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父與韓德讓爭執,兩相不讓,鄢父順手拿起戒尺打他。他未料,挨了一尺,更是怒然,當即與鄢父動起手來。


    鄢如初忙抱住他,哭喊道:“韓郎,勿傷吾父!勿傷吾父!”


    可這一老一少動起火氣,是誰也拉不住,這一家人頓時亂作一團,叫牆外鄰裏看了笑話。


    忽而,聽得鄢母哭喊:“我兒……我兒……”幾人這才聞聲迴眸,見鄢母抱著已然昏厥的鄢如初哭喊。


    韓德讓見事,忙是橫抱起鄢如初往醫館跑去,鄢兄、鄢母倒也哭著跟去。


    而鄢父卻是癱坐在地,捶腿落淚,他可憐女兒遭遇之不幸,卻也不以為自己做錯。他恨自己無能以致女兒受辱,然更恨,他鄢家的女兒,為何不能以死殉節?


    而韓德讓抱著鄢如初奔走於街市,此刻倒是悔恨,早知如此,就不該來。說甚“不能以死殉節!”石敬瑭獻燕雲時,燕雲士子一個個的怎不以死殉節,反來苛求一弱女子於惡匪麵前守節。


    真是荒謬可笑!


    醫館內,醫師對鄢如初又是抹藥,又是針灸,始終未見蘇醒。鄢母、鄢兄望著不省人事的鄢如初更是哭成一片,好不容易脫難迴來,團圓之喜未及享,卻落得這般情景。


    正鄢如初久不省人事,鄢母、鄢兄抱其痛哭時,醫館外卻是一陣躁動。眼見兩隊甲士分立街道兩側戒嚴,百姓在契丹甲士驅趕下紛紛迴避屋內。


    片刻,醫館外,甲士戍立,不使人往外探看,眾人一瞧這陣勢即知有高位者蒞臨,倒不敢做聲。


    韓德讓正疑,外間蹄聲隆重,萬餘騎兵行軍踏過,打著南院大王旗。後則緊隨一雙乘駝車,駝車後又是軍騎數千,各備弓箭、長短槍、鐵骨朵、斧鉞等物。


    那陣仗自街頭排至街尾,隆隆而動。而駝車左右各一護衛,想必駝車內就是南院大王耶律撻烈。


    就在這護衛中,一精甲戰士禦高頭大馬,猶如鶴立雞群。韓德讓定睛一看甚是吃驚,那戰士正是他義兄耶律休哥。


    見此,韓德讓倒不顧戒嚴,忙是違禁出去。未及與休哥招唿,便被甲士橫鐵骨朵攔住,並唿喝他立即迴屋。


    耶律休哥聞聲,迴頭看了一眼。見韓德讓狼狽樣,卻隻笑了笑,繼續貼著駝車走馬,並未迴見。


    車內,耶律撻烈聞休哥嗤笑之聲,問道:“遜寧笑甚?”


    “無甚,見一舊友罷。”


    “哦?此地尚有遜寧舊友?怎未聽遜寧提及?與遜寧相熟,想非常人。”


    耶律休哥笑道:“大王過獎,此即我那不爭氣之義弟也。”


    “吾知其舊事,奸惡寡德之輩。遜寧與此人相交,不當也。”


    耶律休哥則是望著耶律撻烈笑道:“大王未與其深交,怎知其奸惡寡德耶?”


    “噢?”耶律撻烈看著耶律休哥,有些詫異。


    兩年前,韓德讓幫著暴君迫死耶律圖胡、氣死耶律頹昱之事人所共睹,莫非這眼見亦未為實耶?不過,迴思之,當日皇帝授官予他,他亦未接,反因此招罪,被逐離臨潢。這般思來,此子果真古怪。


    片刻,耶律撻烈說道:“今夜遜寧可召其與我會會。”


    “喏。”耶律休哥應道。


    ?眼見大軍出城,兩側戒嚴甲士亦依次撤走,街市恢複。韓德讓則思尋休哥求助,那南院大王今近花甲,年事已高,身側必常備善醫大夫。他將鄢如初托付後,即尋跡追去。


    再說耶律撻烈率部往城郊紮營,誅事戒嚴。因未事前通告,範陽上下官屬臨末得信,皆是慌忙來拜。


    耶律撻烈則使休哥責令各官吏迴衙。他本是行軍路過而已,既無公事交代,何須拜見。


    這幫官吏剛退,耶律休哥便得通報,言一自稱是其舊友的漢家子請見。


    休哥笑著自言道:“我正欲與之相見,則來矣。”言訖,使人傳喚。


    得傳,韓德讓小跑入見,尚在門口便焦急喊道:“哥,弟有一事……”


    “大唿小叫,見則不敬,汝識禮否?”未等韓德讓話完,休哥倒故作訓道:“重見。”


    韓德讓則直到休哥麵前焦急道:“哥,弟真有……”


    “重見!”休哥鄭重道,全不理他急切之意。


    韓德讓知休哥這是拿他開涮,急喊道:“哥……”而休哥全不聽,又強調道:“重見!”


    韓德讓拿休哥沒轍,隻得退至門外,依禮長揖,請道:“小民韓德讓,因事求見郎君,望準。”


    此般,休哥擺足了架子,方得意招唿他進去,問道:“這般急切,何事迫在眉睫?”


    “哥,你部中可有善醫者?”


    “善醫?”休哥聞言,上下打量韓德讓:“汝有疾?”


    “非弟有疾。”


    知非他有疾,耶律休哥不緊不慢道:“既非有疾,問醫做甚?”


    “哥!”韓德讓急道:“有疾者乃……乃我……”他倒是不好言及鄢如初與他的關係,畢竟沒名沒分的。


    見韓德讓不願細說,休哥也未追問,免叫他為難。隻說道:“罷,待我請示大王。”說著,起身而去。


    剛至門口,卻見耶律撻烈領親衛而來,耶律休哥、韓德讓連忙揖禮。


    揖後,耶律休哥引薦道:“大王,此即屬下義弟韓致堯。”


    耶律撻烈聞言莞爾一笑,眼中卻仍有鄙夷之色。


    耶律休哥看了看耶律撻烈神情,笑言道:“此子與我闊別兩年,今見之,無一言與我敘舊,反為無故者求醫而來,雖俠義之舉,然著實叫我心涼。”


    韓德讓聽著一愣,雖不說鄢如初非為無故,何敢稱俠義。就那一句“心涼”是否太酸了些?


    見耶律休哥口中明貶暗讚,耶律撻烈卻是將韓德讓細細打量一番。耶律休哥乃當今陛下族叔,少有公輔器,德才兼備之人。卻與這寡德之輩稱兄道弟,處處抬舉,儼比親兄弟,是叫人奇。


    知韓德讓求醫焦急,耶律撻烈想著人命關天,倒將隨軍疾醫大夫招來交代委派。


    韓德讓拜謝後,正領大夫而去,耶律休哥卻喚道:“致堯留步。”


    韓德讓聞言迴眸,不知其何意,耶律休哥問道:“爾能醫?”韓德讓疑惑著搖搖頭,耶律休哥又訓道:“爾既不能醫,去之作甚?”


    “弟憂心……”韓德讓辯解,他是不能醫,但他憂心鄢如初啊。


    然他話尚未說完,耶律休哥又重言訓道:“今大王會見,汝一言未遺則去,此之為禮乎?”


    聽此一言,韓德讓適才反應過來,耶律休哥是在舉薦他,而他卻因憂心罔顧了休哥好意。


    韓德讓連忙上前賠罪道:“小民愚魯,大王請恕。”


    耶律撻烈隻是笑了笑,便跨進帳幕。見韓德讓仍是分心,耶律休哥自後踢了他一腳,示意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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