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一鬥一元,兒一個半元,劇憐載道流亡,人價不如米價貴。


    田一畝八稅,貨一件百稅,要過沿途關卡,捐錢還比本錢多!


    ——四川詩人劉師亮嘲笑軍閥的詩


    夫子們餓著睡了一宿,天大亮,日上三竿,仍未見早飯。


    有一個巫山抓來的中年夫子,恨恨的罵:“媽的,又想刮老子們的錢。”


    吳焜想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腳,可人挨人、人擠人,那裏得行,聽了旁邊這夫子的話,不解:“搜身嗎?”他擔心腰帶裏藏著的那兩塊銀錢,還有鹽巴筒筒。前幾日,在平大伯的指導下,吳焜為藏那根“磨三轉”,藥上麵廛上濕鹽巴,封在筒裏,生怕搜出。


    巫山夫子:“那到不至於,等會你就明白了。”瞅了瞅吳焜,覺得這娃太嫩,怕他上當:“過會就要來賣貨了,有鴉片煙、洋煙,糕餅,價錢比外麵貴他媽一倍不止。賣的這些人,也是夫子,在軍中呆久了,跟當官的混熟了,成了熟夫子,就像當官的傭人一樣。由他跟的官給他發臂章,可以在軍營內自由出入,不受限製。還有的熟夫子,會炒菜的在軍官小灶廚房,有的被軍官弄到公館裏去,專門負責洗掃清潔,他們隻聽跟的軍官的話,幫軍官來賣貨。”


    “還有這樣的夫子?”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這些熟夫子,不過是為了生活比較好一點。行軍時,他們專揀最輕的擔子挑,比我們,是大大不同。管夫的小軍官往往利用這些熟夫,帶出去,為駐地附近商鋪工廠,起卸貨物,掙的工錢,除了給熟夫一些外,其餘的就落了軍官們的口袋。”


    果然,不一會,那個橫肉的老兵油子,帶著一個看樣子油嘴滑舌的夫子,提著裝滿雜貨的竹籃,開門進來,一陣吆喝廣告後開賣,價格貴得嚇死人。


    有幾個夫子餓極了,有點錢,買了糕餅,蹲在地上,不看大家,匆匆地把餅塞進了嘴裏,掉在地上的糕餅渣,也仔細地撿拾起來,放進嘴裏。有人買了一兩根紙煙,或者葉子煙一根,還有兩個癮客夫子,買了鴉片煙泡,拿出隨身帶著的竹煙槍,倒在地上,吞雲吐露,房間裏頓時彌漫起鴉片煙的味道。


    望眼欲穿的捱到晌午,才有兩個胸前掛著圍裙的夥頭兵,抬著一個木桶而來,幹猴兵開了門,是無鹽無油的紅薯藤湯,一人一碗。吃完飯,大家倒了尿桶,又被關了起來。


    夫子們幾個一堆,繼續空吹。


    巫山夫子,挨著吳焜,靠牆而坐,從懷裏摸出一個煙袋,腰上抽出竹煙杆,珍惜的從煙袋裏撮出一小片葉子土煙,搓成一支,安在煙嘴上,美美地抽了起來,旁邊有幾個也是吃煙的人,煙早就斷了,湊近聞著煙氣。


    抽了好幾口,巫山夫子的鼻孔裏方才冒出一股煙霧,巫山土話味濃鬱:“老弟,你有錢嗎?”


    “沒有。”


    “弟娃呢,哦不是找你借錢。是勸你,有錢的話,不要心痛錢,錢是溪溝裏的水,流過了還有來的。哦是勸你還是要買點東西吃,莫把身板整垮了架。”


    巫山腔很好聽,他們把我有時說成了“哦”。


    吳焜不答,他又說:“看樣子哦們不是一兩天走得脫的。你看關哦們這個屋,狹隘,潮濕,人他媽的又多,怕哦們逃走,窗戶封閉得死死的,空氣不流通,氣都透不過來。而且我們夫子在隊伍裏,不管時間多長,爛衣也不會發一件,你穿的隨身衫褲,不興換洗,又不得給你時間洗澡洗衣服。這還是關著的,不幹活,象過年一樣。後麵就是起早摸黑,整天下苦力,滿身大汗,衣服上的鹽花花,一層摞一層,實在受不住的時候,歇息時隻能用水衝一下,臭氣薰天,像在茅房一樣。所以我們生病多得很,經常是年青的夫子,入伍一年半載後,就骨瘦如柴,最後死球了。死後,又是我們夫子自己出人,草席一包裹,亂墳山上埋了,名字就沒人記得,真可憐啊。”


    吳焜默然。


    那巫山夫子吧噠了幾口煙,用手指按住煙杆的吸嘴,防止煙自燃得過快:“老弟,你看哦有好多歲了?”


    吳焜詫異的觀瞧巫山夫子。巫山、巫溪是古巫國地盤,遠古時期,這裏誕生了絕頂聰明、古靈精怪的巫神,這裏的老百姓異常樸實,所持的信念是:寧肯別人對不起哦,哦絕不能對不起人,他們的品性,深受下川東和湖北人的崇尚,重要工作都愛使用兩巫人,娶兩巫的女子。特別是萬縣城軍閥們,小妾中都有兩巫的少女。巫山少女,具巫山神女的風韻,皮膚白哲,身材高挑而豐腴,性格溫順,吃苦耐勞,為人忠貞,寧肯守望情人化為石,也不隨波逐流。尤其是巫溪新店,是公認的美女之鄉。


    “四十多歲了吧?剛剛過。”吳焜怕說別人年紀大了不高興,有意壓了幾歲。


    巫山夫子慘笑,:“兄弟,哦才27歲咧,還沒滿呢?”


    “啊?啷個你看上去,這麽出老?”


    “老弟,不是吹,前年以前,哦還是哦們村報得上號的壯小夥,一頓飯吃一撮箕紅薯,或者一頓飯吃三斤麵條,連湯喝完。抬老爺的轎子上縣,崖上小路,上坡哦在後頭杠起,下坡地哦在前麵墩得住,別人是兩人輪換,哦一個人不要扶。倒黴的就是前年被鄉長抽出來當夫子,跟著楊大帥往成都打,這一年的夫子當下來,身體就垮杆了。等到楊森打敗了,夫子錢一分沒得,好不容易脫了身,給人挑擔混吃的,迴到家,屁股還沒坐熱,又遭抓來了。”


    巫山巫溪兩縣,在四川盆地的盆沿上,位處入川水道邊,也是從湖北興山一帶入川的要道上,張獻忠三次入川就經過了這裏,老百姓在亂世中遭遇特別慘。


    “哥子你還到過成都?見過大世麵囉。”


    “狗屁的大世麵,老子們當夫子的,路上押起走,一到駐地就關起來了。”


    “這個楊大帥、楊森,到底是個什麽人喲?”


    “這個你算問對人了。在成都,把哦們夫子們關在一起,天山地北的都有,白天出去下力,晚上、下雨天就是擺龍門陣。楊森的底細哦最清楚了。”


    聽到這裏,旁邊的夫子們都來了興趣,太無聊了,適合扯淡,有幾個急忙動員巫山夫子“反正莫得事,聽你擺龍門陣,還不餓些,你把楊森的事給我們擺下嘛。”那個買了紙煙的夫子,送大禮似的,遞上了一根紙煙。


    巫山夫子雙手接過,頜首致了謝,沒舍得吃,小心的夾在耳朵上“好嘛,大家要聽,哦就來擺擺。”


    “這個楊森,今年怕是40歲出頭了,字子惠,所以官場上叫他楊子惠,他原來還有兩個名字,叫什麽楊淑澤,楊伯堅,是四川廣安縣龍台鎮紅日村人,四川人愛攢言子,把他和“水晶猴子”鄧錫侯、“巴壁虎”劉湘、“多寶道人”劉文輝,“王靈官”王陵基稱為川軍五行。這個人的名堂很多,三天三夜也擺不完,簡單地說,學生教員出身,當過俘虜,經曆過辛亥革命、護國戰爭中討袁護國,軍閥混戰他也是場場不落,在四川這些短命的軍閥中,他的婆娘很多,娃兒也多,僅次於範傻兒範紹增。他還喜歡在外麵到處亂搞,最愛玩黃花閨女,十足的腳豬(種公豬),特別愛追求洋氣和新潮,對西洋的東西很崇拜,可他又是袍哥的一名舵主。”


    敬煙的那位夫子,沒過到癮,似乎這支煙不劃算,就催著說:“你過細地擺擺囉。這些,四川人那個不曉得。”


    “好吧。“巫山夫子也覺得對不起這根煙。


    “楊森的祖籍是湖南衡州府草堂寺。跟哦們一樣,都是八大王(張獻忠)血洗四川後,湖廣填川遷來的,落戶在廣安縣龍台寺鄉。楊森小的時候,家境一般,他的父親是個邑武庠生,愛習武,受他父親影響,自小便對習武從軍深感興趣。楊森18歲中學畢業後,在本地混了兩年,有時到學校代代課什麽的,20歲時,忍受不了鄉下的清湯寡油,跑到成都,參加了四川陸軍弁目隊,22歲考進四川陸軍速成學堂,與劉湘、唐式遵、潘文華這些軍閥是同學,王陵基當過他們的老師。這些人結成團,形成了現在以劉湘、楊森為首的“速成係”,成了四川軍閥集團頭麵人物。


    畢業後楊森被分配到清朝的新軍17鎮任排長,他有中學文化,從小習武,對士兵訓練很認真,在會操、考核及比賽中,他的排多次奪魁,26歲那年,他升官當上了清軍的第33混成協一營右隊官,這一年,他加入了同盟會。28歲時他到川軍第1師王陵基老師當師長的部隊任營長。29歲投到革命黨熊克武的部隊川軍第5師,參加了“二次革命”,跟雲南的滇軍打仗。失敗被俘後,滇軍有個將官叫黃毓成,在集合俘虜時,見俘虜們都緊張害怕得抖抖顫顫,唯獨身材魁梧的楊森毫無懼色,有膽有識,便對他產生好感,留他在司令部當副官。


    31歲,他到雲南講武堂當隊長,不幾天,又到蔡鍔的護國一軍第二梯團當中校參謀,參加了護國戰爭。


    人的33歲是個大轉折年,有的轉好,有的轉孬。楊森運氣轉好了,33歲任滇軍第2軍參謀長兼獨立團團長,手上有了實實在在的軍權。雲南滇軍為主力的護國軍,在蔡鍔將軍因病離開四川後,變了質。雲南督軍唐繼堯想用富庶的四川來補貼貧窮的雲南,叫什麽弱川強滇。四川的軍閥們怎麽會讓他這麽整?惹毛了的四川人可不怕事,自然要打起來,滇軍打不贏川軍,帶兵的將帥羅佩金,打敗後帶兵跑出了川。再來的第二個帶兵將帥叫戴戡,敗了後跑得慢了點,被川軍打死了。楊森見機不對,宣布他的團脫離滇軍,被任命為川軍第9混成旅旅長、瀘永鎮守使、不久又升為第9師師長。大前年,他38歲時,在軍閥的戰爭中,搶到了地盤、人槍,當上了川軍第2軍軍長,在一、二軍之戰中,他跟老上司熊克武的第一軍打仗,打敗了,逃到宜昌,貼上了吳佩孚,吳任命他為北洋陸軍16師師長,授他陸軍中將的軍銜,一個月後,又授予他森威將軍,雖然兵敗,卻連連升官,四川的老同學們羨慕得口水直流,暗地裏跟他來往密切,都想搭車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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