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焜帶著手槍四五小隊,從雞飛狗跳的莊園旁斜斜插過,莊園裏槍炮更響,甚至紅白喜事用的三眼銃,也在圍牆上轟響。


    奔走中的吳焜,因二三支隊脫險,心兒鬆快,步兒輕捷,聲音也掩飾不住喜悅:“顧之祥在前,黑熊相伴,閔學文在後,楊革命陪。其餘在中,先拖著敵人,來個五十裏,力求讓二三支隊,徹底脫險。”


    此時是在遊擊區的野外行軍,意外情況隨時可能發生,所以顧之祥和黑熊不敢突前太遠,僅走在隊伍前麵十幾米,讓自己的身影始終在後麵人的視線內,不會被經過的灌木樹叢遮斷。


    唐元明替代了吳焜平時的位置,端著步槍、腰插盒子槍在第二梯隊,他的任務是監視顧、黑二尖兵的狀況,隨時準備掩護前麵的尖兵,同時擴大向前觀察的角度和範圍,彌補尖兵的視野寬度。


    狹小的羊腸小道上,擺不開所謂的左右翼。


    鼎罐和耬竹竿是永遠的中軍,沒有任務。


    路程的危險在後麵,閔學文這個老兵帶著楊革命這個新兵負責斷後,他倆也是橫端著步槍,腰插盒子槍,時刻警惕著後方,不時還停下來觀察,側耳聽,有時還要扣上一槍,給追兵指引方向。


    吳焜按軍校教程,小部隊野外行軍每個人職責是什麽,過去多次的行軍路上,吳焜已經給每個人都講過了,這會吳焜不必多說什麽,隻是把每個人的行進次序規定了,大家就立即知道自己該負責那一邊,該幹什麽,自覺地讓行進中的手槍隊四、五小隊形成一個整體,排成一溜。


    山路時而在深溝,時而在山梁盤旋。


    午後,經五個小時的急行軍,遠遠地看到一個叫白馬的鎮,鎮外有灘,河仍是明通井那條河,叫前河,地名叫平溪口。


    河水在靜靜的流,倒映著青翠的山,吳焜叫了休息。眾人累了,那有心思去看風景,揎衣、挽袖、脫鞋,把征塵來洗,把腳來滌,把草鞋來理捋,把彈藥來清點。


    鼎罐在河邊石灘,壘了石灶,架了鼎罐,舀來清澈的河水,取來耬竹竿背上珍貴的包穀麵,僅僅隻有不到半斤了。


    楊革命在河邊樹林摟來幹柴,燒燃了火,代彪揮刀在河灘上砍了根野芭蕉樹,取了樹心,放進鍋裏。


    從昨晚那碗總指揮部為南下部隊壯行,專門煮的紅薯湯下肚後,至今未進粒米,餓了多日的眾人,饑腸轆轆,期待著水早點開。


    賤騾耬竹竿,看不上那點包穀麵,在河灘上,把嫩嫩的草,唿啦唿啦猛嚼。這段時間,在冬季的高山上,哪有嫩草吃?


    負責斷後的絡腮胡閔學文,站在一個大石頭上,朝後看,遠處矮山上,一支隊伍絡繹而來,看不到尾,速度很快。


    “隊長。”


    ……


    絡腮胡判斷不是王靈官的兵,不是在明通井打仗的那支白軍,而是新出現的劉瘟牛正規軍,規模在營以上,早就跟著手槍隊,前衛一個連,咬得很緊。話說跑出二十裏後,他就沒再開過槍。手槍隊的任務,也變成了擺脫敵人。


    鼎罐中的水才剛有點熱,被鼎罐狠心傾倒,手快者抓了一把芭蕉心塞進口中嚼,前段時間根據地的生活,讓大家的體質消耗很大。


    又是三十裏奔逃,手槍隊員們腳沉重,口發幹、胸脯象要炸開,心跳奇快,就連樓竹杆也悶聲悶氣,白眼仁不時送給鼎罐。


    這是初春時節,草長鳥啼,應是踏青郊外,吟詩飲灑開懷。可大家卻在奔走逃命,可恨的是春日晝已長,夜已短,可惡的太陽久不落山。


    逃到華景鄉的山野,前麵的顧之祥、黑熊突然開了槍,能讓他倆不報告就開槍,形勢肯定兇險。


    “向右,上山,從山梁上衝過去。”吳焜測度地勢後下令,左邊是開闊的河穀地,地勢低,形蹤難隱,容易遭受遠程射擊。


    衝上一坪台地,剛插過秧的水田,再繞過一片竹林,估計坡上將會是一片梯地,再往上就會是茂密的柴薪林,這是川東山區的普遍景觀。


    誰知茂竹中竟然有子彈打來,有火銃轟來,把手槍隊壓在竹林外。


    劉存厚的正規軍在後,團防隊在側,已經看到手槍隊從河邊上坡。追兵中的軍官帶人從側麵迂迴過來了,裏麵如果有狠角色,估計會很快要爬上梁了。


    “陳大漢,跟我來。”吳焜和陳銳從旁邊一條山坡上的小溝,往上爬,代彪也跟了上來,到了竹林線以上,從小溝邊菜地摸了過去。


    一片青瓦房,應是一個富農之家,兩個團丁伏在地壩邊朝下打著槍,有一個蓄著山羊胡須的老富農和一個老嫗,在灌火銃。


    “龜兒子!”咒罵聲中,吳焜、陳銳兩條步槍齊發。兩個團丁一人中彈,一人丟了槍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跳起來就跑,氣壞了代彪,飛快的衝過去,手中盒子槍接連轟響,砰砰砰砰一陣響,可惜槍法太爛,沒打著,熟悉地形的團丁穿林跳溝跑了。


    富農老夫婦,老胳膊老腿跑不了,老嫗可能見死了個兒子死了,拿起地上剁豬草的菜刀,朝代彪吡出醜陋的黃牙,老漢卻跪在了地上,可惜彪子小殺神發了狂,十秒鍾內,兩人分成了四段。


    兩支步槍被陳銳摔個斷,僅收了一把子彈。代彪把富農家灶間燃燒的柴火,丟在了富農的床上。


    手槍隊衝了上來,不停歇,繼續上山。


    果然是一片梯地,梯地之上,該是貧苦農民居住的竹籬草房,可是,也有槍在射擊,大約有十來杆快槍,火銃也有幾杆。


    草房有地形之利,硬攻上去,傷亡必大,此路不通!


    向西,吳焜無奈,邊向上交替射擊壓製,邊向西邊彎腰逃竄。


    向西剛過村莊一線,貧農草房區射擊的敵人也在向西跟來,跟手槍隊的逃跑線成了平行線。


    突見西邊前方又有一隊團防兵出現,目測原是準備從西邊迂迴上山堵截,見手槍隊橫穿而來,當即開了火,距離在三百米以上,破槍打不準人,可也滲人。


    “再向左,朝南下坡。”朝南是河灘開闊地,無路可走了!


    黑熊不懂浪漫,朝正在墜落山峰的美麗夕陽怒吼“他媽的太陽,你快點下山去呀。”


    吳焜把手槍收進套裏,刀插背後,端著步槍,邊走邊觀察地形,左顧右盼。


    剛到河灘,他下令:“順河灘,隱蔽朝東,不準射擊。”朝東是來時的路,這不是往最強的敵人懷裏鑽嗎?


    吳焜和追兵都是從東北向西南而來,西麵是團防主力守衛的莊園,手槍隊起初是向北,再折向西,這會又朝東,是正東。


    因為吳焜觀察到,敵正規軍在聽見槍聲後,可預見手槍隊上山了,追兵就不會下河,一定會折向上山。此時向東,正好從東北與正東之間的空隙穿過,從敵人身後過。


    果然,從堰灘到雞公梁、穿了出來,又從平溪口外的射箭坪,爬上打油洞,好在全隊無傷亡,有驚無險,不影響行軍速度。


    在打油洞側山坡上,眾隊員把大氣喘,這一番死裏逃生,每個人都在感歎:


    唐元明早已把吳焜這個救命恩人,當了親弟弟。這時主動讓賢:“手槍五小隊,從現在開始接受四小隊長吳焜指揮,合並在一起行動。”


    沒人說話,大家覺得理所當然,早就如此了。


    黑熊、絡腮胡是因為吳焜才改換門庭投的紅軍,莫說命令,叫我死就行。


    代彪和楊革命已經萬分心甘情願當吳焜的小弟。


    陳銳不用說,跟吳焜已經五年軍旅,一起混軍糧吃,習慣了。


    鼎罐無可無不可,反正跟著這焜娃走,走到那裏算那裏,看來跟對了,走上了革命道路,死了也值得了。


    隻有顧之祥,這個心高氣傲的遊擊隊長,雖在官渡之戰中見識過吳焜的勇猛,經過明通井阻擊時吳焜的作戰指揮,白馬的突圍戰。剛才這一仗,才心悅誠服,就是這遊擊的看家本領,自己也……


    順著河溝又是四十裏,又坐下歇息。


    這四十裏夜晚行軍,最難受的是耬竹竿,河溝亂石中,蹄子打滑,全靠鼎罐拽著它。


    包穀麵沒有了,什麽吃的都沒有!


    好在小溪溝的涼水管夠。


    肚餓、體虛、力枯,身上的傷,疼痛得令吳焜窒息。


    吳焜都不敢看坐在大石頭高處的絡腮胡了,害怕他發現敵情的報告聲,可該來的還是要來,那聲“隊長”,還是被絡腮胡叫了出來。


    又要到中午了,這股敵人不死不休的跟著,絡腮胡閔學文判斷,敵人是在輪換接力,而且有熟悉道路的人跟著。


    手槍隊在山上,多久也沒吃過一頓象樣的飯,這連續兩天拖著孱弱的體力,不眠不休不食,不停的作戰,就連楊革命、代彪兩個壯小夥,也步履蹣跚,大多數人的草鞋跑爛丟棄,已經在扮赤腳大仙了。


    又跑過一道山梁,跨過十二灣,翻過十二行山,出了一片樹林,一條深溝對麵是王禮營,坡地上,有一片獨立的青磚瓦房院,房背後竹林婆娑,距離一裏外才有農戶的房。


    陳銳歎口長氣:“這裏風水好,死在這,也不冤了,比白冬瓜好。”


    吳焜“唿”地轉過頭來,鷙鷹眼裏是陳銳從未見過的憤怒和兇惡,緊盯陳銳,老虎眉下的雙眼皮裏,瞳仁閃閃發光,讓陳銳不禁一哆嗦。


    幾秒後吳焜薄嘴中發了聲:“陳大漢,你繞過去守住那完的後門,有人逃,能捉就捉,不能捉,用刀,跑了一人,等於你殺了我們全隊。滾!”


    “呃……是!看我的。”


    吳焜傳令:“四麵包圍,見人就捉,有武器的砍死。快!這家一定是一個大地主,沒有顧忌。”


    剛衝到門前,吳焜又嘶聲令:“快放火,把院子燒了,先從周邊燒,火越大越好,快!”


    耬竹杆和鼎罐剛進到已經開始冒了火的院子裏,吳焜從屋中衝出來,一刀割斷耬竹竿背上的馱物架,遞給鼎罐一塊臘肉,給他交代了任務。


    火升到房梁時,追擊的敵人也翻過了山梁,出了樹林,見到財主家房屋燒起來了,火很大,四麵都有,對這磚木結構的建築來說,已經沒救了。


    帶隊追擊的劉存厚的“瘟兵”營長現身說法:“兄弟們,你們看這些紅匪,真的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大家打起精神來,我們是響應劉軍長的號召,替天行道!走,過去看看!”


    突然,財主院山後樹林中,槍聲連響,有子彈飛來,逐漸向北。


    營長再令:“弟兄們,紅匪跑不動了,子彈也不節約了,快從樹林邊抄過去。”


    追了十來裏,遠遠見一個紅匪騎著光背的騾子消失在山路上。


    營副氣喘籲籲的近前:“營座,好像有點不對頭?”


    “嗯,你想說我們中了紅匪的金蟬脫殼計了?”


    兩人對視,各自捫頭迴憶,不約而同:“怕是財主家那火……”


    被耬竹杆差點拖爆了的追剿兵,來迴用了三個小時。天又黃昏,才迴到過了火的財主院。看到一些近鄰村民在院中幫著拾掇,順便順手牽個“羊”。財主一家坐在院子地壩中,寒噓著吐熱痰。


    “闖進來的有八條紅匪大漢,長短槍刀人人有,腰間還有你們沒有的炸彈,把我們捆綁在院壩中,我兩個配槍的護院,一個獨自從後門想逃,被守在外的紅匪一刀砍了,一個提著槍從廂房出來,也遭砍了。你們去追那個騾子時,他們全在這院子裏,燒東西吃。你們走後,他們提臘肉、舀白米,倒鹽巴,象餓虎下了山。後來,他們走時,見火大,又把我們丟進院壩下的豬圈,我們才沒被燒死。”


    “丟了些啥東西?”


    “現大洋有二十多塊,米麵肉鹽有百來斤,一口鍋,……”


    望著在院子裏,趁亂明目張膽搶奪財物的官軍,當過官,退隱在家的財主,發出了內心的感歎:“亂世之中,退隱山林,真是一個愚蠢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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