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似乎也悲戚這麽多條人命來去,鵝毛大雪停停下下,地麵和紅牆總要染上雪白痕跡。


    淳祈帝早讓人同謝充容道可以迴宮了,而謝充容一迴宮,宮女親信都沒了,降位的旨意,謝氏一族敗落的消息接連傳來,謝氏氣急攻心吐了血。


    好容易醒來,就叫人攙著她去華陽殿。


    淳祈帝不見她,叫她迴宮休養,謝充容不依,她拗不過彎來,即便知道父親犯下滔天大罪,還是不願父親死。


    為人女,且被嬌寵二十年,如何都不能對父親無動於衷。


    在謝充容這裏,沒有什麽大是大非的觀念,她隻知道,一個是她的父,一個是她的夫,仍舊心存幻想,也能說是心有倔強。


    這時候,謝充容有了幾分將門女子的風範,病弱的身軀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凜冽的風幾度吹散飄來的雪,但吹不散她求情的聲音。


    淳祈帝再多的憐憫也變成煩擾。


    謝家女愚不可及。


    她知不知道她的命不過是他一念之間?


    也幸好愚不可及。


    才能留她一命。


    催了一次兩次不走,淳祈帝也懶得理了,他不愛做無用功。


    淳祈帝出殿的時候,夜幕低垂,謝充容還沒走。


    見著淳祈帝出來,磕頭行禮:“陛下,臣妾求您,饒父親一命吧!”


    謝充容抖著身子,真是全憑意誌力支撐,聲淚俱下,不可謂不淒厲。淳祈帝歎氣:“純如,你是你,你父親是你父親,朕的聖旨不會收迴成命。”


    謝充容抬頭,那張臉蒼白瘦削,已經哭了許久,眼眶紅腫,膝行帶爬到淳祈帝身前:“陛下,臣妾求您,您就當看在我們的皇兒份上,就當看在臣妾為您擋箭份上,就饒了父親一命好不好?父親有錯,叫父親給您磕頭,認罪,好不好?”


    “純如,想來你還是不夠了解自己的父親。”


    叫謝父磕頭認罪?不可能。


    擇一主而忠,是這種人的信念。


    當然,淳祈帝更不會接受。


    謝氏不知道說什麽,隻喊了聲:“陛下!”


    淳祈帝不再看謝充容:“純如,你的孩子會想你的,迴宮吧。”


    說罷,移步就走,並未迴頭,看不見謝氏呆愣的臉,隻聽見謝氏又喊了一聲陛下。


    比方才小聲多了。


    謝氏不肯走,她的腿跪到沒了知覺,唇都幹裂到發痛,臉亦然。


    她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同陛下言笑晏晏相擁。


    怎麽天這麽黑,黑到她看不見淳祈帝的臉?謝氏發顫發抖,大口地喘著氣,每唿吸一口,心都會跳到嗓子眼。


    傷口沒好全,但她已經不覺得痛了,從前,她分明是茶水偏燙一點都要嫌。


    淳祈帝走了一段距離,對江海說:“去告訴充容,她是要陪著三皇子長大還是去下麵給父親盡孝。”


    江海朝謝氏走來的時候,謝氏眼裏有了光亮:“江公公,可是陛下饒恕父親?”


    這光鮮亮麗的謝充容對他江海一個閹人如此姿態真是頭一迴,江海注定要做這個壞人,歎氣,傳達了淳祈帝的話。


    江海看著一朵漂亮的花凋謝。


    泛著血絲的眼湧不上淚,嘶啞的喉嚨發不出聲,謝氏撫著心口,緊緊拽著衣裳,吐出好大一口血,灑在華陽殿殿前,又暈了。


    江海急:“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你們娘娘抬迴錦瑟宮,傳太醫瞧瞧?”


    幾人都是新兵上任,聞言,忙不迭行動起來。


    謝充容求情這事兒,淳祈帝沒必要瞞,傳遍後宮的速度也快。


    楚太後在鳳儀宮用膳:“謝氏可還鬧?”


    皇後:“醒來後就未吵著去華陽宮了。”


    “也好,得個清靜,誰能想時局如此這般,淳祈倒是比哀家想象得深沉。幸而列祖列宗保佑,華兒你無事,也算因禍得福。”


    後頭這句,楚太後說了好多迴。


    皇後歎:“謝氏也是可憐,但願她放下怨懟,日後能好好照顧三皇子。不過姑母,侄女本以為陛下這般的,不會留謝氏餘孽一條命,畢竟誰知道謝氏在其中是何角色?”


    楚太後冷笑:“嗬,淳祈同那倆賤種的仇怨非一日之功,帝王眼裏都留不得刺,你這樣想並無不對。但你真以為淳祈留的是謝氏一命?”


    “姑母的意思是?”


    “他想留的是天下臣子的心,三皇子連名都沒取,他還真能對這嬰孩有多深感情?”


    這話沒錯,殺人給百姓帶來的隻有恐慌,除非君王豐功偉績深入人心,或殘暴荒淫昏淫無度,不然,百姓根本不關心誰做皇帝。


    但臣子關心。


    誰人都想效忠一個講情義,分是非的明君。


    雷霆手段的震懾要有,夾雜溫情的寬容也要有。


    淳祈帝恢複了上朝,進入後宮的頻次開始規律,又有了雨露均沾趨勢。


    許是二公主去了晴芷宮,淳祈帝去晴芷宮的次數還不少。


    皇後是在十二月中旬恢複的請安。


    冬日請安並不好受,饒是銷雪裹得嚴實幾乎不透風,也阻止不了臉被刮得生疼。


    那點晨起的倦意都被凍沒了。


    身子骨鬆軟,還得維持著儀態,真是造孽。


    銷雪在心裏罵了一路髒話,總算熬到鳳儀宮。


    銷雪來得不晚,但僅有月蘭妃和李夫人還在路上。


    許久不同各宮嬪妃齊聚,銷雪還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幾人互相請安,銷雪入座。


    惠充容沒了以前的精氣神,身量更輕減不少,和銷雪打招唿隻眼皮微抬,語氣也懨懨的,幾乎沒了過去鋒芒。


    花修儀倒多了幾分笑意,少了幾分不苟言笑的呆板。


    明貴妃傷養好了,見著銷雪的笑還是同以往一樣熱情。


    沈充媛情緒不高,高傲不減,還是抬著下巴看人。


    李夫人和月蘭妃是一前一後來的,都有精心打扮過。


    可以想見,各人相見,都憋著一肚子話要說。


    比如李夫人:“花修儀你是個沒做過母親的,不知二公主在你那宮裏過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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