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醫療


    後金兵像沙灘上的落潮一樣退去,人和馬一片擁擠混亂,有人甚至扔掉了自己的兵器和盔甲,整個隊伍已徹底崩潰,完全喪失了組織性。見此情形,楊銘決定帶兵出擊,他將m249機槍標配的200發彈匣安裝在槍身之下,翻身上馬,用喊話器大聲命令道:


    “四連留下保衛陣地,其餘部隊隨我出擊追殺!”


    說罷便策馬向前,從陣地中間的馳道衝出防線,向倉惶撤退的後金鐵騎衝去。各連的軍士們齊聲呐喊跟著衝出,三連擺在陣地最後麵,來不及從正麵出擊,連長李大昆急令軍士將木板鋪上壕溝,從兩翼和後方衝出陣地追擊敵軍。


    “各連注意,追擊不得超過四裏,注意保持隊形,不要給敵人反撲的機會!”楊銘騎在馬上,手裏端著機槍,一邊奔馳,一邊用掛在肩頭的手持式電台命令道。


    一連的騎兵很快就跟上來並超過了楊銘,他們的騎術比楊銘高明,挺著長槍的騎兵在連長左明秀的帶領下從兩側飛掠而過,唿喊著向那些落單的後金兵刺去。一個後金兵失去了戰馬,正在踉蹌地逃跑,身後追上來的長槍刺中他的背心,那個後金兵在巨大的撞擊力之下往前一撲,但卻沒能撲倒在地上,他的身體被長槍頂在地上推動,馬上的騎兵繼續向前衝,槍杆橫了起來,後金兵的屍身被槍尖扭動著打了一個旋,腳後跟在鋪著殘雪的地麵劃出兩道長長的血痕。


    兩個後金騎兵被左明秀追上,五六杆長槍向他們紮去,後金騎兵聽到了身後的喊殺動靜,扭身迴頭格擋,倉惶之間卻哪裏擋得住,瞬間就被刺下馬來,跌落在地上翻滾嚎叫。


    幾名後金兵一邊騎馬飛奔,一邊扭身迴頭,彎弓搭箭,刷地向一連的騎兵們射出幾道箭芒,一個騎兵身體中箭滾落馬下,箭杆在地上碰擦撬動了傷口,那騎兵忍疼低吼,其他的騎兵紛紛避讓,衝奔之勢頓時為之一頹。


    後金兵還想再次放箭,但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後麵追上來的楊銘手中的m249機槍響起,兩次嗒嗒嗒的短點射,那幾個後金兵連同他們跨下的戰馬一起翻倒。


    陣地的兩冀,三連的軍士們向那些跑得慢的後金重甲步兵追去,他們以十人一班為單位,保持著整齊的隊形,圍著落單的後金重甲步兵刺出槍叢,將那些曾經驃悍不可一世的重甲步兵刺倒,而隨著三連出擊的擲彈兵則對那些聚集成群的後金重甲步兵扔出m67手雷,用轟隆的爆炸衝擊波和彈片雨將他們成片殲滅。


    所有的部隊按照楊銘的命令嚴守四裏的停止線,見好就收,以盡量避免戰損,待到追擊部隊全部撤迴時,順義軍陣地的四周隻剩下滿目蒼夷的後金軍屍骸。


    戰鬥結束已經是下午了,軍士們開始打掃戰場,楊銘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趕往後方陣地的救治所去看望傷員。


    後方陣地是作為後衛力量的三連和輜重車隊的地盤,近百輛大車整齊密布地停放著,牽車的騾馬都解了套繩,這是為了防止有馬匹受驚拖動車輛亂撞,陣地的中心地帶圍了一片空間,就是臨時的救治所了,一排木板用木樁支撐,上麵躺著十幾個受傷的軍士,幾個征調隨軍的大夫正手忙腳亂地給軍士們包紮療傷。


    這些送到救治所的軍士都是傷情比較嚴重的,一般的輕傷則是軍士們自行包紮處理了,用不著抬到這救治所裏躺著,那幾個隨軍的大夫基本都是跌打醫生,治療手法五花八門,伴隨著他們的治療動作,傷兵們發出一陣陣吃疼的叫聲。


    “這裏誰負責?”楊銘進到救治所,大聲問道,“大家先不要包紮傷口,先清創消毒……”


    眾人見楊銘到來,趕緊抱拳行禮,一個穿著青布道袍的中年人出列,躬身唱喏道:“屬下一營讚畫……參謀溫如庭,負責這裏的事務。”


    ※道袍並非是指道士的服飾,而是一種直領大襟、可配絲絛或布製腰帶的衣服,是明代男子極為流行的便服,上自天子下至士庶都可以日常穿著,是漢民族最具特色的傳統服飾之一,後來在清初“剃發易服”的政策下消亡。


    “溫參謀,準備銅壺、清水、白紗布、棉線……,燒開水。”傷情緊急,楊銘也沒空跟那溫如庭多說,徑直撿緊要的吩咐道。


    柴火熊熊地燃燒起來,三腳木架上掛著銅壺煮水,楊銘將白紗布和棉線置入銅壺內沸煮消毒,水燒開了,銅壺蓋子被翻滾的沸水衝得叮叮作響,白茫茫的水蒸氣從壺嘴裏噴出來,消散在零下十幾度的寒冷空氣裏。楊銘守著時間,一直到煮滿15分鍾,才取下銅壺,來不及等待沸水自然冷卻,便將銅壺浸入到盛了涼水的銅盆中物理降溫。


    “除了醫療材料、器具要消毒,手也要洗淨消毒。”楊銘一邊說著,一邊做示範,他讓親兵提起銅壺往銅盆裏倒水,冷卻過的水從壺嘴裏流出來,就象後世的水龍頭一樣。


    楊銘接著水用胰子搓洗雙手,按照醫學規範反複搓揉掌心、指縫、手背、手指關節、指腹、指尖、拇指、腕部等八個部位,“清潔洗手要按六個步驟,八個部位都要洗到,第一步,掌心到掌心,手指伸直先不要交叉,搓揉時間長一點,然後再手指交叉搓揉。”


    “第二步,掌心對手背……,第三步,指端在掌心搓揉……,第四步,稍稍握拳打開手指皺褶……,第五步,旋轉搓揉拇指……,第六步,旋轉搓揉腕部……”


    “最後,如果沒有已經消毒的紗布,不要擦手,要甩幹。”楊銘一邊說著,一邊甩幹手上的水滴。


    “把銅壺蓋子揭開。”他對親兵命令道,“清洗幹淨的手不要再接觸其他東西,以免被再次汙染。”


    一個親兵按照他的命令揭開了銅壺的蓋子,此時銅壺裏的水已經基本倒完了,沸煮過的紗布棉線在壺內擠成一團,他伸手從壺中取出紗布,雙手握著擰幹。


    “現在我們用碘伏清創。”


    楊銘隨身帶了一瓶500毫升的碘伏,他讓親兵打開塑料瓶,將碘伏液體倒在紗布上,然後用碘伏紗布給躺在木板上的傷兵清洗傷口。


    一般來講,戰場的傷亡除了當場斃命之外,大多數的後續死亡都是因為傷口感染。古人對於細菌感染的原理不清楚,雖然憑著經驗摸索出了一些消毒的方法,比如用燒紅的刀片炙燙傷口,這是物理高溫消毒;用酒精清洗傷口,這是化學消毒;用新鮮的生肉片(一般是用剛戰死的馬身上割下的肉)貼傷口,這是借用動物肌體自帶的抗體消毒,種種方法,有效率都不是很高,所以古代戰爭受到重傷,即使未當場喪命,最後能活下來的都是少數。


    楊銘此時也無法跟那些隨軍大夫詳細地講解原理,隻能撿實際操作的要領來說,他心裏的打算,將來還是要建立一支專業的醫療兵隊伍。


    那幾個大夫緊緊地跟著楊銘,訝然地看著他的動作,一個個沉默不語。同行相輕,這些話若是別人說出來,他們是不信的,但楊銘的種種神奇傳說,令他們不得不信,即使是一時難以理解,也不敢出口反駁。那讚畫溫如庭雖是個文人,但平素也讀過一些醫書,所謂“不為良相,必為良醫”,古代的文人大抵都有些這樣的想法理念,是以他才接了救治所的攤子,此刻楊銘現身說法,他更是睜大眼睛仔細盯著,惟恐漏掉一個細節。


    “你忍著點疼,我給你清理傷口。”楊銘溫言對一個傷兵說。這個軍士腹部中了箭,箭支已經撥出了,腹部的創口一片血肉模糊,古代打仗用的箭為了增強殺傷效力,往往會在箭頭塗沫一些髒東西,甚至會將箭頭在糞汁裏浸泡過,這樣即使沒能將人射死,中箭者也可能因為傷口感染而喪命。


    那軍士感激的目光看著楊銘,作勢就要抬起身來行禮,但身體剛一使力,腹部傷口傳來的劇痛就讓他重新躺倒下去,軍士咬緊牙關忍著沒叫出聲,臉上卻滲出一層冷汗。


    楊銘隨身帶了幾支西雷特嗎啡皮下注射器,若是在上個世界,這種情況早就一針嗎啡紮下去了,但在這個時代穿越過來的藥品太珍貴,用一支少一支,他不禁有些猶豫了。


    “兄弟,你先忍著,若是實在忍不住就告訴我。”說完楊銘便將碘伏紗布探入那軍士腹部的創口,攪動著做清潔,那軍士悶吭一聲,身體因為疼痛而猛烈抽搐,周圍的大夫和軍士趕緊七手八腳地按住了他。


    “手術包!打開!”楊銘沉聲命令道。親兵遞過來一個藍色的長方形拉鏈包,拉開拉鏈翻開,裏麵裝著一組不鏽鋼手術器械,有持針器1把,止血鉗1把,手術剪一把,敷料鑷1把,組織攝1把,刀柄1把,刀片1件,混搭縫合針10支,縫合線3包。


    圍在楊銘身邊的大夫們看到包裏這一套鋥光閃閃的不鏽鋼手術器械,人人都眼睛一亮,心中不禁大為歎服,這些器械的精巧無瑕是超越在場所有人的想像的,驚歎之下,不覺對楊銘的崇敬欽佩之情又更深了一層。


    楊銘取過縫合針,用碘伏擦拭消毒,然後穿上沸煮過的棉線給那傷兵的創口做縫合,包裏的縫合線他沒有使用,主要是考慮到縫合線是耗材,數量有限,將來可能會有一些更細致的傷口需要使用。


    “借光!讓開!”隨著一陣喊叫聲,幾個軍士抬著一個傷兵扒開人群闖到楊銘跟前,為首的軍士撲咚跪倒在地,抱拳向他哀求道:“將軍,求您救救我們班長……”


    楊銘一驚,卻見眾人抬著的傷兵麵白如紙,胸口的皮甲破開的大口彌漫著血汙,竟是一個胸部中了長槍刺殺之傷的。


    原來這軍士傷勢太重,當場就暈死過去了,打掃戰場的軍士將他抬到陣亡將士的停屍處放著,沒想到隔了一段時間這軍士又蘇醒了,在地上痛苦呻吟,同袍們趕緊將他抬到救治所,恰逢楊銘在這裏施治救人,軍士們便抱著一線希望懇求救治。


    “快把人抬上來!”楊銘吩咐軍士們將那傷兵抬到木板上。這人能不能救活,他也沒把握,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西雷特嗎啡皮下注射器紮入那傷兵的大腿肌肉,楊銘令人解開他的皮甲和衣服,仔細地給傷口清創、縫合,包紮繃帶,一套救治程序做完,在嗎啡的鎮疼作用下,那傷兵的唿吸均勻了,嘴唇翕動,叫著:“水……”


    一個軍士趕緊解了水囊湊到那傷兵嘴邊,楊銘取出一片0.25g的頭孢氨苄片劑,讓他隨著飲水服下。


    “大夫,搭一下脈膊,注意監控生命體征,有危險就叫我。”這個班長的傷勢太重,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如果有必要,楊銘可以使用腎上腺素注射搶救,隻是,穿越帶來的藥品並不多,此次出戰攜帶的就更少了,本來是為自己受傷需要時準備的,若今天給這個傷兵用了,將來再遇到類似的情況,救還是不救,是個很大的問題。升米恩,鬥米仇,這個道理讓楊銘不得不仔細酙酌。


    十幾個傷兵依次治療完成,楊銘累得滿頭大汗,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抬起頭來,卻見周圍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軍士和民夫,眾人都用感佩和崇敬的目光看著自己。


    “將軍仁義!小的們願為將軍效死!”一個軍官帶頭跪了下來,抱著拳大聲說道。周圍的軍士和民夫受此影響,也紛紛跪倒在地,齊聲向楊銘感頌。


    在這個時代,當兵是一件下苦的差事,周圍的軍士中有一些是明軍中的舊兵,在他們的軍旅生涯裏,從沒見過哪個高級將領像楊銘這樣關心傷兵,更不會有人親自為傷兵施救,而且還救有奇效,是以這些軍士都是大受感激,情難自禁,當然,也不排除有人是跟著阿腴奉承的。


    “大家不必多禮。”楊銘目光掃視一圈,淡淡地說,“你們跟著本將軍效死賣命,受了傷我自然有義務救治你們,將來軍中還會設立專門的醫療隊伍,大家平時傷風咳嗽,戰時受損受傷,都會有救治!”


    “願為將軍效死!”


    陣地的前方,四連的軍士們正在打掃戰場,在各班班長的帶領下,軍士們撿取盔甲刀杖,拖著死去的馬匹,割著首級,搜尋著財物。連長謝慶元默然站立,在他的麵前,兩個軍士拿鍬在地麵的凍土挖出了一個坑,那個後金佐領的屍身被抬放到坑裏,盔甲齊全,身邊放著他的腰刀,軍士揮起鐵鍬鏟土掀到那佐領虯髯如戟的臉上,威猛的臉龐漸漸隱沒了,幾縷虯須在土塊的縫隙裏顫動。


    謝慶元默然不語,抬起頭望向遠方,卻見遍野的屍骸,一眼望不到邊,他的思緒不禁又迴到遵化城外的那個拂曉,從死亡線裏掙紮出來看到的修羅場,如果不是小梔的路遇相救,此時此刻他跟眼前的這些屍骸一樣,已永遠地與黃土為伴了。謝慶元手伸到懷裏,暗暗撫摸著那隻銀鐲,鐲麵上的海棠花紋和陽文銘字摩擦著指頭的肌膚,心中不禁升起一陣淒涼。


    一隊軍士扛著打掃戰場得來的甲杖物資從他身邊經過,為首的班長抱拳行禮,謝慶元收迴思緒,微微點了點頭,銳利的目光落到隊列中的一個軍士身上。


    “把懷裏的東西拿出來!”謝慶元冷冷地說,聲音不大,但卻顯得格外嚴厲。


    那軍士一驚,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嘴唇嚅囁了幾下,伸手入懷,掏出幾塊銀子來。


    “昨天晚上開會強調的紀律都忘了麽?”謝慶元低沉著聲音訓斥那個軍士,“還好是被我發現,若是被將軍發現,將軍怎麽看咱們四連?怎麽看謝某?”


    那軍士麵帶愧色,撲咚一聲跪倒在地,嚅囁著小聲說道:“小的知錯了,請連長原諒則個……”帶隊的班長和其他的幾個軍士側目看著那軍士,有人小聲地替他求起了情。


    “起來,以後別幹這些丟人現眼的事。”


    謝慶元一生行伍,明軍中的這些雞鳴狗盜之事見的多了,是以剛才一眼就看出了那軍士懷中的異樣。若換在以前,對這些事情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多管多問,但自從加入了楊銘的隊伍之後,足糧足餉,餐餐有肉,從上至下未有克扣折磨之事,感受到的種種作風迥異尋常明軍,所以他也認真起來,對楊銘所強調的紀律不折不扣地執行了。


    忙完治療傷兵的事情,楊銘離開救治所迴到中軍旗下,卻見韻秋手裏提著hk416步槍,怔怔地看著遠方,天邊的太陽已經向西,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oakley風鏡鏡片七彩變幻的色彩遮住了眼神,卻仍掩不住嘴角的幾分蒼涼落寞之色。


    “韻秋,今天你辛苦了。”楊銘伸手撫住韻秋的肩,順著她眺望的方向看去,隻見落日下的戰場一片荒涼,空氣中隱隱飄來陣陣血腥的味道。


    “山川草木轉荒涼,十裏腥風新戰場。征馬不前人不語,薊州城外立斜陽。”


    楊銘淡淡地吟誦著,韻秋扭過頭來,摘下了風鏡,柳眉鳳目的眼角掛著淚痕,將臉埋到他的肩窩裏。


    “楊銘,我現在相信了,你看到過的戰場,比我看到過的慘烈的多。”


    韻秋並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對於詩詞韻律也不甚通解,但眼前戰場的慘烈顯然是太超出她以前的認識了。


    楊銘低下頭輕輕蹭著韻秋的臉龐,默然無語,韻秋所說的話讓他想到了上個世界的ac130空中炮艦對地攻擊的場景,那可是用105榴彈炮當機關槍從天上往地麵轟的,若是有一架ac130穿越過來,今天這樣規模的敵軍地麵部隊,幾分鍾便可以完全殲滅,而且殲滅後的戰場狀況比眼前的還要慘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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