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枝易裝出來,黃師木眼睛一花,呆在那裏,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仙枝看著他驚訝的樣子不覺笑了出來。隻是片刻的功夫,仙枝就將自己妝扮成一個儒雅的書生,連走路的姿勢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看黃師木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仙枝對丈夫說:“難開口是吧,別多想了,在嫁你之前,我已想好,南下肯定是要隨你同去的,甘苦與共。雖說我是女流,路上可能有所不便,所以我考慮再三才想出此策。我曾講給父親聽,他也支持我。我懂醫術,一路上誰若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用找郎中了,我們互相還有個依靠,總不至於讓你一人驕陽烈日淒風冷雨,孤身走天涯。”


    聽了仙枝這番話,黃師木十分感動,頓覺心頭一熱。若是這樣,則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他激動的將仙枝深擁在懷,動情說道:“此生得仙枝足矣,夫複何求。”


    這時小玉在門外咳嗽了一聲,黃師木放開仙枝,小玉端茶走了進來。改妝易服這事小玉也是知道的,服裝還是兩人一同到裁縫店所選,這一下,如雲開霧散,黃師木心中的顧慮蕩然無存,高興說道:“要不我們就這樣一同去蒯大哥家走一遭,這事也和他說一下,可好?”仙枝說:“去就去,總是要見人的,也沒什麽難為情。”


    兩人說著就要出去,也沒叫上大板,小玉要跟隨,仙枝也沒讓,直接叫她去醫館坐診。這兩天都沒正常開診,怕是有急診誤了事,二人走出院子,朝蒯家走去。


    蒯蘇誠、貞慧、紫清三人正坐在院子涼亭裏吃西瓜,三人已經是坐了有一會兒。貞慧麵對著院門先看到了黃師木,剛要起身招唿,仙枝則做個手勢止住了她。貞慧沒看清是誰,隻是覺得眼熟,一時呆在哪裏。蘇誠和紫清則是背對著院門,穆紫站起身來,端著一盤切開的西瓜要給弟弟送去。仙枝想和紫清開個玩笑,也不做聲,就將手搭在紫清肩上,改變聲音說了句:“姐姐要去哪裏,”哪知這下可惹了大麻煩。穆紫清是誰啊,她自幼習武,身手非凡,頭也不迴,隻當後麵來個輕狂的書生將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這還了得。就在仙枝手要搭還未搭實的瞬間,她左肩一沉,一擰身子,同時雙手托盤變單手,騰出一隻手來,一個鶴形刁手,將仙枝右手腕鎖住,腳底下就要進腿。她的手勁之大就是男人也受不了,仙枝痛得唉喲叫出聲來。紫清扣她的手也感到過於纖細,不是男人的手,腳下就停住了,要不然加上這一腳,人就飛出去了。這一連貫性的動作,都是在電光石火的刹那間完成的,眾人都看呆了。黃師木忙喊:“嫂子住手,這是仙枝。”紫清鬆手細看,笑出聲來:“哈哈,這新娘子怎麽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小書生。”貞慧這下看清了是仙枝,隻是不明其意;蘇誠也愣在那裏。紫清忙放下手裏的一盤西瓜,扶仙枝坐下。貞慧才迴過神來問道:“仙枝啊,你這是怎麽迴事?”仙枝的手給穆紫清扣得還有些疼,埋怨紫清出手太重。黃師木上前說道:“我和仙枝商量好了,三天後,我們一同南下,為了路上方便,改裝易服。”


    其實,就在仙枝、黃師木二人還沒進院前,蘇誠三人就在談論此事。貞慧和紫清也沒想出有什麽好辦法來,都覺得為難。但蘇誠心裏明白,結果隻有一個,仙枝必定會一路同行,至於會什麽方式他還不知道。此刻看到仙枝的衣著裝束,這下大家都明白了。蘇誠拍了拍額頭說:“我就知道,仙枝總會有辦法的,在她麵前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這下好了。”說著話,大家都笑了,氣氛也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可突然,蒯蘇誠止住了笑,表情也變得不自然,眼睛看著紫清不說話。黃師木問道:“大哥,有什麽不妥嗎?”仙枝也站起來說道:“不管路上有多難,我都一定要去。”蒯蘇誠隻是看著穆紫清,微微搖了搖頭。


    貞慧也輕歎了口氣,所謂知夫莫若妻。她知道丈夫心裏犯難的是什麽。到底是仙枝,是絕頂聰明,名字上的這個“仙”字可不是白來的,當她觀察到穆紫清在蒯蘇誠的注視下,臉一紅,低下了頭時,再將穆紫清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當即就明白了。五人中隻有黃師木一人如墜雲霧之中,不明不白。他還以為是大哥在責怪紫清,再看又不對,黃師木看不出原因,就把眼光轉向仙枝。仙枝此時對身邊人的反應全然不顧,坐在那裏安然品著香茶。


    這時紫清抬起頭看著蘇誠,二人對視著,卻是在進行著無聲的交流。貞慧打破僵局說:“紫清,怎麽愣在那裏了,快去給紫霖送西瓜啊,一會該不新鮮了。”這一句話若鍾聲敲響,驚醒夢中人。一提紫霖,蒯蘇誠和紫清二人都麵露喜色,兩眼發亮;特別是紫清,剛才還邁著夫人步,這下飛也似的跑了起來,一連跑一邊笑道:“有了,有了。”貞慧笑道:“又是發神經了。”蘇誠看著一臉茫然的黃師木,知道自己失了態,忙點破迷局說:“兄弟,你想想看,就紫清這一手,你們二人都沒辦法應付;而此番南下,山高水遠,路途艱難。尤其是過了杭州後,都是幾百裏杳無人煙的山地,那裏可不比江南,萬一路上遇到個歹人,你們怎麽應付。你們南下尋木,還要出入深山老林,常有狼蟲虎豹,你們如何應對。”聽了這話,黃師木不語了。


    其實,在黃師木心中一直也是有此擔心。從家來時工部本要派人護送,可黃師木覺得就是再多兩個人也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且人多不僅開支大效率也低下。這其中大多數時間都是行走在路上,誰也難免要有個頭疼腦熱的,人多麻煩也多,到時是走還是等都為難。要找尋佳木良材,免不了是翻山越嶺,自己師徒二人,來去輕鬆了無牽掛,若帶著幾位隨從反而不好辦事,因此就給推辭了。本來離京前,楚大板要將父親傳下來的那把黃花梨板斧放在背包裏帶上路,黃師木想了想還是勸止了。好在這一路上也都太平,他們也隻在白天行走,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兩人也都是依照馬行進的速度計算著路程。可現在不一樣了,多了仙枝,他就多了許多顧慮,可這事擺在細心的蒯蘇誠麵前,他是絕不會不考慮的。沒想到就在昨日接親迴來後,紫清突然嘔吐起來。蘇誠以為是連日忙著張羅婚事,受了涼,本要去找仙枝給看一下,可一考慮仙枝新婚多有不便。還是貞慧看出了端倪,說道:“莫不是有喜了吧?”於是將郎中請到家來,把脈後果然道喜,已經是三個月的身孕。這就是剛才蘇誠和紫清對視時都感到無奈。紫清也明白,要是在平時,她也樂意跟著南下,做一迴行走江湖的女俠,保護三人一路上的安全;可如今有了身孕就不便了,就在兩人互相對視著都想不出辦法時,貞慧一句給紫霖送水果的話提醒了二人。對呀,紫霖才從揚州過來,年輕人正想著要找點事做,這不是拜天所賜嗎,真是太好不過了,所以紫清大笑著跑去。


    聽罷蘇誠所說,黃師木感到處處都受到兄長的關愛,心中十分感激。他兩眼望著大家,無聲的表示謝意,同時也堅定了信心。此次南下,真是天助人幫,這一路所經之處,都很順利,到了蘇州更是好運連連。先是結識了蒯大哥,兩人結拜兄弟;更以此為契機又遇到了仙枝,找到了一生的知己。黃師木當初之所以迴絕何應瑞要他帶隨從的建議,是覺得自己體力好,雖不通武術,但做木匠的都臂膀有力,且手腳利落反應快,平常三兩個人也還拿他沒辦法;再加上還有年輕力壯的大板,師徒二人互相照料,盡量不走夜路,足以應付意外的發生。可黃師木才看過紫清敏捷的身手,讓他懂得了專業和業餘的差距,原先心裏的優勢感瞬間蕩然無存。到底是出自武術世家,紫清身手真是利害,自己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他這才想起當年蘇誠揚州郊外樹林中遇險的事,自己又比他強在哪裏呢,這才明白了安全的重要性。好在大哥早替自己想好了,聽說紫清弟弟紫霖武功更是不得了,在他父親教導下苦練十多年,若能得此人相助一同南下,這一路上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這裏說話時,紫清已帶紫霖跑了過來。紫霖才聽姐姐說要讓他護送三個人南下廣州,十分高興。這次從家中出來,就是想走遠些,習武十年多了,一直想到外麵去看世界,隻是平時父親看得緊不讓出來。如今自己已長大成人,也是為讓他能有個曆練,父親才同意他出行。要說年輕人氣盛也有一定道理,紫霖也一直想找個機會檢驗一下自己功夫的實戰能力,並以此來證明自己。如今機會終於來了,行走江湖就是最好的方式。


    紫清向黃師木介紹紫霖說:“這是我兄弟紫霖。至於功夫如何,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其它就不說了。”紫霖向黃師木施以抱拳禮問候:“見過黃大人。”黃師木連忙站起說:“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氣,你以後叫我大哥好了。”


    紫霖又給仙枝施禮問候,仙枝起身還禮。再看紫霖,麵目清秀、長相英俊,雖說才滿十五歲,卻身材高大,剛毅威武。紫霖臉龐紅潤,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鼻梁高直,唇紅齒白,和姐姐紫清很相像,一眼就看得出是一家人。貞慧也很喜歡紫霖,讓紫霖坐到自己身邊,囑附他道:“紫霖啊,你如果遇到強人打劫,怕不怕啊。”紫霖站起來拍著胸脯說:“不怕,有我清風劍在手,十個、八個靠不近我身。”蒯蘇誠插話說:“靠不近你身不是主要的,關鍵你要能保護他們三人的安全才行。”紫清正要幫弟弟說話,也許是才吃了塊西瓜,又開始反胃,嘔了二聲,跑到一邊吐去了。紫霖不知道怎麽迴事,就問姐姐怎麽了。蒯蘇誠笑笑不語,貞慧說了句沒大礙的,過去扶紫清,眾人都笑了起來。紫霖心裏不明白,看又不好再多問,也坐下拿片西瓜吃了起來。


    黃師木對蘇誠說:“大哥,中午這一船皇木已經發走了,這批木料還真不錯,船老大說半個月就能到京城。我在這裏又不好耽擱太久,想等兩天仙枝迴門後,我們就要動身南下。”蒯蘇誠對黃師木說:“兄弟,哥哥知你身有重任,可再急也不差這幾天,還是要多住段時間,現在正是夏季,等天氣稍稍降點溫再動身也不遲。再說這船‘皇木’不是已經發出了,很快就會到京城,也沒有耽擱使用,若需要量大,剩下的我再幫你籌措就是了。”


    黃師木知道蘇誠的想法,勸他說:“大哥,你應該知道我此時的心情,畢竟還擔著責任。你沒發現近些年的紫檀、黃花梨木料都小了許多嗎?且不說和當年永樂朝時鄭和從南洋帶迴的紫檀木比,就是與隆慶開關後進來的木料比,也差了許多。難道是產地的紫檀所剩不多了嗎?若市場上隻認這兩種材,那隨著用量的加大隻會越采越小,越用越少。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我們還能再用多少年,除了這兩種材質外還有沒有可以替代的新木料,而我此番南下,就是要探尋個究竟。海南島的深山老林裏名貴樹種何止這些,上天不會隻賜給我們紫檀、黃花梨兩種材質,名貴硬木總是相伴而生,與黃花梨一同生長的良材佳木肯定會有,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聽了黃師木一番話,蘇誠知道他決心已定,不好再挽留了。他心中感慨,同是工匠吃家具這碗飯,兄弟看問題起點就是高。自己隻知道買料加工,卻從沒想過關注原料產地的情況。是啊,近些年來紫檀料也真是越來越小,是真沒大料了還是其它什麽原因。都知道這紫檀、黃花梨成材需數百年以上,可還沒聽說過有誰去種樹;可要是隻伐不種,再多的林木也終有用盡的那一天。而在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裏,應該還有其它可用良材,作為工匠是應該了解這些硬木資源的生長和存量情況。可自己怎麽就沒想過這麽多,現在蘇州很多木坊還在用前人開發的包括雞翅木在內的老三樣。師木此次南下不隻是采購皇木,還要去找尋能夠替代紫檀和黃花梨的木料,這也是前所未有的壯舉。這事要是真能做得成,可是天下家具人的一件大好事,也是工匠之福,功在當代,利在千秋。蘇誠這樣一想激情上來,有一種責任感在身,更為自己在其中盡了一份力而高興,對這造福於子孫後代的大事要給予更多的支持。


    想到此,蘇誠說道:“好,就聽兄弟的。大哥也明白你身上擔子的輕重,此番南下一路上還要注意安全;如遇到困難,京城太過遙遠也不方便,你可捎信到蘇州,大哥來幫你解決。好在這次有紫霖護送你們南下,我們大家也放心。”


    正是:潮落江平未有風,扁舟共濟與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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