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千柳新,花開百蜂忙;香使贈香去,天下共此香。”應著景,韓德讓也不免作了兩句打油詩來。


    三月暮春,四月維夏,百花中至為嬌者,自是那國色天香的牡丹。


    因開封牡丹不及洛陽牡丹花好,自花期將始,那洛陽的牡丹全喂著土送了過來。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富商豪紳,總要買了些來妝點妝點。一時間,那走街串巷的盡賣著花兒,將整個汴梁城都熏做花香。


    趕著時髦,韓德讓也令王彌生撥些買花錢給小的們,將三處門店好好妝點妝點,盡雅致起來。他這裏剛撥了錢出去,外間就送來一盆綠香球。


    王彌生樂道:“綠牡丹,這可是稀罕物,何個貴人贈的?”


    “可不是貴人。”


    宋琪說著,笑吟吟地進來茶坊,指使小廝將那綠牡丹擱到個醒目的位置去。綠牡丹極其難得,有了此花坐鎮,好些雅士免不得要來賞賞花、吃吃茶,這聞道館的生意總要好幾天來。


    王彌生好奇道:“此稀罕物,打何處得來?”


    宋琪淡然道:“晉王賞的。”


    韓德讓笑道:“晉王與先生倒是親近。”


    宋琪有些無奈道:“還成,便是晉王此人有些……”他說了半句,倒又不好說,便將餘下那半句給吞了迴去。


    倒是韓德讓淺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宋琪倒也點點頭,樂道:“管的呢,宋某不過一推官罷了。”轉又說道:“我聞致堯將走?”


    韓德讓點點頭,宋琪再勸道:“當真不留?”


    韓德讓玩笑道:“掐指一算,我那媳婦年及豆蔻,若再耽擱怕是要被別人娶了去。”


    宋琪道:“隻可惜蠻夷誤致堯之才。”


    韓德讓道:“皆言北地如何不好,怎就不能在我輩手中成了個好?我想要的功業,並非錦上添花。”


    宋琪歎道:“致堯雄心,實非我輩能比。”


    韓德讓苦笑道:“非是雄心,如今家在那處,已傳四世,如何能棄?隻能捯飭捯飭,將就著罷。”


    幾人閑聊了幾句,因著開封府衙門裏還有案子要審理,宋琪倒也沒多坐片刻,便告了辭。自打出仕為官以來,終日繁勞於案牘,往來倒少了許多。每有相會,不過匆匆三兩刻。


    這廂宋琪剛走,後頭趙匡胤倒瞧著他背影出奇。


    他此次微服出來閑逛,本是想見見這汴京中花海景象,也蹭蹭春日贈花的餘香,再探探百姓近來日子過得如何。可不曾想,見著了宋琪給一個商戶贈了綠牡丹。


    那綠牡丹稀有至極,乃是洛陽貢來的。他是武夫出身,對這般風雅之事並無過多追求,便將此花贈了三弟趙光義,趙光義想籠絡宋琪,又將此花贈了宋琪。


    本以為宋琪就該感恩戴德,好生侍奉著了。不想,這還沒半日功夫,又給贈到這茶坊裏來。


    趙匡胤抬頭觀了那茶坊一眼,疑道:“聞道館茶坊。”他念著,頗有些熟悉。


    張德均忙解道:“此便是唱那《俠客行》之茶坊。去年八月,官家來吃過茶,還讚過此東家仗義。”


    經張德均這一提醒,趙匡胤倒是將那舊事全盤想了起來,他點點頭,道:“此東家是個趣人,查查底去。”


    張德均退去吩咐,趙匡胤卻是兩步跨進了茶坊。


    半年前,他乘興召見這位義士,卻被婉拒。迴宮後,各種軍政、庶政壓身,早將此事此人給遺忘了。今日湊巧又來了此處,思起前事,倒更是添了些興趣。


    他邁步進茶坊,那一盆清新雅潔的綠牡丹,果是被奉在了最醒目之處。


    趙匡胤看了看,先讚道:“此花奇雅,倒是稀罕,東家來之不易罷。”


    韓德讓倒也沒看來人,自得意道:“幸得佳友所贈。”說著,這才轉了身過來。


    見此來人,雖著錦袍錦帶、玉組佩、方頂烏紗襆頭,但其體格壯碩孔武,立則穩如磐石,行則步履生風,必是武中行家。又見其麵黑,似是常年於日下奔走而成;一雙刀眉上揚,一對鳳目炯炯,中氣十足。


    此人,定是個將軍。


    見韓德讓看愣了神,趙匡胤慈笑道:“怎的,某麵目兇黑,是嚇著東家了?”


    韓德讓迴了神,忙是笑道:“瞧客官說的,茶坊裏迎來送往,皆是些白麵文弱之書生,何曾見過客官這般血氣剛強之武將。”


    趙匡胤道:“這茶坊裏,不叫武人落座麽?”


    韓德讓又笑道:“豈敢,豈敢。不過是文士好閑,是以常會於茶坊。說來,在下自幼崇武,最是欽慕那‘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隻可惜呀,自幼身子弱,隻能開間茶坊,聽聽那俠客故事而已。”


    趙匡胤“嗬嗬”一笑,他上次來時,可聽掌櫃說,這東家亦是自匪窩救出了娘子,數百裏護送,還成就了姻緣。這會兒,竟成了“自幼身子弱”。


    我且當你個奸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來。


    趙匡胤暗思著,也附聲說道:“東家亦愛此《俠客行》?可巧,某亦摯愛此詩,‘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今難得知音,東家可與我同飲清茗,賞此稀花,作詩論道?”


    韓德讓也喜道:“甚好。”言畢,對王彌生吩咐道:“王掌櫃,這位客官茶點之外,再送壺顧渚紫筍來。”


    轉又對趙匡胤笑道:“客官喝好,在下先招唿生意。客官要聽哪樣曲,隻管點,不算錢,就算伶幾個練著。”


    韓德讓笑說著,正是告退要走,趙匡胤忽地問道:“東家這門店,一日之利約多少?”


    韓德讓、王彌生聞言一愣。


    少時,王彌生迴道:“近日冷清,約二三十貫錢罷。”


    趙匡胤道:“某出三十貫,東家可閑這一日來陪某。”


    話音剛落,幾位訓練有素的青年武士將茶坊門給閉了,把守門口不使旁人進出,霸道得一點商量都不給。


    見趙匡胤領著張德均往雅房去了,王彌生趕緊來韓德讓身側小聲問道:“你又招惹到哪方神佛了?”


    “不曉得啊。”韓德讓也是一臉懵。


    半年前,他雖然知曉茶坊裏來了不得了的人物,後來也曉得了,那正是大宋趙官家本人。可彼時,王彌生怕他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就叫他躲著出去,他並未見到大宋皇帝相貌。


    而王彌生雖得近前伺候,礙於大禮,加之自己很是心虛,自始至終垂著頭,沒敢拿正眼瞧過那趙官家一眼。由此,如今倒認不得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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