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官宦之家和富商大戶,他們的家庭教育較之於尋常百姓之家自然要高出許多。在京城和江南一帶,那些父母有些見識和家庭條件也比較好的,從小就讓女兒接受教育,這情況也比較盛行。他們知道,女兒若不識字,就是出嫁到夫家,也是沒有麵子;更有些大戶人家的丫環也還識字呢。


    早在先秦時期,宮廷女性就接受音樂、舞蹈等教育。漢代劉向撰《列女傳》與班昭《女誡》為女子接受教育提供了理論基礎。到了盛唐時代,其開放的胸懷使得這一時期的女性有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不再局限於以文顯才。由於李唐家族母係的鮮卑血統,使得所受傳統思想的約束弱化,婦女地位有了很大提高;這一時期社會風氣也較為開放,宮廷女子教育盛行。武後在位期間,設有內教博士十八人,經學五人,學習內容有經、史、子、集、易、律法、算術、吟詩、書法等。宋代宣揚文治,宮中設有專門的教育機構,隻是由於提倡理學,女性地位開始下降,但也還有李清照、朱淑真等卓越女性的出現。


    仙枝自小聰穎,父親發現她有超強的心算能力,考慮到小女孩正是貪玩的年齡,也並未刻意在這方麵進行專門引導並加以提高。哪知道仙枝在其母親的教導下,就在平日玩耍時,一年內就把《算經十書》通讀了一遍。這十書分別是:《周髀算經》、《九章算術》、《海島算經》、《五曹算經》、《孫子算經》、《夏侯陽算經》、《張丘建算經》、《五經算術》、《緝古算經》、《綴術》。這十部書在隋唐時期就作為國子監算學科的教科書。


    算術不僅是算個賬那樣簡單,它是由計數、計算、量度和對物體形狀及動態的觀察,運用抽象和推理的方法,讓人學會思考問題並有助於鍛煉思維和邏輯能力。如果說讀了一篇膾炙人口的好詩文,讓人“思無邪”而蕩氣迴腸;那麽解答一道算術題則如飲美酒,令人陶醉,迴味無窮。


    母親曾給仙枝出了一道傳統的雞兔同籠算術題,由此發現了女兒具有非凡的心算能力和想象力。這是一道古代著名算題,在一千多年前的《孫子算經》中有記載,原題為:今有雞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雞兔各幾何?


    這題說簡單也不簡單,大人也有算不出來的;說難也非難,找支筆寫寫劃劃,有個一袋煙的功夫總會有些思路。可要是讓一個六歲的兒童算出來,那就不容易了,更為可貴的是,仙枝居然用了幾種方法來算,這就更加不容易。


    母親為女兒天資聰穎而感慨不已,這要是個男孩子,走科舉之路,博取個功名是件輕鬆自如的事。孩子的天性就是這樣,渴望成長,期待得到誇獎和讚賞,若把快樂融進學習中,會事半功倍。別的孩子都把背書視為痛苦的事,生怕被先生責罰,可對仙枝來說,就像唱兒歌一樣,一首古詩在她玩耍的時候,哼唱一遍就記住了。如果這在農村鄉下,也許這孩子聰穎的天資就被拾柴燒火、打豬草或者照看弟妹中給荒廢了。女孩到了十五歲時就要出嫁,再為人婦為人母,一生也走不出半裏村莊。隱約中,母親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十年後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雖不能入朝為官,若是選對了路,她的能力及成就遠在常人之上。


    醫者由來已久,自黃帝時期就有了專職醫生,但不知為什麽,從事這一職業的多是男人,而女人學醫成名者卻寥若晨星,所以稱醫生為郎中也是有原因的。這主要是在男權社會裏,女性地位低下,尤其是程朱理學興起之後,對婦女從業帶有歧視性,女醫則更是被貶為三姑六婆之列,由此加大了女性從醫的難度。幾千年來,成名的女醫為數不多,影響較大的有晉代的鮑姑、西漢的義妁、北宋的張小娘子、明嘉靖年間的談允賢等。當時由於世俗觀念保守和恐懼害羞的心理,使得一些女性患者,不幸得了婦科病或受了外傷,羞於拋頭露麵,不願讓男醫生診視,以致延誤病情而加重痛苦,甚至丟了性命。才過四十的劉子清對妻子病故所受的打擊很大,他滿腹才華,一生清淡,卻從此心灰意冷,再不過問世事。可他對女兒學醫卻十分支持,大凡從醫之人多懷仁愛之心,以高尚情操,行治病救人之術。自古醫術多是以家傳為主,且傳子不傳女,成名的醫家所掌握的醫方或治療技術都是保密的,那是醫者吃飯的本錢,不會輕易教授給外人。


    劉子清交友甚廣,各行各業的朋友都有,他們聽說此事後,都紛紛幫忙,將從各地搜集到的醫書,送來家中。仙枝聰穎過人,這些醫書藥方,在父親的指導下,她竟都能看懂,對實用性的藥方更是過目不忘,幾年下來,她將父親搜羅來的所有醫書,都用心讀了一遍。其中有:《黃帝內經》、《肪經》、《針灸甲乙經》、《肘後備急方》、《本草經集注》、《諸病源候論》、《新修本草》、《外台秘要》、《太平聖惠方》、《銅人腧穴針灸圖經》、《本草剛目》、《女醫雜言》等十幾部醫學專著。她積累了二百多個實用醫方,並在父親的幫助下,又去醫館、藥堂學會了診脈、針灸和辨識中草藥。雖然她此時已經掌握了很多治療疑難病症的方子,能夠熟練使用的醫方比那些遊走江湖的郎中強多了,可還是很少有人來找她看病。因為她太年輕了,還不滿十五歲。可仙枝毫不氣餒,先是在自己身上做嚐試,家裏親人及左鄰右舍若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是她試身手的機會。在她十六歲那年,父親又帶她到金壇縣找老朋友王肯堂,仙枝正式拜王肯堂為師,開始係統學習醫術,父親陪她在金壇住了三年。


    王肯堂,字宇泰,萬曆十七年進士,多才多藝,官至福建參政,書法功底深厚,乃當時石刻之首。授翰林院檢付,參與國史編修,著有《尚書要旨》、《論語義府》等,主持纂刻北宋著名醫書《千金翼方》。因上書朝廷抗倭疏議,未被采納,稱病辭官迴鄉,專攻醫術。這一時期,他一麵給人診病,一麵廣泛收集曆代醫藥文獻,並結合自己臨床經驗開始編寫醫書。老朋友劉子清帶女兒來向他拜師求教,他非常高興的答應下來。這些年來他一個人研究醫術很辛苦,也有要收個徒弟的念頭;一方麵能幫自己整理資料做些事情,再者也能將自己鑽研的醫術成果傳承下去。可接下來在與仙枝的交流中令他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小姑娘年紀不大竟看過那麽多醫書,記下了幾百個醫方。她博聞強記,聰敏異常,並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讓他感歎不已,喜歡上了這個小女孩。從此,他像對親女兒一般,將自己平生所學,盡都傳授於仙枝。平時坐堂診病時,也讓她在一邊觀摩,最後讓她發表自己看法。這樣一來,仙枝醫術進步很快,她缺的就是臨床實踐,現在終於有了發揮的地方。一年後,仙枝就可以獨立坐堂診脈,餘下的時間裏主動幫助老師整理醫方。後來,王肯堂用了十年時間,最終將這些醫方匯集成《六科準繩》;這是一部集醫學之大成的名著,為曆來醫家所推崇。三年後,仙枝拜別老師隨父親迴到蘇州,此時,她已是雛鳥變鳳,一身醫術。她將重點放在女科診治上,一時間方圓百裏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及老嫗,有個氣血失調和外部癤、癰疾病都來相請,至於民間百姓及外來求醫問藥人數之多,更不必說。姑蘇城劉仙子之名不脛而走,享譽江南。


    幾年下來,仙枝為無數女性患者解除了疾病痛苦,但這一切成就都沒能消除她對母親的思念,深為母親的早逝而傷心,為自己沒能早學會醫術治好母親而自責。隨著她治愈了更多的病人,這種自責之情卻越陷越深,以致無法排遣。劉子清覺察到了兒女的痛苦後,思考了幾天時間,最後送她一部古琴,讓她在閑暇時學習彈奏。這個方法很好,轉移了仙枝的心思,情緒也得到調控。她很快掌握了五音七律,古琴演奏水平提升很快。在當時蘇州城裏古琴非常流行,大戶人家的女孩子都喜歡學習演奏,名師輩出。這其中有一位叫蘇三娘的琴師,為我們本部書的六藝之一,哪六藝:蘇三娘的古琴,蒯曉誠的圍棋,老河東的相馬,朱忠的算盤,李獨秀的象棋,富秋華的麻將。


    這蘇三娘因得了婦科病,麵容憔悴且身有異味,看了不少醫生都不見好,後來慕名找到仙枝。經仙枝為其診治療一段時間後,幾付藥吃完病症消除。蘇三娘為報大恩,將看家本事獨門絕技—古琴十大曲譜及演奏技法盡數教與仙枝。仙枝在蘇三娘的親自指導下,古琴演奏水平得到了大幅度提升,達到了專業水準。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她時常對著星空彈奏,忘卻了煩惱,消除了痛苦,調整心情,壓力也得以舒緩,琴聲若天籟之音,令人超然物外。


    今晚,月華如練,劉子清在房間打坐,心中一動,似乎想起了什麽,抬頭看月光如水,卻沒聽到仙枝的琴聲。劉子清來到女兒房間外,聽見女兒在房間不安的來迴踱步。他將女兒叫出來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明月當空,天人共樂;我們可不能就這樣呆在房間裏,空負了這美好時刻。”仙枝接過父親的話說:“我們好久沒有坐船遊‘梅竹清溪’了,不如今晚就去那裏賞月彈琴,可好。”劉子清聽了女兒的話十分高興,父女想到一塊去了。仙枝取琴時自思:我今天這是怎麽了,心裏這般慌亂,總也靜不下來;父親可是難得的好心情,可別讓我給破壞了。劉子清過來幫女兒拿琴桌,父女倆人就這樣搖船來到了梅竹清溪。仙枝對月彈琴,劉子清一邊飲酒聆聽,在這皓月當空的碧溪之上,老人、少女、古琴加上滿船的明月清風和悠揚的琴聲,組合成天地間最美的畫麵,也是機緣所在,琴聲竟引來知音。


    劉子清和仙枝移步上了畫舫後,大家互相見禮問候,這裏隻有黃師木外是外人。蒯蘇誠將黃師木介紹給劉子清,按當時慣例,應先向有官位的人介紹對方,可對劉子清這位超然物外受人尊敬的老者來說,這又非常不合適。蒯蘇誠為難之際,曉誠靈機一動,很自然介紹道:“這是我哥的結拜兄弟。”黃師木也反應快,領會了曉誠的意思,當即開口自報家門說:“我叫黃師木,從京城來,早聽大哥談起老先生,尊崇至極,在下有幸,今日能當麵聆聽教誨。”蒯蘇誠心中直為曉誠的機敏而稱讚,這樣也一下拉近了雙方的距離,成為一家人就什麽都好說了。


    蒯蘇誠接著將劉子清介紹給黃師木說:“劉老伯是我們家的世交,我平生最尊敬的長輩。”待要再介紹仙枝時,紫清卻搶上前說:“這可是我們姑蘇城引以為豪的小仙女,專治女科疾病的江南名醫。”貞慧接著說:“仙枝醫術可是譽滿江南,彈奏古琴不隻是她的唯一長項,醫者仁心,慈心善念。”大家笑著重新排座,蒯蘇誠給劉子清滿滿的斟了一杯酒。紫清給劉仙枝端上清茶,仙枝雙手接過,抬頭瞬間,眼光從黃師木臉上掃過,與黃師木的眼神相碰,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亂,油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仙枝直感到自己臉頰發熱,心跳不止。她心裏也很奇怪,生平從未對一位異姓人有過這種感受;好在父親就在身邊。她放鬆下來,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掩飾著自己的心情,臉上並未表現出來。貞惠看著仙枝說:“我女兒想和你學琴,你肯收這個學生不。”仙枝微笑不語,紫清接過話說:“妹妹每天練的是什麽功啊,保養得水一樣的清秀。”仙枝讓紫清這一說臉更加紅了。黃師木這才知道眼前這位清秀的姑娘就是聞名遐邇的江南名醫,心裏著實有些驚訝。他心中那些醫術高超的人應是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或許正是自己經曆了兩位親人病逝的無奈和沐清正在遭受的痛苦,這種感受才更加深刻。可麵前的劉姑娘更像是一位琴師,剛才那一曲清音感覺仍在水麵上飄蕩。黃師木不僅又想起出嫁時的明月來,臨行前母親的一番話言猶在耳,他內心一陣激動,在與劉仙枝目光對視後,一時竟有些慌亂失神。曉誠年輕活潑又機智敏捷,見了劉子清自是不會放過請教的機會,先敬了一杯酒然後求教道:“劉老伯,我想與人合夥開個船廠,您給我算算,此事可行不。”蒯蘇誠看著曉誠說:“你又不急,請劉老伯測算開業事項,是要親自到府上拜訪那才是心誠;現在還是請老伯給師木兄弟看一看,近來諸事是否順暢。”


    正是:物像自隨塵外滅,真源長向性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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