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地躲到黃昏後,白玉嬋讓廚下多送了份飯菜到自己房裏,兄妹兩草草對付了一餐,對食無言。


    這一天杜聖心夫婦似乎都很忙,據丫鬟的說法,杜聖心早上出去後到現在都還沒迴來,而倪姬,一直在陪著最近常來的那對貴客兄妹。


    白玉嬋一點也不好奇他們究竟是誰,爹娘沒給說的事,她沒興趣去打聽,更何況,昨天杜聖心明確的告訴她,他們不是朋友,都隻是絆阻他們自由的攔路石!


    於是,當白玉郎趁著夜色離開夢嬋別苑,鬼使神差地折轉到琉璃閣他熟悉的那個窗台,在刺骨的寒風中蹲守了小半宿,也沒聽到窗內有人來的動靜。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心底裏不得不記掛著她安危的那個任姑娘,今晚已經打算再次在夢嬋別苑暖閣宿下了。


    迴到惠市坊已近二更時分,一路上窄小的村道小巷燈影綽綽,家家戶戶都好似連夜在忙活著什麽,村頭村尾的犬吠聲起落不停,偶爾而能聽到轆轆的獨輪雞公車輾過積雪的沉悶聲響。


    白玉郎初時倒也無甚奇怪,想著年關將近,許是當地有什麽特別的習俗,村人們在相同的日子裏忙著準備年貨或祭祀先人之類,直到近了雨心居,見到門前和巷道裏聚集著好幾十輛周圍村民的獨輪車,好多村民抱起穀袋,不管不顧地往院裏衝。


    簷廊下掛著幾隻風燈,映著雪光,平日昏暗的前庭非外亮堂,堂埠上兩個夥工抬著杆長杆大秤,正喝唱著穀袋的斤兩數額,讓一邊的帳房先生記錄下來。何媽媽則忙不迭指揮幫工們把過完秤的穀袋送去後庭的庫房。


    “何媽媽,這是?------”白玉郎不解道。


    “這些,是老爺吩咐讓向附近鄉親買的新歲米糧啊。”老媽媽一邊說,一邊露出不解和心疼的表情:“小公子呀,咱老爺他是生意人嗎?-----怎麽淨做虧本買賣了呀!鄰居們都說,這些都是咱家出了雙倍的價錢買的。有好些人家為了掙這筆錢,都恨不得把明年的春糧種子都給賣咱這兒來呢。”


    “哦,怎麽知道是咱家讓買的?”白玉郎扯開一個未封口的糧袋往裏撈了把,上掌的果然都是今年新打下來的黃澄澄的穀子。”


    “是地保趙三多一早帶著幾個鄉親送糧上門來的。說是有人叫帶來了白老爺的信,要往最近幾個坊間采買三千石穀子、五千石大豆。”


    “信呢?”白玉郎將信將疑。


    “哦,在這兒呢。”何媽媽忙從襖襟內袋掏出一張字條。玉郎接過來一看,每個字撇長捺短,剛勁清孑確實是杜聖心的端楷,他也曾偶爾接觸過夢嬋宮的糧帛帳本,這點數目在他的概念裏說多是真不多。想是父親為一家日後儲備的,當下也便釋然,收起紙條道:


    “這確實是我爹寫的信條,沒關係,就按這個價目接著收吧。讓工人們檢視仔細些,次雜摻碎的不要。”


    “唉,好!”何媽媽應了聲,轉頭繼續指揮夥工們忙碌。


    白玉郎迴頭看著院子裏忙碌的夥工們,心裏沒來由的一陣茫然。


    問過何媽媽,陸少秋確實已有三天不曾迴來,心裏不安之感再不能按捺,想著天亮後還是迴下北城天河坊的“天河家客棧”問問,或許陸少秋迴了天河坊。


    長歎了口氣,默默迴後院自己的房間去了。


    【夢嬋別院,汕葉廳】


    “雨心居那邊,昨天下午就開始了,估計要不了兩天,惠市坊周圍的存糧都可以集聚起來。”司馬青雲立在側首,細細梳理稟道。


    “北邊如何了?”


    “善和門下北城16個坊區已經放出消息了。我們出的五倍價太高,說是采買種糧,已經發現有鄉民把普通存糧也摻進來了。”


    “嗯,這是一定的。不必說破,一律依價采收!”杜聖心聽著司馬青雲的迴稟,默然籌算了一會,輕聲喃喃道:“接下來,就該是東南四鎮了……”


    “令主,您讓任曳雲找的30名細作死士也已經到了。”


    “你一會兒去給他們說一下規矩,讓他們記住此行的任務!”杜聖心目光倏然寒冽起來道。


    “是!”


    “……金纖河附近的其他地域,有聽到消息嗎?”杜聖心緩了緩,換了個輕慢的聲線問道。


    “這兩天,已經讓外苑的下人們之間,假借串門拜送年禮的名義,探訪了金纖河沿岸的6家府院,都沒有小流星的消息。”


    “玉女閣的人,耳目遮嚴些!”


    “是,派用的都是些平日蠢笨不起眼的男仆,不會引起任曳雲注意。”


    “唉!”杜聖心坐下來無奈地一歎:“那他會去哪了呢……”


    “令主,您看……會不會是另一條河?”司馬青雲蹙眉疑道。


    杜聖心一凜神:“落霞江?”


    “啟稟令主!”正此時,在外守候的香洗進來道:“玉女閣秦閣主求見。”


    “玉女閣秦媚兒?……她來幹什麽?”司馬青雲皺著眉,狐疑頓起。杜聖心嗤笑一聲道:“去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隻見秦媚兒狐裘風衣裹曳至踝,著了一身絳紅色輕絨小襖,一領雪狐絨脖遮了麵,獨露出一副清秋翦水的柔弱眉眼嫋嫋婷婷而來。


    “令主,秦閣主來了。”司馬青雲領在她身前進來,快速撇了眼身後,迴望向杜聖心的眼神有一絲躲閃忐忑。


    杜聖心斜過身子看了眼他身後的人,含笑道:“你先下去吧?”


    “是。”司馬青雲拜別退去,錯過秦媚兒的時候,忍不住小小停了停,在心底默歎道:“怎麽會這麽像……是我眼花了嗎……”


    確實像!那身材身段,那眉眼間的脈脈含情,比起雲鳳更像雪梅。


    杜聖心看著秦媚兒,露出了玩味笑容。


    “秦閣主蒞臨寒舍,實在稀客,卻不知……有何賜教?”杜聖心對她的語氣態度顯然不會有對雲鳳那般溫柔。


    “杜先生日理萬機……莫非是嫌小女子冒昧煩擾?”這豔冠京城的歌舞名妓,吐納間的每一個氣息,果然都勾魂攝魄。


    “啊,哪有?……隻是,夢嬋別苑粗陋,怕有礙了秦閣主玉體方便……”


    “杜先生何必取笑!”秦妹兒邊說著,幽怨輕歎了聲,十根柔弱無骨的纖指輕揭慢掀,緩緩掀去風帽圍脖,露出了一張傾城絕色我見猶憐的幽怨麵龐。


    “媚兒出身低賤,以歌舞取悅恩賞為生,何來玉體可說……”她麵顏憔悴慟慟欲哭的柔弱模樣,確有幾分傾國傾城之姿。


    由旁人眼光看來,這般聲色的秦媚兒,比之嶽雪梅已不知美出多少倍,可惜,杜聖心一眼便知她此行的目的。


    “秦姑娘言過了。”杜聖心鳳眼輕斜,聲作款款:“我輩江湖草莽,怎敢輕慢秦姑娘傾國之姿?”杜聖心向內閣指引道:“此間風寒,暖閣炭火已炙,秦姑娘不妨移駕暖閣一敘”。


    秦媚兒頗為意外的抬頭看著杜聖心,唇邊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譏誚,服了一禮道:“謝先生垂憐。”


    ——杜聖心,裝的這麽深,原來你也隻是一個普通男人!


    秦媚兒在心中冷笑,款款蓮步也不覺桀驁起來。


    進得內閣,厚絨墊毯色作暖紅,繡帷桌布金絲暗邊,團團四組桌椅圈了正中一隻高足銅獸頂的晶岩鼎盆。炭火紅熱正熾。


    秦媚兒呀聲驚歎,新奇不已地繞著岩盆盤上幾步,迴頭朝杜聖心柔柔笑道:


    “早聞夢嬋別苑雅致堂皇,有許多新奇家什,寶玩神器,今日真叫開眼了。卻不知,此乃何物?為何這個香爐下半邊是白色石料,是用整塊石頭雕琢而成嗎?”


    她說著,手伸到爐頂似不經意的撫了一撫,立時驚叫著跳顫起來,腳下虛晃,堪堪倒向身後杜聖心方向。


    “秦閣主小心了。”出乎意料的,杜聖心清冷的笑聲滑向左側,適時伸手在她肩背輕輕一搪。


    秦媚兒以一個極是嬌美的身姿踉蹌了一步,期期艾艾地迴轉頭。杜聖心卻已到了堂首,正若無其事往椅子上坐,柔聲道:“秦閣主,坐!”


    秦媚兒嘴角微墜,撩了把衣裙掩過身姿的做作尷尬,微微欠身原地,嬌聲嬌氣哂笑道:“杜先生怎的這般不解風情,見人家跌倒,也不來扶上一扶?”


    “啊?”杜聖心露出一色茫然,隨既尷尬笑道:“實在抱歉,方才錯神,未曾留意,秦閣主可有受傷?”


    “你!”秦媚兒銀牙欲碎的瞪了瞪他,隨即擺笑道:“杜先生方才喚人家秦姑娘,為何這時又如此生分了?”


    “有嗎?”杜聖心緊張得站了起來,拱手作禮道:“適才冒犯了,絕無輕薄之意,還望秦閣主,在莊主麵前……”


    “唉~杜先生當我是何許人了?……”秦媚兒吃吃笑著近前兩步,媚眼如絲,在杜聖心臉上一觸即走,纖指柔柔搭撫到他手上,循著他臂膀慢延緩馳:


    “此際,並無莊主,你們也不必矯作,我本無依蒲柳,須得有先生這般的大樹蔭憐,如若先生不棄,承媚兒~喚聲哥哥可好?~”


    她一語道完,正好在他身周繞了一圈,牽絲帶鉤的眼眸又逡巡迴杜聖心臉上。


    “嗬~”杜聖心咧開嘴露出兩半粒森白門齒:“秦姑娘厚愛,聖心隻怕承受不起。”他無奈地攤手,轉開步去大歎道:“秦姑娘應該也聽說了鄙人的境況,可謂朝不保夕,命懸微發!我這棵已經枯死了大半的樹,哪還有蔭你之能?秦姑娘錯愛了!”


    秦媚兒這一刻是真的想用眼刀把這個男人千刀萬剮了!


    若不是她沒有一擊得手的把握,她真的很想看到這麽男人遍體鱗傷地躺在她腳下哀哭求饒的樣子。


    “哈,如此說來,倒是小女子冒昧了!”秦妹兒再不作他想,斂起笑容冷聲道:“夜已更深,媚兒就告辭了!”


    “哦,我喚青雲送你出去。”


    “不必客氣了!”


    杜聖心作勢要引聲喚人,秦媚兒已冷哼了一聲,扭著腰胯如一尾趕水的金魚般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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