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十三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廿三日,晴


    我是任薇晗。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勇敢的人。我怕冷,怕餓,更怕沒人陪我沒人理我。過去的二十二年裏,我懵懂著過來,忘記了自己害怕過什麽,可現在,我真的害怕很多東西,更害怕失去很多讓我感到溫暖的人。


    白玉郎走後,除了爹娘和弟弟,唯一能讓我害怕失去的,就隻要杜聖心杜伯伯和伯母倪姬。雖然爹娘告訴我,他們都是壞人,遲早有一天,他們會生死相見。但我希望那樣的一天能永不到來,為什麽我喜歡的人,要互相傷害呢?


    我娘說,從今而後,再不許我去夢嬋別苑,用不了多久,杜聖心和倪姬也會從天陽消失!我害怕極了,我不想失去玉郎,也不想失去爹娘和杜伯伯他們任何一個人,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們永不爭鬥呢?


    杜聖心說,吃了那顆“不死仙丸”,他們就可以把我帶在身邊,讓爹娘有所忌憚,不再傷害他們,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勇敢,為了所有我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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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晗,這會兒,這裏沒有別人,你告訴我們,為什麽要裝病?”


    杏木碳火烘烤出九葉蘭淡淡的暖香,流溢滿整個暖閣。杜聖心背手長立,用任薇晗從未聽過的冷肅聲音審視著並膝端坐,局促搓著衣角的女孩。


    “是啊小晗,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那人畢竟是你母親,你不可以這般嚇她的。”倪姬也端袖守立一邊道。


    “我-----”女孩怯怯抬頭,斑鹿般晶亮的眼眸閃閃爍出水光,輕聲細語道:“娘說,她會和爹爹設法從你們這兒拿到混元秘笈,從今以後就再不許我來夢嬋別苑,我---我怕她和爹爹又想出什麽法子來對你們不利,又找不到機會來給你們報信,隻好假裝中毒------”


    “你這孩子---”倪姬心尖一暖又一酸。


    “杜伯伯!伯母,不如你們離開這裏吧!用我當人質,今晚就走!”任薇晗提高了嗓音神情急切道。


    “小晗,”杜聖心垂眼冷笑,自腰封內袋拈出一粒碗豆大小的紅色藥丸:“隻要有你在,你爹娘就不敢把我們怎樣!這裏,是一顆真正的毒藥,名叫----‘不死仙丸’,服下之後,每一日必須服用一次解藥,否則三日之後,筋脈寸斷骨骼扭曲,終身殘廢生不如死,你可敢一試?”


    “天鵬?”倪姬驚唿道:“你-----”


    任薇晗久久地盯著他修長指間上那粒腥紅丹丸,唿吸越來越急,驀地咬了記唇,用力咽口唾水站起叫道:“我吃!”


    她不假思索自杜聖心手中奪過紅丸,雙目清銳,激動道:“這樣,我是不是就可以每天都和你們在一起了?隻要我一天不離開你們,我爹娘就不敢再傷害你們了?”


    說完女孩一揚手就把紅丸直灌進自己嘴裏,努力吞咽。滿喉甜辛刺得眼角不自禁地溢出淚來,捂住嘴不住咳嗽道:“咳---咳咳---水---嗓子疼----”


    倪姬顰眉看向冷笑不止的杜聖心,努力遏阻自己上前救助的念頭。


    “哼,害怕了?後悔了嗎?”杜聖心凜冽地逼視著麵前淚流不止的年輕女孩:“小晗,你想得到一樣東西的時候,往往必須舍棄和付出其它的東西,為了我們,舍棄你父母和你自己,值得嗎?”


    “咳咳--不,不會的!”女孩緩過一口氣來,臉色越來越紅,眼神卻越發堅毅果絕:“我相信你和伯母不是壞人。隻要你們和爹娘不再爭鬥,要我做什麽都值得的……”


    “哼,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壞人臉上,是不會寫字的!”杜聖心嗤笑出聲:“想騙過你這樣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實在太容易了!輕易憑感覺去相信別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不----不會,你不是----”女孩麵色越來越紅,神情開始迷離,望後踉蹌著軟倒在椅上。


    “她怎麽……?”倪姬大驚失色。


    “她裝病消耗了太多體力,剛才又情緒激動,受了驚嚇,暈過去了。”杜聖心睨目一笑


    “天鵬!”倪姬輕嗔一聲,急忙顧尋來遠處幾桌上一盞涼透的茶水往任薇晗而去。


    “唉,那是我喝----”杜聖心語出一半,無由也嗤笑出了聲。抖整衣衫含笑倚坐到一旁。


    涼茶入喉,任薇晗輕咳著睜開眼,懵懂地望著倪姬。


    “怎麽樣,嗓子還難受嗎?”倪姬放下茶盞關切望她氣色,見她神情癡怔,隻道她是受了方才的驚嚇,或是此時方害怕起來,正欲寬慰,任薇晗紅唇軒動,然後說出了讓倪姬也癡愕的話:


    “這味道好熟悉……這不是我喝的那種甜酒的味道嗎?”她迴眼掃見杜聖心,突而省笑道:“我知道了……杜伯伯又騙我。”


    倪姬迴頭望向丈夫,杜聖心已快慰地大笑起來。


    “小晗,這隻是杜伯伯跟你開的一個小玩笑,也對你的一次考驗!”杜聖心撐肘傾過身,語重心長道:“你是個聰惠聽話的好孩子,伯伯伯母都很喜歡你,隻不過,你實在不宜牽扯進這事裏來。實話告訴你吧,你確實是中了毒!不過,不是剛剛吃下的那粒藥丸,我是把毒下在了你閱看背記的那些書稿裏,而隔天你早餐喝的甜酒,恰恰化進了剛剛服用的那種紅丸,那才是真正的解藥!”


    杜聖心輕歎了一聲站起道:“你每隔一天來背記一篇書稿,其實便是一次解毒又中毒的過程,這是我利用你,對你爹娘的一種鉗製。如若他們哪天斷了信約,不讓你再來,你會在入夜後昏迷不醒形如假死,以便我以解毒為由,逼你爹娘就範!”


    任薇晗怔怔聽著,小臉漸漸泛白,似有一口氣導不上來,轉頭惘亂地望向倪姬,倪姬心頭也是一歎,朝她輕輕點了點頭。


    杜聖心微微舒開眉,似是輕鬆了下來:“現在,你身上的毒已完全解除,迴家去吧,以後,不要再來夢嬋別苑了。”


    “杜伯伯,您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出乎意外地,女孩驚怕的言語又一次脫出了二人的思維:“您-----您是不是不再信我了?----”她來不及抽迴一口氣,哇聲地挫泣起來:“是不是嫌小晗笨----再也不要小晗了?——”


    “小晗,”倪姬忍過心頭酸熱,含笑上前輕聲道:“你杜伯伯是為你好,那邊畢竟是你爹娘,哪有向著外人,不顧自己爹娘的?你若繼續幫著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害了你!大人們之間的恩怨,不能把你們牽扯進來,況且,你是個這麽單純善良的孩子,我們說什麽也不能傷害你啊——”


    “可是----”任薇晗倔強地挺起身,淚眼婆娑地大聲道:“可是你們也是玉郎的爹娘啊!如果你們在我家裏有個什麽閃失——我以後,還怎麽去見玉郎啊!”


    杜聖心眉心一跳,猛然抬頭深深望向她,袖內左拳不意地緊了緊,正肅問道:“小晗,你想不想學武功?”


    【夢嬋別苑錦琅軒客廂】


    “什麽?叫我去天嬋居一起用晚飯?”上官雲鳳頗是意外地抬頭望向來傳話的香洗:“令主他們用餐,從來不叫我一起的呀,今天怎麽-----”


    “不光是姑娘你,還叫了玉嬋小姐和任姑娘一起。”香洗道:“今天廚下做了新鮮的鳳尾魚羹,令主說,讓大家一起去嚐嚐,算是個小家宴吧。”


    上官雲鳳低眉微微思忖了下,輕聲道:“我能不能……不去啊?我胃有點不舒服,吃不下晚飯了---”她抬眼可憐巴巴地企望香洗:“你幫我去迴稟一下好嗎?”


    “嗯---恐怕不行。”香洗抿嘴眨眼道:“令主吩咐了,務必讓你們都過去,說以後,可能大家不太有機會能聚在一起,得讓你們互相熟絡一下。”


    “熟絡?”雲鳳敏銳地抓握住了疑點:“那位任姑娘?---”


    “哦,令主已經打算,收那位任姑娘為徒,教她武功呢!”


    上官雲鳳癡怔地站起:“什麽?”


    “嗯,就是剛剛才決定的,說等明天少莊主迴來,隻要他和少夫人不反對,就正式定下了。”


    “這樣啊------是好事呢--”上官雲鳳想起杜聖心對外從沒有宣揚過和她的師徒之名,而對確立與這位任姑娘的師陡名份卻如此迫切,心頭沒來由得一陣落漠,幽幽道:“一直聽你們說她聰明又漂亮----是該過去認識一下吧---”


    於是,當初離病榻的玉嬋和心思恍惚的雲鳳見到任薇晗的時候,兩個女孩也都呆怔住了。


    “小君姐?”上官雲鳳雖聽司馬青雲他們說起過她,但真正見到這個身材容貌乃至聲音都酷似連小君的女孩,還是忍不住低低驚唿了聲。這種熟悉又叫人無措的詭異感覺,一下子讓他想到了杜聖心初次見到自己時怔楞到失魂的場景。


    “你是雲鳳姑娘吧?”任薇晗對著雲鳳驚羨地看了又看:“山莊裏的人說得真沒錯,雲鳳姑娘可真是天仙美人啊!”她又看了看一邊的玉嬋,忍不住繞到她前麵笑道:“你一定是玉嬋妹妹咯?我常聽杜伯母他們說起你唉,玉嬋妹妹的眼睛,長得可真像杜伯伯呀!”


    白玉嬋不可置信地看看雲鳳,又看看對著她不斷誇耀示好的任薇晗,終於也叫驚叫道:“你---你真的不是連小君嗎?”


    “不是哦,我就叫任薇晗呀。”任薇晗很自然地上前拉住玉嬋的手,將她悄悄帶到一邊,悄聲道:“玉嬋妹妹,你有見到玉郎嗎?”


    “我哥?”白玉嬋不禁地一頭霧水,抬頭癡望著這張以往隻會對陸少秋的一舉一動目不轉睛的臉上,滿掛著對自家兄長的關切,再一次忍不住望向雲鳳,感覺自己又頭重腳輕,搖搖欲墜起來。


    上官雲鳳欲言又止,再一次尷尬得咬禁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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