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師木暗自思量,也許自己還未達到老人的那般境界,如同花園觀賞花卉,展現自己眼中的是萬紫千紅,滿眼春色,可花匠已是曆經三秋,見過幼苗初發到葉落枝枯,眼界不同。如今自己就要南下,迴來時還不知道能否再從此路經過,既然來過這裏,總要有所收獲,可如今又能做些什麽呢。看到師木心有不甘的樣子,仙枝已猜到他的心思,知他所想,勸說道:“今天也不早了,我們隨便走走,四處觀賞一下風景,明日一早再去尋幾個手法熟練的雕工,到時你是想探討技藝、交流心得還是要帶迴京城,都隨你意。”


    黃師木一聽這話,正合己意,心裏頓時敞亮許多。迴到客棧時他已經有了打算,於是和仙枝商量:“若真能找到手藝好的雕工,我們先付定銀,再書信一封,讓他帶著信先到蘇州‘紫檀堂’找蒯大哥。他自會做出安排,待我們秋天迴來後,再做打算,你看如何。”仙枝微笑點點頭,開了句玩笑說:“不愧是專業人士,安排得這樣周密,果然是高水準。”黃師木心裏感到一陣輕鬆,說道:“其實我這思路都是受你啟發。”


    第二天一早,仙枝起床後到院子裏洗漱,正遇到客棧掌櫃,和他聊起家常。掌櫃叫錢彬峰,除了開客棧還會燒菜,用他自己話說,廚藝還不錯。仙枝問:“錢掌櫃,我看你這廳堂內的門窗、柱子及室內幾件器物雕工真是精巧,是請的本地雕工嗎?”錢掌櫃笑道:“當然是本地雕工,客官有所不知,要說東陽木雕,那天下真沒哪個地方能比得上。”


    仙枝接著問:“在這裏要找個手法熟練的雕工,工錢要多少。”錢彬峰說:“看來你還是很在行的,要找就一定要找手法熟練的,一個大師傅,可比三五個小工還要好。在我們本地手法熟練的雕工一個月總要有一兩銀子賺才行。”仙枝見時機已成熟,自我介紹說:“我是蘇州來的,想在此尋兩位手法熟練的雕工,不知怎樣尋得到。”錢彬峰笑道:“這好辦,你住在我這裏真是巧了,我妻弟陳雲就是手藝好的熟工,他十歲學徒,如今吃這碗飯也有十來年了。”


    錢掌櫃和仙枝交談中,加上這一天來的觀察,他覺得仙枝是位誠實可信的人,放下心來。同時也判斷出同來的那位年長中年人才是掌櫃;看他氣宇軒昂,落落大方,絕非計較之人,工錢必不會少給,說著就要帶仙枝前去見人。仙枝說:“稍等,等我叫上掌櫃一同去,主意還要他來定。”此時眾人也都起床洗漱好,仙枝叫上師木,紫霖也跟著出來,當下四人走出客棧隨錢掌櫃向西而行。


    東陽地方不大,轉個街角後不遠處看到一座新房。工匠也是起得早,進了院子,已見有人開始忙碌。錢掌櫃直接走到角落處木工案前,有兩人正伏在案上對一扇門施刀用鏟。錢掌櫃叫道:“陳雲快過來下,見過先生。”叫陳雲的小夥子站起身來,放下手裏刻刀,看了看黃師木,雙手施禮問候:“先生好。”黃師木微笑還禮,看是個胖胖的小夥,身材粗壯結實,一臉善相,敦厚實在。再看兩隻大手,由於多年工作,手指像小蘿卜般粗實。黃師木走近門板前,看雕刻的是一幅喜鵲登枝,枝頭的喜鵲形象逼真,活靈活現,鵲眼鵲舌惟妙惟肖,頗有動感。另一位小夥子也停下了手裏活,看著黃師木。黃師木問道:“陳師傅,你手裏這活還要多長時間才能完工。”陳雲明白了,原來是姐夫給他尋的新顧主。迴答說:“二天就好,今天能把門板安上,其它掃掃尾活一天就能完工。”黃師木看了看院子,還有一些工匠在幹活,感到說話不便,就對陳雲說:“我們到店裏去下,我有事要和你講。”陳雲交待了明華,我去去就迴。


    幾人迴到客棧後,掌櫃介紹道:“黃掌櫃是蘇州府來的,要尋個雕工。”黃師木問陳雲:“你這裏一個月工錢多少。”陳雲說:“一兩銀子。”黃師木說:“那一年也就是十二兩銀子。”陳雲說:“不到十兩,因完工一處,還要尋工,這一年中間至少要停個二月。”聽了這話,黃師木對陳雲的實在非常滿意,心裏也有了底,對陳雲說:“我一年給你三十兩銀子,我的工期長,至少要幹五年。如果你願意,一直幹下去都可以,每年過大年的時候可以歇一個月,迴家一次。你若不相信,可以先去蘇州看看,我付你們二兩銀子做路費。剛才和你在一起幹活的那小夥子,我看他手藝也不錯,可以和你一起去,你們二人也有個伴。如果去了幹一段時間不滿意,除正常工錢照給,我再補你一月的工錢作迴來的路費,你看怎麽樣。”


    陳雲一聽十分高興的說:“不要那麽多,一年能給二十兩就好。”看到陳雲高興的樣子,急得錢彬峰在身後直咳嗽。黃師木知他心意,笑道:“三十兩不多,你過年迴家的路費我也給你。我是不怕人多,如果還有像你一樣手藝高又能幹的夥伴,我也要,但人一定要實在,尤其是幹活要精細。”陳雲說:“我朋友明華就行,剛才你都看到了,他很能幹。”黃師木說:“好,那就說定了,我們這裏還有事要南下,就不同你去蘇州了。不過請你放心,我這裏修書一封,你明天將這裏的活計完工後,帶著我的書信,先到蘇州,自會有人安排。”說著錢掌櫃拿來紙筆,黃師木給蒯蘇誠寫信,寫完後封好,又寫上地址交給陳雲。黃師木轉身對仙枝說:“先拿五兩銀子交給陳雲,算是我們的定錢。”仙枝迴房間拿出五兩銀子出來交給陳雲。陳雲兩眼看著銀子直搓手,錢彬峰急道:“掌櫃給你的定錢你倒是先拿著啊。”陳雲收下銀子連同書信一並遞給錢彬峰說:“這個你先幫我帶迴去,交給我姐姐替我收好,晚上我再來取。”


    明初,江南工匠就將雕刻工藝廣泛使用到家具製作上,但初期多采用平麵淺雕。由於黃師木將東陽工匠介紹給蒯蘇誠,紫檀堂成為最先采用東陽圓雕、浮雕、鏤雕等多種雕刻技法的木坊,占得市場先機。隨後,其它各木坊也開始學習跟進,不僅是箱櫃、書案、畫幾、桌椅、床塌等,就連屏風,閨房梳妝台和椅凳都采用了雕刻,在其成熟的工藝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楚大板二下江南送師娘迴家時,也學習了雕刻技術,並將一位雕刻工匠帶迴京城,自此,京城木坊也跟上了江南雕刻工藝的發展。


    早飯後,眾人上路,一路馬行飛快,中午到了金華。仙枝少時曾到浙江多地去過,對所到之地的民風民俗及語言都有些了解。自離開蘇州後,每到一地都是仙枝找客棧,出麵和掌櫃交流。來到金華後,仙枝先告訴眾人這裏的習俗,無論到哪看到黃大仙都要拜。找到飯店後,果然看見廳堂上供奉著黃大仙,楚大板和紫霖兩人牽馬到後院,飲水喂草。仙枝先拜過,黃師木跟上也拜了拜,掌櫃迎上來問候。仙枝點好了飯菜,大板、紫霖喂馬迴來後,飯菜已上桌。


    吃飯時,紫霖不解問道:“黃大仙是哪路神仙。”仙枝講道:“黃大仙俗名黃初平,晉成帝鹹和三年八月生於蘭溪,年幼家貧,八歲時替人牧羊,十五歲時遇仙人廣成子,在金華赤鬆山石室洞中學道,潛心修行四十年,終修得正果。得道後,在民間懲惡除奸,贈醫施藥,後世尊稱為黃大仙,因在赤鬆山修煉成仙,又號赤鬆子。這黃大仙通醫術,為當地百姓解除病痛疾苦,金華民風淳樸,感念其恩,家家供奉黃大仙。”


    聽了仙枝介紹眾人這才明白,用過飯後休息了一會,臨走時,大板和紫霖也拜了黃大仙,大板因聽說黃大仙在民間做了不少好事,應當受到尊重,更是虔誠的拜了三拜。


    再往前行,天已經很熱了,好在出了金華境地開始進入山區;林中多風,又有樹陰,還不太難受,眾人急著趕路,晚上到了衢州。


    衢州在春秋時初為姑篾國,後為越國姑蔑之地,戰國時屬楚。唐武德四年,分婺州於信安置衢州,衢州名始於此。太祖丙午年,改龍遊府為衢州府,衢州素有“四省通衢”之稱,為曆代兵家必爭重鎮,有“製閩越之喉吭,通宣歙之聲勢”。


    四人住進了客棧,仙枝說道:“我們明日再往前行可就出了浙江地界,而進入閩西山地。這一帶人煙稀少,吃飯休息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規律。客棧也沒有,我們隻能找驛站或借宿人家,至於天氣情況我們也隻能早起出門看天來判斷陰晴。”


    第二天一早起來,仙枝吩咐掌櫃多做些米飯,用荷葉包著鹹菜裹成團,準備帶到路上吃。出了客棧行了一個多時辰,路越來越窄,行走變得艱難起來;有些地方都是山林樹木,隻能牽馬步行。穿行在林間,黃師木看著這些高大的樹木多是建築用材,要是用來做家具還比不上硬木。正感慨間,仙枝用手朝前方一指,說:“此為爛柯山。”


    爛柯山矗立江邊,峰黛含翠,景至幽邃。梁代任肪《述異記》載:“衢州石室山,晉時王質上山砍柴,見二童子在唱著小曲下圍棋,王質上前,童子給他一枚棗核般大小果子,王質含在口裏就不餓了,不大一會兒,童子對他說:“你昨還不走啊?”王質站起身來再看自己的那柄斧子,斧頭木柄都爛了,等迴到村裏時,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已經見不到與他同時代的人了,爛柯山由此得名。


    又行了一個時辰,看看已過中午,沒遇到一個村子。黃師木讓大家下馬喝點水,稍休息了一會,四人繼續前行,此時已經進入到武夷山脈西側。就在人倦馬乏之際,終於看到前麵有一處閃亮的清溪,流水潺潺。仙枝對師木說:“這一路走來,馬都沒喝水,我們在此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趕路。”紫霖、楚大板將馬帶到溪邊飲水,黃師木、仙枝也在溪邊洗把臉,清爽一下,楚大板拿出背著的米團,四人席地而坐吃了起來。


    武夷山乃東南第一名山,屬典型的丹霞地貌,素有“碧水丹山”、“奇秀甲東南”之美譽。山上樹種極為豐富,有紅豆杉、鵝掌楸、香果樹,青岡、麻櫟、石櫟、伯樂樹、鐵杉、建柏、三尖杉、金錢鬆、凹葉厚樸等。


    馬飲足了水,在樹下吃起草來。紫霖來到一顆高大的紅豆杉樹下,抬頭往上看了看,縱身跳起,雙手緊抱著樹幹,蹭蹭十來下就爬上了樹尖。他極目遠眺,看了一陣後才下來。仙枝上前待要問,可看他一臉嚴峻的表情,心裏全都明白了。仙枝笑著對大板說:“紫霖可以到樹上去睡,你可怎麽辦。”大板知是玩笑話,卻也一本正經的說:“我就在樹下給紫霖站崗放哨。”黃師木忍不住笑出聲來,大家心裏明白,今晚弄不好是要連夜趕路。眾人不敢再休息了,牽馬繼續前行。天雖然燥熱,還好是在山腳下,樹陰遮陽又有山風吹過,還不怎麽難受。又行走了兩個時辰,山林裏的顏色暗了下來,太陽光線逐漸消失,林子上空盤旋著歸巢的倦鳥,已是傍晚時分。


    自從出了浙江地界進入閩西山地後,想找個住戶人家都很難,更不要說像樣的村子。眾人隻得一改往日曉行夜宿的行走方式,有時要連續行走四個時辰才能找到留宿的地方。往往起個大早,天還沒亮就上路,可到夕陽西下時還行走在路上,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常常餓著肚子行走,可謂櫛風沐雨,野行露宿。這天走到傍晚時,漸漸的感到樹林不再那麽茂密,路也變寬並可以騎馬。紫霖在前麵領路,行不多遠處忽見一位老者趕著一群牛羊,當下判斷出這是放牧人迴村。


    紫霖高興的朝身後招招手,三人打馬跟上,拐個山灣後果然看見有一村莊,大家心裏這個喜啊。小村不大,幾十戶人家,遠遠望去已是炊煙嫋嫋,進了村找個大戶人家借宿。主人姓雷名大年,三十多歲的年紀,常年收購山貨往城裏販賣,會講官話。仙枝上前說明明來意,又拿出一兩銀子交給他。雷大年很高興,連忙吩咐家人備飯並收拾出來二間屋子,大板、紫霖二人先把馬拴好,給馬飲水,雷大年又拿出草料喂馬,眾人各自打水洗潄,喝了一碗茶後飯菜燒好,晚飯開始。


    千層糕、仙筒煲、三鮮粽子、南瓜餅,這是當地人招待客人最好的東西。連日來行走山路飯不應時,經常是饑腸轆轆,四人都很疲倦,這下可要飽餐一頓。仙枝問雷大年:“此處距縣城有多遠?”雷大年說:“由此西距瀘溪縣三十裏,村民都是佘民,祖祖輩輩住在山裏,靠著武夷山為生,少數人耕田種地放養牛羊,更多人還是以采集山貨為生,自稱‘山哈’,意思是住在山裏的客戶。”官府自唐代始將居住在閩、粵、贛三省交界地區的少數民族泛稱為“蠻”、“峒蠻”,南宋末年改稱“佘民”。


    正是:功名祗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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