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燕燕自帳中出來,見耶律賢捧著衣物於帳外徘徊,異道:“賢寧哥立此做甚?”


    耶律賢迴神,說道:“我……給姚哥贈衣來。”


    蕭燕燕看了看耶律賢手中的衣裳,婉拒道:“不必勞煩,我已使還初送衣來。賢寧哥乃親王殿下,四哥著此衣物有越製之疑,不妥。”


    耶律賢笑道:“此間皆心腹,何來有疑?”


    蕭燕燕嫣然笑道:“賢寧哥之心意,我替四哥心領了。我去看看膳食準備如何,看四哥這襤褸破敗,想是許久未有過正經飲食了。”說著,行禮離去。


    自古以來,君臣間,要用你時,是生死同袍;不用時,曾經的芝麻綠豆都是僭越之罪,豈能不小心謹慎。


    待梳洗過,換了衣裳出來,外間的膳食也一一備好。這些食物既有附近獵來的活物與捕撈的魚,也有帶來的穀物幹貨。


    一行人分了兩桌,韓德讓、蕭燕燕、耶律賢、蕭伊蘭四位一桌,由劉謹言領一眾婢女伺候。而郭惟等人,則由韓壹(字:還初)陪坐勸酒。眼見著,開胃湯便是駱糜,其後便是銅鍋涮羊肉、烤兔、烤羊腿、蒸魚、牛肉幹、餌餅等。


    又配以官造葡萄酒,盡情飲食,所用器具皆是金銀雕花。看得郭惟等人直了眼,這等精美富貴的金飯碗,這一生怕也隻用得著這一次。按說,他們這一行官品最高的郭惟也才從六品而已,於晉王前,都不該上桌的。


    不,正常情況下,應是這一輩子幹到死,都未必能見到晉王一麵。


    這份任務迴來,不但於晉王麵前混了臉熟,得了蕭娘子的金銀賞賜,之前還有王先生給的打點錢。如今更是上桌同餐,用著晉王府永興宮的金器吃飯喝酒,迴鄉裏能吹一輩子了。


    韓壹則給眾人盛酒,笑敬道:“多謝諸位不辭辛勞危險,護送我家少君平安歸來。往後諸君若需相助,玉田韓氏在所不辭,餘先幹為敬。”


    說著,一碗飲盡,又道:“諸君今夜盡情,好生吃喝,肉管飽,酒管夠。”


    開餐前,韓德讓特意囑咐過他,要將這一行人好生款待,將來或可得用,他是半點也不敢怠慢。


    而韓德讓則從馬車裏取出了那一罐從長安大明宮帶迴來的焦土,遞給了耶律賢:“此乃大明宮焦土,贈殿下。”


    “姚哥往長安繞一大圈,就為此?”耶律賢愣了一下。


    蕭伊蘭更是不解,笑道:“四哥這是禮輕情意重了。”這贈禮,不贈貴重的,卻贈一把焦土。再不濟,從南地帶一二張琴畫迴來,也是晉王所喜。


    蕭燕燕聽出二姊這話中有話,笑著駁道:“阿姊不懂,此禮可不輕,世間至貴者……土地。寸土必爭,何況大明宮之土。贈的是焦土,亦是江山。”


    “江山?”


    耶律賢捧著焦土銀罐,突覺此物甚重,重得有些捧不起,卻又很是誘人。


    而韓德讓轉眼看蕭燕燕,滿含笑意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蕭燕燕笑道:“未飲心先醉,臨風思、倍、多?”


    見蕭燕燕暗指自己想多了,韓德讓又表白道:“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


    蕭燕燕接道:“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韓德讓又接道:“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蕭燕燕又道:“臨風思、倍、多。”


    “三妹是欲七擒孟獲?”韓德讓抬起下巴,挑眉望著蕭燕燕,甚覺有趣。


    “孟獲?怕是孟浪罷。”蕭燕燕嫣然巧笑。


    倒是蕭伊蘭嘀咕怨道:“知你倆讀書多,亦不必將閨中情調示於人前吧?”


    見蕭伊蘭抱怨,兩人這才收斂起,各自飲食。少頃,韓德讓向耶律賢問道:“今朝中如何?”


    “老樣子。”耶律賢迴道,轉又苦笑一聲:“不如從前,陛下仍隻顧醉酒行獵,不理朝政。寵信耶律夷臘葛、蕭烏裏隻二臣。朝中,屋質大王年邁,身子欠佳,亦少理事。北府宰相蕭海璃今年五月薨逝。原北院樞密使蕭護思兩年前病故,如今是雅裏斯接任。高勳上月調迴,複任南院樞密使。今正月,耶律賢適討烏古大勝,授左皮室祥穩。汝父韓將軍,因受七年前趙王謀反牽連,仍居家自省,未得啟用。蕭侍中……”


    說著,看了看蕭氏姐妹臉色,斟字酌句道:“侍中……藏內守拙……倒也如魚得水。”


    見耶律賢斟酌,蕭燕燕倒是嗤笑直言道:“我阿爺左右逢源,政事不理,四處結黨營私。朝政自上爛到下,爛透根。大舅近年愈加嗜殺,且花樣繁多。國中已數年未鑄幣,市中交易倚仗布匹。曾數次下詔減稅免賦,然因不治,善政未必下達。”


    聽聞嶽父這些年盡幹了些結黨營私的事,韓德讓不免替其挽尊道:“如今結黨非為壞事,亦有好處,有好處。”


    “爾等可真是阿爺好女婿。”蕭燕燕瞧著二人淺淺笑起,阿爺一輩子沒幾件事做得好,但挑女婿的眼光真沒得說,個個都挺維護他。


    一行人宴至夜,又說了些許皇帝耶律璟近些年的乖張之事。譬如應曆十五年,以近侍喜哥私自迴家,以為其身死,隨即殺喜哥妻殉夫,誰料喜哥隻是歸家探母疾,之後又酗酒殺近侍隨魯。


    十六年,冤殺近侍白海及家仆,還殺了幾個樞密院門吏,理由不知。今年以盜鹿之罪殺馴鹿人,酒醒後再數,發現是自己數錯了。今月初,肢解了幾名養雉人,殺了馴鹿人四十四名,沒有理由。似有癔症一般,舉止令常人無法理解,且手段越來越殘忍。


    但他亦有善行,多次下詔減免賦稅。發現侍從故意將皇帝行幸標識埋於草低處,害百姓吳闖,趁機勒索百姓;隨即立高大標識,使百姓不得靠近,膽敢再害百姓誤闖勒索者處死。然久不治國,百事荒廢,百姓的生活也好不到哪裏去。


    老大臣們相繼告老,而賢能之士紛紛避之不出,寧可遊山玩水,亦不願入朝建樹。以至於國力衰微,現下對諸部的實控減弱,商路不暢,客商少了許多。


    高麗轉附中原,江南諸國亦不信任遼廷能牽製中原,貿易雖存卻不及從前繁盛。好在今年遼宋設互市,往後日子應有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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