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豐盛的年夜飯,若是擱在平常,姬旦早就甩開腮幫吃個滿嘴流油。


    可今天,麵對這精致的菜肴,考究的搭配,向來胃口頗佳的姬旦卻興致缺缺。


    自己當初深陷大軍圍困,而大將南宮適能夠在這萬分緊要的關頭神兵天降,靠的就是那本命燈上鐫刻的半部後天三十六卦。


    若是西伯侯姬昌心裏沒有姬旦這個兒子,他又何必將自己辛苦推衍而來,近乎是不傳之秘的後天八卦,親手刻在那本命燈上?


    可若是西伯侯姬昌心裏有姬旦這個兒子,可為何這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他們父子關係沒有得到絲毫緩解,依舊形同陌路?


    這二人中間,好似諸起了一堵厚厚的高牆,你在那邊假裝看不見我,我在這邊假裝看不到你,即便擦肩而過也是將彼此視作空氣。


    這種井水不犯河水,奇特而又令人尷尬的關係,在平日裏姬旦故作不見倒也是樂得清靜,畢竟眼不見心不煩。


    可在今天這個特殊的節日當中,哪怕二人同處一室共坐一桌也是毫無交集可言,這種別扭而又難受的感覺,即便是那再怎麽可口的美味佳肴也是味同嚼蠟。


    心裏酸楚不已,隻感覺自己這渾身上下哪裏都不得勁的姬旦,隻是草草吃了幾口,隨即便不再動筷,隻想著盡快逃離此處。


    好不容易等到這頓漫長的年夜飯結束,屁股上像是紮了針一般,早就坐立難安的姬旦,就想著趕緊告退離去躲迴自己的小世界當中,可又被告知要去祖廟除歲祈福。


    ————————————


    位於後院禁區當中的祖廟巍峨莊嚴,偌大的宮殿當中供奉著姬家列祖列宗生前畫像。


    夜色逐漸深沉,馬上就要到這新舊交接,子醜交替之時。


    身體隨蟠龍拐正輕微搖晃,似要隨時進入夢鄉的奶奶太任睜開眼睛,自這特備的長椅之上站起身來。


    隻見這位是整個姬氏一族定海神針,已板上釘釘會以一女性身份,在百年之後會被破格抬入祖廟當中,享受後人香火供奉的她,在迴過頭看了一眼身後列祖列宗生前畫像之後,猛然扭過頭來,那雙渾濁的眼睛當中迸發出一道尖銳的厲光直射而來,掃過祭台之下的姬旦等人。


    緩緩向前行出三步,手中蟠龍拐重重往這地上一杵:“祭祖!”


    那不容任何人去質疑和褻瀆的無上威嚴與窒息壓迫,從她那幹枯瘦弱的身體當中迸發而出,直接席卷全場。


    大哉吾祖恩德浩蕩,青史留名紫氣盈天。


    後世之輩承蒙祖蔭,旭日東升人丁興旺。


    奶奶太任的聲音高亢而又尖利,似要穿破這厚重的夜幕直達這九霄之上!


    以慎為本以禮當先,行之有矩言之有度。


    薪盡火傳一脈相承,高山仰止古今同路。


    作為整個西秦雍州執牛耳者的西伯侯姬昌,聞言神色肅穆凝重,緩緩走上祭台,在那赤腳踏地身裹熊皮的少年畫像之前站定身體。


    鍾鳴鼎食簪纓世胄,駟馬高門佩金帶紫。


    炳炳麟麟赫赫揚揚,日升月恆綿延萬世。


    長兄姬考作為整個姬氏一族年輕一輩當之無愧的領軍人,此刻亦是神色莊嚴虔誠,走上祭台站在姬昌一側。


    今攜族人除歲祭祖,三拜九叩祈福禳災。


    豐年禹甸福戴堯天,風調雨順四時無害。


    海晏河清萬象升平,民安物阜天下無礙。


    以二哥為首的兄弟幾位魚貫登上祭台,隨同西伯侯姬昌與長兄姬考二人行那三拜九叩至高禮節之後,手秉三炷供香,插進少年腳下的香爐當中。


    刹那間,這滿牆栩栩如生的畫像無風自動嘩嘩作響,牽引香爐之中縷縷青煙縈繞周身,似已感受到後世族人們的虔誠供奉。


    這一連串祭祖祈福之詞像是用光了奶奶太任身上所有的氣力,之前那身形萬丈至高給人帶來強烈壓迫感的她,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露出那日漸瘦弱佝僂的腰身。


    隻見拄著蟠龍拐慢慢坐迴長椅上邊的她,又像是一隻日漸蒼老喜靜不喜動的狸貓,安安靜靜蜷縮邊角,將舞台留給了正看向先祖畫像怔怔出神的兒媳。


    而登上舞台的母親太姒,接下來的這一番話,雖然聲音不大,但是不光解開了姬旦這段時間以來的所有疑慮與不安,更像是一記驚天巨雷,在這祖廟當中轟然炸響!


    原來就在今年初秋時節,薑王後突然暴斃於摘星樓下。


    而就在這個無比特殊的時間節點,那本該是以戴罪之身聽從發落的蘇妲己,卻被納入後宮獨享聖眷無雙,以後者那傾城傾國之絕世姿色,輕而易舉就將當今王上帝辛子受迷的神魂顛倒。


    一時間,這蘇妲己在後宮當中的地位亦是青雲直上,隱隱已經有了頂替空缺,加冕桂冠,成為新一任大商王後的跡象!


    東齊淮州之主薑桓楚,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因傷心過度曾數次昏厥。


    人至古稀承受喪女之痛,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他,強忍著心中巨大的悲痛,一連數十份加急密信送往朝歌,探尋愛女死因,可送去的這些信件卻如同石沉大海般毫無動靜。


    得不到朝歌迴複的薑桓楚,在悲憤之下咬破手指,以鮮血手書三封密信,力邀其餘三大諸侯於今年開春時節,聯袂入朝歌述職!


    說話間,母親太姒掏出那封拓印著薑桓楚私人印章,送給西伯侯姬昌的書信。


    眾人一番傳閱,其書信當中將自己的巨大悲痛說的是情真意切催人淚下,在對比那自恃尊崇拒不作為的朝歌王族方麵,則令人心生慍怒咬牙切齒。


    兩兩對比之下,內容巨大的感染力與煽動力,就連那性格大條的二哥姬發看的都是雙眼通紅。


    血跡早已幹涸變黑結痂的血書傳到姬旦手中,作為當代文盲的他假意看上兩眼,實則心中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段時間母親一直愁眉不展幾無笑顏,原來是因為這封書信。


    等等!


    事情好像遠比自己相像的還要嚴重!


    莫非,西伯侯姬昌已經答應了東伯候薑桓楚的提議,表麵上是去朝歌述職,實則逼宮蘇妲己,要在那帝辛子受的腦袋上輪輪鍁動動土?


    他們怎麽敢的啊!


    再說了,這崇侯虎跟她們三位是一條心的嗎?


    這苟了大半輩子的西伯侯姬昌,怎麽老來突發少年狂?


    在這帝辛子受的麵前,還真當自己能左牽黃,右擎蒼?


    要知道,此次若是屁顛屁顛跑去朝歌動土,不光他西伯侯姬昌要把這牢底坐穿,就連那身份清貴無比,但已是昨日黃花昔年國丈的薑桓楚、年年進貢拉攏達官顯貴朝歌王族,自以為關係網遍布天下,膽肥到敢跟“old money”崇侯虎battle的鄂崇禹,都被哢嚓哢嚓砍了腦袋。


    而也正是因為這一連串的倒行逆施,導致天下大亂,直接拉開了封神之戰的序幕!


    想到這裏,後背冷汗直流的姬旦猛然抬起頭來,連忙說道:“這件事,你們還沒有決定。”


    也許是覺得自己這一廂情願太過幼稚的姬旦,舔了舔有些幹涸的嘴唇,又拚命往下咽了咽口水,又顫聲補充了兩個字。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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