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因張清芳、周瑞等大戶抱團抗令,整個建州城陷入前所未有之蕭條。商市不再交易、作坊不再做工、城外田莊亦不再往城內運糧。


    失去工作的市民紛紛聚上街頭,湧向衙門,吵鬧著開市、開工。


    相對於在生死線上的平民和貧民,那朱門高牆內,卻響起了絲竹聲聲。他們擺起酒池肉林,左擁歌姬、右攬舞伎,恣意快活,對外間的憤慨充耳不聞。


    韓德讓與蕭燕燕等人也聞著吵鬧聲,走上街頭來看。他們是萬萬沒想到,這件事一個堂堂三品節度使,竟然真的沒辦下來。


    “不應當,不應當如此。”


    蕭燕燕是怎也沒想明白,不過是區區商戶、鄉紳,怎還將州府給壓製了。尤其是那趙節度使,並不是個好對付的。


    “那老賊果是在敷衍。”韓壹氣道。


    韓德讓望了蕭燕燕一眼,問道:“汝怎看?”


    蕭燕燕思道:“哥哥以其父子性命要挾,常理之下,莫敢不從。先前州府下了退田告書,亦是告書後,才引得罷市,不似敷衍。”


    片刻,韓壹忽思想起何事,說道:“此前少君叫我仔細盯趙家父子。昨日有報,曹司戶於家中設宴,邀請罷市富商、大戶吃酒勸談,趙阜有參宴。至那日之後,整個建州府便龜縮了,那場飲宴,恐有貓膩。”


    蕭燕燕聞言,凝眉怨道:“爾怎不早說?”


    韓壹撓首道:“我以為勸談乃常事,且此宴私密,外人進去不得,也未知席間有何事。”


    蕭燕燕思慮道:“恐是鴻門宴反被將軍,落得個進退無路?若無威脅,區區商賈、大戶豈敢不聽州府告令?”


    韓德讓問道:“那日參宴的,都有誰?”


    韓壹迴思著,報上名錄:“州府六曹參軍皆在,商戶中織作行首周瑞、藥行行首張清芳、米行行首魏銓……”


    聽韓壹一一念來,真怕他一口氣念到天黑,韓德讓連忙叫停,說道:“行了,你自十叔處調撥人手,將那日與會之人,皆暗中監管。”轉頭又對劉謹言說道:“去請晉王來安民。”


    而得知城中良民聚集鬧事,耶律賢也半點不敢耽擱,趕緊入市撫慰。


    耶律賢在彰武軍的護衛下,急急趕到市易司門口,堵住怨民,勸道:“小王在此,諸位有何訴求,盡與小王說來便是,小王定為諸位做主。”


    “殿下,自流民入建州以來,我等市民已經越八日未開工開市了!”


    “是呀殿下,再不開工開市,吾等市民,亦將成流民也!”


    “米鹽將盡,我等也隻能等死了呀!”


    市民們七嘴八舌,紛紛訴苦。這一日兩日沒工錢尚能活,那十日八日,隻能借高利貸去了。而家中米鹽將盡,病人更是無醫無藥。


    耶律賢見群起激憤,勸道:“諸位諸位,小王向彰武軍借了米、鹽、藥,正往送來路上,走水路,不日即至!小王亦會盡快使大戶開市,請諸位信任小王,小王必不辜負!如需借貸者,可往於永興宮借貸,不算利息!以三年之期償還。少時,小王於驛館外設案,辦借貸事!”


    得晉王耶律賢承諾,民眾漸次散去,拮據者被引往驛館外,等待辦借貸。


    而為支持耶律賢,蕭燕燕亦將自己的金銀細軟全數捐了出來,僅留下了那枚月裏朵。見著平日裏珠光華儀的小丫頭,如今荊釵素麵,為著百姓衣食忙裏忙外,灰頭土臉,倒叫耶律賢滿懷愧疚。


    而這一日,龜縮的府衙官吏,則聚集於節度使官邸。紛紛跪於外庭央求道:“請使君救救我等,請使君救救我等……”


    趙阜則跪於佛堂,聽訓。


    趙延暉看著張清芳奉上的那張紙,來迴踱步,隻見紙上寫著:


    應曆十三年,五月初七,建州司戶曹光顯、司田孫正勉、司法董良益、錄事參軍趙阜入宅宴飲,賄三參各黃金十兩,賄趙郎君黃金二十兩。夜,各贈妾兩名陪侍。諸公郎君服極樂丹,頗盡興,致侍女林巧兒、滿奴兒、梅香憐死。其後,報為心疾暴斃,由司法董良益銷案。


    閱畢,趙延暉顫抖著手,問道:“其中可有你惹的人命。”


    趙阜點點頭,卻又大言不慚道:“不過是些女奴,皆是賤籍。”


    趙延暉踱步,念叨道:“便算女奴賤籍,不為罪。其餘呢?爾等修堤偷料、吃空餉、貢物以次充好、殺人奪妻、淩霸鄉裏。此些事,張清芳手裏究竟握有多少?其中,爾又沾染多少?”


    “望父親大人救兒。”趙阜俯首顫顫,不敢迴答。


    見其不敢迴應,趙延暉自也明白了。此些事,若無他趙郎君參與,那些七八品賤官,豈敢為之。


    趙延暉怒目望著兒子,怒道:“早與爾說過,我趙氏名門,可貪財、可貪利,萬莫招惹人命。位愈高,敵愈多,此般道理,爾不懂嗎?!”


    趙阜俯首緘默,這道理也不是不懂。隻是身為建州土皇帝,跋扈慣了,從未遇見“敵人”,久之,則誤以為無敵。更沒想到,張清芳那混賬,會將此等事全留了案底證據,用這些把柄來威脅他們。


    趙延暉合著眼,將手中的那頁紙,緩緩揉捏成一團。


    張清芳,一介商戶,靠著官府發財的賤商,竟敢留這些東西,妄想反製他等。既然如此,隻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日西落,月東升。


    良禽歸巢,鴟鴞夜出。


    黑幕籠罩下的建州,雖是寂靜,但張家大宅卻是喧囂不止,歌舞不歇。張清芳正與一席主客如醉如夢,談笑風生。


    忽地,一客顱腦貫箭,血噴濺在懷中舞姬臉上,那嬌豔舞姬愣了好片刻,才驚叫出聲。


    眾人一望,在燭火的映照下,一排排冷箭破窗而來。躲得及的,委身於桌案下,而躲不及的,則成了刺蝟。


    張清芳等人惶恐著,從後窗翻爬出去,燭光映照下的是橫刀的寒光。那些夜行人,亦不問姓名,逢人便砍殺。往日喧囂的宅內,此刻盡是火光與逃命的人。


    一柄寒刀架在張清芳脖子上,傳來刺骨的寒冷,與冰冷的聲音:“東西在何處?”


    “何?何物?”張清芳顫顫問著,身子不住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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