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家主之令,那一班韓家兒郎,無論老小主仆,皆是執了弓弩長短兵刃列陣而往。


    臨街數道朱門齊開,倒是將漆水郡王次子耶律兀魯詫了一下。這韓家什麽不多,就兒子多。


    韓知古就生了十一子,韓匡嗣又生了九子。嫡的、庶的、宗的、旁的,兩輩人加起來不下五十,還不計那領職在外,沒歸家的。再加上奴仆、小廝、扈從、護院,三五百兒郎都是有的。


    他這餘驚未了,那韓家兒郎後頭自分兩行,從中又走出一小隊來。這小隊中兵刃倒簡單許多,清一色刀盾。但細看之下,卻叫耶律兀魯更愕了。


    此小隊,乃是韓匡嗣夫人歐妮·拏思引著一班妯娌、兒媳執兵而來。


    “未聞韓家恁多人啊。”耶律兀魯小聲問左右隨從。


    那隨從亦小聲迴道:“如此,人尚未齊呐,尚有天成、臨海、鎮安、彰武四節度使領職於外。小的早前給郎君說過,韓太師為太祖掌漢兵多年。其子多領軍職,納媳,亦得奚漢將門之女;其女所嫁,亦奚漢將門之子。韓太師一門,無論男女皆是上馬能戰之人。”


    見耶律兀魯與扈從嘀嘀咕咕良久,韓唐兀都喝道:“爾等磨磨唧唧,打是不打!”


    聽著韓唐兀都叫嚷,耶律兀魯倒是整整神色,嗬道:“急甚?將你家那惡小子交出,給我父兄殉了去,咱兩家之仇便了結了!”


    “嗬,撞壞我家門,便想就此了結?問過爺們兒這雙鐵鞭未?”韓唐兀都揚揚手中鈍器。


    韓匡嗣和韓匡美倒也不阻止這弟弟扯皮,拖些時間,正好叫韓德讓走得遠遠的。


    而耶律兀魯則是連臉都氣綠了去,我家父兄死得恁慘烈,你卻隻在乎你家的門?


    耶律兀魯咬牙恨道:“你家門了不起麽?!信否,我一把火給爾燒成灰飛!”


    “如此,來戰便是!婆婆媽媽娘們似的,帶把了未?”韓唐兀都說著,倒是雙鞭一展,擺開了架勢。


    耶律兀魯本就懷著父兄之恨,又被激得下不來台,當即拍馬挺槍刺來。


    隻見韓唐兀都移步微避,雙鞭巧卸騎槍,槍尖偏去,韓唐兀都又順勢甩鞭擊在馬腦。馬顱骨頓時凹下去一道槽,嘶鳴之下,倒是將耶律兀魯甩了下來。


    耶律兀魯滾地而起,更是羞怒道:“給我踏馬衝進去,叫韓家老小……”


    “屠了韓家,對郎君有甚好處?”


    聽著來聲,耶律兀魯抬頭望,隻見那牆頭之上坐著的正是韓德讓。他身裹皮襖,還挎著包袱、橫刀,腰間蹀躞帶也掛滿了野外行走之工具。


    但見韓德讓躍下牆頭,韓匡嗣驚道:“叫你走,怎不聽話?”


    韓德讓笑道:“孩兒今日成人,可自作主張啦。”


    韓匡嗣聽著麵色一青。韓德讓倒也不理會父親,隻對耶律兀魯說道:“複仇乃人之常情,亦愚蠢之舉。”


    耶律兀魯怒道:“複仇便是複仇,爾不願殉葬,我便拿了你去殉。”


    韓德讓走近說道:“在下殉了,郎君能得到甚好處?在下若不殉,郎君又失了甚好處?”


    耶律兀魯說道:“休拿言辭誆我!今兒個,你殉定了。”


    “當真是愚不可及!”韓德讓冷笑一聲道:“且不說,郎君人馬不及我家,如何能拿了我去?令兄、令父方因忤逆陛下判罪而死,爾為家屬半點不悔過,現下卻來尋我複仇,陛下將如何看待此事?是思,漆水郡王府心懷仇恨,今尋韓家郎複仇,來日可是要尋陛下複仇?國中素來皇族謀逆不絕,人競可疑,郎君不避忌些,反迎頭趕上。在下殉了沒甚要緊,過不得兩日,郎君必被斬草除根,追著就來。如此局麵,誰也落不著好不是?”


    耶律兀魯道:“你、你休要胡言!”


    韓德讓道:“胡言與否,郎君自個兒無個算計麽?陛下視令父兄為逆臣,於陛下眼中郎君便無罪麽?父子兄弟同居一簷之下,豈無半點通謀?”


    “你……”


    “若我處於郎君之位,首要之事,上表撇清自個兒,表述忠心,保得自個兒性命不受牽連要緊。其次……”韓德讓說著靠近耶律兀魯耳旁,微微一笑,小聲說道:“若郎君父兄皆在,郎君次子,如何嗣承家業?郎君若非要與在下糾纏此事,在下亦非逆來順受之輩,屆時,免不得要魚死網破。魚死了便罷,網破了……那漆水郡王府家業又叫誰繼承了去?”


    耶律兀魯深吸一氣,轉又咬牙笑道:“這般說來,我倒要謝你了?”


    “謝我不必,皆是托陛下之福。”韓德讓說著,又淺笑道:“生者自有其道,可莫叫死者牽累了去。自然,郎君來亦來了,帶著此般架勢灰溜溜迴去,麵上亦不甚好看。於外庭打砸一番,倒可也。”


    韓德讓側目看著耶律兀魯臉色,這利害說透了,台階也給了,是個腦子正常的,也知道該如何做。


    耶律兀魯倒也是猶疑,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也不能明曉了利害,還去犯傻。


    耶律兀魯猶豫片刻,對奴仆令道:“把前庭給我砸了!”


    見又要闖門,韓唐兀都橫鞭道:“誰敢!”


    “十一叔。”韓德讓止道,又對耶律兀魯笑道:“就三間屋,意思意思得了。砸多了,我阿爺心疼。”


    耶律兀魯恨道:“爺們兒偏要砸四間!”


    聞得此言,韓德讓倒覺這人好生幼稚。三間也好,四間也罷,有甚可計較的。他倒是揚揚手,以示同意。


    那耶律兀魯倒也守信用,領著人將韓家前庭砸了四間屋。那稀裏嘩啦的,砸得韓匡嗣心疼極了。但比及冤冤相報何時了,總歸是損失最小的。


    而耶律兀魯懷著怒氣來,卻也是帶著慶幸去,好在沒鑄成大錯,將家業便宜了別的兄弟叔伯。這一茬,臉麵尋得了,孝道表示了,剩下的就該及時向皇帝表忠心承家繼業去。


    當耶律璟得知耶律兀魯帶著人將韓家打砸了,韓家連聲都沒吭時,他也是好樂。卻也暗罵耶律兀魯那小子,是個膽小的,都衝上門了,也沒殺兩個人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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