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

    “表姐千萬莫怕。”

    “你說,我不會怕。”

    “這裏毫無生氣,不僅像是破敗的宅子,更像是本就不為住人而設的。”

    “不為住人?那是為了什麽?”

    “這宅子采不到絲毫的陽光,分明就是用來——鎮魂的,倘若有人在此丟了性命,不僅無人知曉,恐怕連魂魄都要永久封存在這地方。”

    雲君自打跟著師傅學了功夫,膽量較之前已然是突飛猛進。

    可當下在黑黝黝的環境中聽陳豐說了這些話,還是免不了後背一涼。

    她不由自主捉緊了陳豐的肩膀,艱難吞了下口水道:“豐兒,你不要嚇姐姐。”

    “表姐,我就是擔心你會怕,方才才特意提前說明了的。”

    “難道你不怕?”

    “嗬,”陳豐忽然淡然溫和笑了下,“姐姐可知我這雙腿是怎地廢了的?”

    “我……對不起,姐姐從未過問。”

    “表姐為何要道歉?當年我遭人所害,同姐姐無關,這事倒是巧了,當年也是有人要害我的命,並用了相同的陰毒辦法,妄圖使我的魂魄永不能超生,我為了求生,才自斷雙腿的。”

    陳豐說得雲淡風輕。

    雲君卻覺得自己心底似被鑿了一個巨大的洞,所有的恐慌和悲痛都填不滿那種心裏空蕩蕩的感覺。

    “自斷雙腿?”她難以相信。

    “嗯,那是我此生最痛的時刻了,當下再度經曆相似的情景,我竟一點兒不怕了。”

    雲君終於明白了他何以落入他人陷阱後、卻依舊保持鎮定的原因——他是經曆過鬼門關的人。

    而她又何嚐不是?

    雲君歎口氣,心底逐漸恢複了溫度。

    她伸出手輕撫了陳豐鬢角的發,迴想起自己前一世臨死前的絕望,方才的恐懼逐漸被恨意所取代,整個人亦淡然了許多。

    “豐兒,姐姐會帶你出去,而且是完好無損的。”

    “表姐不怕了?”

    “嗯,不怕了。”

    說罷,她起身走到方才走進來的門前,對外喊道:“我要見我二妹。”

    外麵並無人迴應。

    可她分毫不慌張。

    “我知道外麵有人,你們不妨幫我傳個話,告訴雲韻我要見她,因為我知道是誰讓她痛失腹中的孩子的。”

    外麵仍舊沒有迴應。

    但雲君依舊不慌張。

    “姐姐何以如此篤定?”陳豐問道。

    “總要給他們報信的時間,我知道雲韻是個狠角色,她不像雲馨那般一眼就能讓人看透,心機深得狠,也更為小心謹慎,不會輕易上當,但是人就有弱點,於她而言,失去孩子的痛,恐怕將是她終生的噩夢。”

    雲君話音剛剛落下,門外就傳來一個壓抑了憤怒的聲音。

    “雲君,你當真以為我會上當嗎?”

    不是別人,正是雲韻。

    黑暗中,隻見雲君緩緩勾了唇角,似勝券在握。

    她深吸口氣,緩緩道:“上當?雲韻,你怕是誤會了,我行事磊落,不需要騙你,又何來上當一說?”

    “嗬,你派人通知我知曉是誰讓我慘痛失子的,難道不是你嗎?你一向孤冷高傲,甚是看不上我和雲馨,沒料到當下也隻能指鹿為馬、是非不分!”

    “是非不分?雲韻,是非不分的不是我,而是你。倘若我當真下了決心要你腹中孩兒的命,何必讓你在我的馬車上出事?”

    “因為你下了藥,卻沒算好時間!”

    “嗬,雲韻,你是認定了有人做手腳,沒錯,你猜得完全正確,但下藥的,可不是我。”

    “除了你,還能有誰!難道是你那表弟不成?我同他無冤無仇,即便是他,也是你指使的!今日正好,他也自投羅網闖了進來,你們兩個就等著灰飛煙滅吧!不會有人來救你們的!”

    “雲韻,我勸你冷靜,且不說壽春郡王從外趕迴來會否發現我在這裏,隻說雲府的人看我不見了,也會遍處去尋,紙裏包不住火,壽春郡王總會知道我來了府上卻再無蹤影,以他的性子,難道不會自查一番以示清白嗎?到時候我和豐兒現了身,你該如何解釋?”

    “嗬,你們沒吃沒喝的,在這裏能活多久,過不了幾天,你們就會永遠發不出任何聲音,等明德迴到府上,再怎麽查,也看不到你們的蹤影,這宅子邪門的狠,已經有十多年無人踏足了,說不定裏麵藏了些邪物,雲君,我的好姐姐,你就慢慢熬過自己此生最後一段日子吧。”

    說完這些的雲韻似發了瘋,狂妄地笑了起來。

    可那笑聲聽起來卻無半點兒痛快,隻留心酸。

    她笑了好一陣子,又劇烈咳嗽了半晌,才靜下心來。

    “雲君,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我的孩子是沒了,但我已經捉了你來陪葬,也沒什麽遺憾了,我的好姐姐,永別。”

    說著,外麵傳來樹葉落下的沙沙響聲和人踏在落葉之上的“咯吱”聲。

    雲君依舊不慌張,不緊不慢開口道:“害你失去孩子的是你的好妹妹雲馨,當日她約了你從後門去江夏郡王府卻什麽要事都沒有告知,為的就是殘害你的孩子。她下此等狠手的緣由,不出意外,當和江夏郡王有關,你可以不信,但我還是願意告知你真相。”

    她的話落了音,門外依舊沒有傳來迴應。

    宅內宅外皆一片安靜。

    終於,半炷香的時間後,雲韻的聲音竟再度在門外響了起來。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雲君唇角劃過一抹莫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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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說的是真的,你以為雲馨在江夏郡王府過得很好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李明陽的心,從未在她身上,她一直都是一個替身罷了,不巧,前不久她知道了這一真相。”

    “替……替身?”雲韻字字驚恐。

    “當然。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她能被看作誰的替身你我再清楚不過。沒錯,她是恨我,但對你的恨意,才是更令人感到恐懼的。”

    舊宅位於壽春郡王府的陰暗角落,此刻周身的空氣似更陰冷了些,令人膽寒。

    雲君話音落下,有好一陣子都無人應答。

    可她不急不惱,隻輕輕將手放在了身邊陳豐的肩頭上,似擔心他會因為思及過往而心有驚怖。

    指尖觸碰他華錦緞子,隱約溫度是這破舊宅子裏唯一的活氣。

    驀地,那看起來不堪一擊、實則在外鑄了銅牆鐵壁的宅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音,一束光從外透了來,雲君這才發現方才縈繞在自己周身的冷氣似能蠱惑人心,她當即一個激靈,整個人也清醒了些。

    雲君眉心深斂,垂眸看了眼身旁的陳豐。

    這才發現自己這深藏不露的表弟也將兩隻手攛得緊緊的,看樣子,若雲韻沒令人將這門打開,兩人當真要被這舊宅鎮住魂魄了,到那時候,縱使有通天的本領,恐怕都心有餘而力不足,手腳使不出半分力氣,甚至神智都會隨著日光的消逝而遭到蠶食。

    “豐兒,姐姐在,不怕。”她壓低了聲音對陳豐道。

    哪想話音剛落,一步之遙外就傳來一陣諷刺的笑聲。

    雲韻沒了平日裏大家閨秀的端莊模樣,一陣花枝亂顫的笑,生怕雲君和陳豐沒把她這姿態看在眼裏一般。

    她笑了好一陣子才道:“我的好姐姐,待我這個妹妹就是要毒殺我腹中胎兒般狠毒;可待自己這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弟弟,卻如此貼心,真是令雲韻感到困惑呢。”

    說罷,她一雙眼睛中似淬了冰,死死地在雲君身上打量了幾個來迴,隨即又輕飄飄移至陳豐身上,最終落在了他那一雙殘腿之上。

    “自斷雙腿?”她唇角一勾,冷漠的話語隨即像能是噬人靈肉的鐵鉤,淬了火,又封了冰,“好姐姐身邊的人還當真是不一般。”

    雲君朝前邁了一步擋在了陳豐前,鏗鏘道:“雲韻,你自己遭到胞妹的毒害心中頗有怨憤不難理解,但大可不必因此惡意揣測他人的情分,這是我的表弟,今日之事與他無關,你不必想方設法朝他的舊傷口上撒鹽。”

    “我隨口感歎了半句竟又被視為赤口白舌了,大姐姐何時如此假眉三道喜歡惡人先告狀了?”

    看雲韻張口閉口都不肯忍讓半分,雲君斂眉迴眸看了眼身後的陳豐,隻見他溫和地衝她輕輕一笑,似在說“無妨”,隻好忍下這口氣,繞到陳豐身後,一邊將他緩緩朝外推去,一邊抿緊了唇不肯再跟雲韻多費口舌。

    雲韻看她一副作罷的樣子,更為得意了幾分,衝先前領了雲君和陳豐走到這宅子的嬤嬤道:“宋嬤嬤,去堂前備好茶吧,我這姐姐伶牙俐齒,我真怕自己稍有招待不周就會被旁人嚼了舌根,畢竟這明裏暗裏的手段那麽多,我卻什麽都學不會。”

    說著,她輕抬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臉上的神情亦跟著傷感了幾分。

    “孩子走了,但魂在,害了他命的人,我是斷然不會放過的。”

    “是。”嬤嬤領了命,卻也不由得跟著打了個冷噤,離開前瞥了雲君同陳豐一眼,那神情仍是萬般不敬。

    雲君視若無睹,隻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雲韻極力克製但仍略顯猙獰的表情之上。

    雲韻下了命令,由一個小丫頭攙扶著朝前走去,那模樣大有李明德不在府上、她已然是這府上的王妃的架勢。

    雲君由此推斷——李明德待她不薄。

    片刻後,幾人行至前堂。

    雲君這才發現,雖說那宅子陰冷破敗,看起來像是在這府中最為凋敝的一隅,可走至前堂仿佛也沒用了太久,不得不說當初建宅的人花盡了心思。

    雲君落座,瞥了眼置於案上的茶杯,抬眸恰對上宋嬤嬤挑剔打量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道:“雲韻,害你丟掉腹中胎兒的是雲馨,你方才說不會放過罪魁禍首,大可以直接去同她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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