人,而是找個地方存放了起來。這二船上好的紫檀都是百年不遇且不帶一點空心的千年老料,隻有當年鄭和第三次下西洋時帶迴的一批紫檀方可媲美。桑賈德當時計劃將這兩船紫檀銷售完後,自己就迴家養老,兒子拉努爾今年十九歲也已長大成人,這一次就帶他到廣州來曆練下,然後接自己班,以後生意上的事就交給他。


    就在桑賈德感到自己將功成名就,做著完美的退休計劃時,他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大凡世間事莫不如此,物有貴賤,人有貧富,財富多的,必被他人所嫉妒,早有一雙賊眼瞄上了他的錢袋子,這個人就是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是柯支人,專做寶石生意。柯支是今印度西南岸柯欽,這裏是以農耕為主的田園經濟。出產胡椒、橡膠和茶樹,由於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很早就成為連接東西方貿易的港口。碼頭上停泊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在這些商人中,多數是經營寶石、茶葉、香料的,還有專一經營珍貴的喀拉拉柚木的。喀拉拉柚木是一種珍貴硬木,在很早的古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就用這種木料來建造他的豪華王宮,並由此聞名。阿卜杜拉常年流連在古裏、柯支和錫蘭山一帶,從這三地收購寶石再販往廣州。


    首飾在柯支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有極重要的位置,柯支人無論男女或貧富貴賤皆喜佩戴金銀首飾。富人的首飾多用黃金、寶石,窮人也要有幾件白銀首飾來裝點門麵。而柯支、古裏和錫蘭自古以來就以出產寶石聞名,桑賈德就佩戴著一塊藍寶石。阿卜杜拉看到後眼睛都綠了,恨不得立即占為已有,久久不能釋懷。要說阿卜杜拉也不是看到什麽寶石就動心的人,隻因為桑賈德這塊寶石的成色實在是太好了,無論是純度及色澤都是千年不遇的精品,也隻有孔雀王朝阿育王皇冠上的那塊寶石才能與之媲美。這塊寶石是桑賈德祖先所傳,其價值抵得上一船紫檀木,到他這裏已經傳了五代人。他們由於要出海遠行,相信佩戴在身上能祈福平安並帶來好運。桑賈德深信這一點,所以每次出海,他都要佩戴在身上;值得慶幸的是遇到了幾次風浪也都轉危為安。桑賈德的紫檀生意一直做得很順,除了自己經營得法外,他還認為是這塊祖傳寶石有著神奇的法力,為他家族帶來了好運,因以後還要再傳給兒子,所以麵對珠寶商人的重金,他毫不動心,連念頭都沒打過,堅決不賣。


    阿卜杜拉就像聞到腥味的貓,一看到寶石,眼神似被釘在了上麵一樣,腳步都挪不動了。他多次要出高價購買,都被桑賈德拒絕。阿卜杜拉如鬼迷心竅,在遭到多次拒絕後仍不死心。他絞盡腦汁,挖空心思,每天都在算計著如何得到這塊寶石。心想: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前門受阻,我走後門,白道不通我走黑道。他找到一巫師,將要求說出來,讓巫師給想辦法出主意。巫師問他:“在桑賈德心中什麽東西才是最貴重的,是生命、財富還是親情。如果是財富,那就沒辦法了。你拿他的命他也不換,是舍命不舍財,就是神也無能為力,那你還能有什麽辦法。”阿卜杜拉想想也是,聽說桑賈德已經在做收山的打算,他要把兒子帶出來,以後的事業就交給兒子了,照此推算,那他的兒子,無疑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是親情,是他兒子,兒子在他心中勝過一切”,阿卜杜拉迴答說。巫師聽罷,朝他奸笑說:“這就好辦了,你隻要把他的兒子給控製了,要什麽他都會給的。”


    阿卜杜拉兩眼放光,連稱好主意,付給巫師一塊銀幣酬謝。迴到家後坐思了半響,最後毒毒的點了點頭,想出一條奸計來。先從易處始,他要避開桑賈德,從小夥子拉努爾身上下手。


    阿卜杜拉尾隨桑賈德的紫檀大船來到了廣州。來廣州的海外商人都住在一處,這是市舶司劃定的區域,主要是出於安置和管理上的方便。拉努爾是個涉世不深的青年,平日裏在父親的管教下,很少有單獨外出活動的機會。來到廣州後,父親談生意時也總是帶著他,盡管他家鄉古裏的商業也很興盛,但同廣州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簡直就不是一個級別的。要知道廣州可是當時世界聞名的大都市,看到琳琅滿目的商品和各色美味佳肴,拉努爾眼睛都不夠使了,左瞧右望,心情格外激動。本來他們父子是白天在木料場看守木料,晚上迴客館,一同出入,很少有分開的時候。開始的時候拉努爾還很高興的跟著父親跑來跑去,總以為很快就能把木料全賣出去,然後有時間讓父親帶他逛逛廣州城。可一連多日,盡管每天來看木料的人很多,買家似乎也有濃厚的興趣,可隻因他報出的價格太高,總是談不成,所以木料一直沒出手。


    拉努爾一直想不明白,同木料市場的其他幾家紫檀木料比,他家的紫檀木要好很多,怎麽就沒能賣掉。這其實是與他老爹製定的銷售政策有關,這當中除了他家紫檀料確屬千載難遇,除質量上乘堪稱極品之外,這次還是桑賈德的收山之作。以後他要將這個生意交給兒子,所以他本人並不著急,而是將價格上浮了五成。木料市場還有幾家賣紫檀的,雖木料等級都沒他的好,但是同行之間競爭,人家看他的料進港後,又自降了兩成。這就等於把他的價格又抬高了許多,已經漲了近一倍的價格,達到讓當地的木坊沒法接受的程度;還有另外一個因素就是天氣的高溫,這個季節外來的木材商也少,他們要等到秋季天氣轉涼的時候才會來采購。但桑賈德不怕這些,雖說大的客戶沒有遇到,但他畢竟幹這行已有大半輩子了,和眾多木材商相比起來顯然是個高手。以他的職業素養和多年從業經驗判斷,這時間不會很久,不出兩個月就能賣出去。因大明朝一向不缺頂級的富豪買家,這一切隻是時間問題,而他也不著急賣。就這樣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後來他索性連木料場都不去了,隻讓索邁爾和拉努爾看著。


    正是: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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