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陰,夜初雪。


    我叫任薇晗。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啊,昨天我一醒來,一屋子的人都這麽說的。聽一個自稱是我弟弟的人說,我從小一生下來就六魄不全,不會說話,幾天前生了場怪病,昏睡了七天,醒來就會說話了。


    隻可惜,我的腦中隻是一片空白,什麽都得從新學。幸而我有過目不忘的天斌,兩天裏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今天我第一次學會交朋友,他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也是一個不讓我討厭的人,可惜他被爹娘帶走了,不知道會去哪兒,我們還能再碰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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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您快來,我新認識了一個朋友,他可有趣了------咦,人呢?——白玉郎,白玉郎!你在哪兒呀!”


    “傻孩子,你又在一個人和自己玩了,這兒哪有什麽人啊?”美婦正是任薇晗的生母張芷芙。她不無擔心地望了眼空蕩蕩的屋子,憐愛地戳了一下任薇晗的腦門道:“快下去吃飯吧,別整天胡思亂想!”


    “沒有,我,我沒有胡說,他剛才,他剛才就在這兒的!”任薇晗跺足欲哭,開始在桌椅床榻下,角角落落四處翻找:“玉郎,玉郎你到哪裏去了,你幹嘛躲起來嘛----”她終於哭了,眼淚一顆顆往下掉。


    張芷芙幽幽地歎了口氣,搖頭道:“好吧,你自己在這兒找吧。一會兒,別忘了下樓吃飯!”她的語氣中顯出十二分的不耐,轉身拂袖而去。


    任薇晗見母親不相信自己,以為她又發了瘋病,當下又急又委屈,坐倒在中梁下臥榻上哇地大哭起來。


    驀地頭上衣袂風急,白玉郎如點水輕燕般落下地來。任薇晗見他忽從“天”降,又是驚喜又是氣惱,立起來瞪視他道:


    “你——你這是幹什麽?為什麽要藏在房梁上!”


    “`對不起,你涉世未深,不知世道人情。我冒然來你閨樓,被他人見到,會有損姑娘清白名節,不得已才------”


    ”哼,你知道就好!”未等任薇晗意會,一個凜洌的幹笑破空撞進,廂門豁然大開,立於門外的正是張芷芙!


    白任二人措手無防,俱各驚得呆了。


    “好小子!膽敢私闖我晗兒的閨樓,圖謀不軌!”呆怔間一陣刺骨“寒風”卷帶著“冰屑”直逼白玉郎咽喉。霓裳翻雲,五根蒼白的手指鐵鉗般鎖到。


    白玉郎猝然後掠,一股陰冷掌風擦膚而過生痛隱隱,氣息驟窒,他下意識抬起手中玉龍笛,“當”地一聲,笛子竟似撞上了一樣金屬物事,陰寒真氣循笛身襲上。白玉郎驚駭間足下使出“千拖錦”愴惶退後,被桌邊團椅絆跌進櫃架死角,驚慟地望向張氏。


    張氏一掌即著其麵,忽而雲袖疾轉,將鐵掌嘩地藏於身後,斜身逼視他道:“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還挺能打!”


    “前輩使的---莫非是失傳百年的‘冰羅刹手’?”白玉郎垂目看向眼前尚未散盡的白色寒煙,臉上顯出莫銘的驚異,試圖從張氏眼中求得答案。張氏垮下臉來“咦”了一聲,瞪視他道:“你是誰?怎麽知道冰羅刹手的?”


    白玉郎也不作瞞,定了定神抱拳起身道:“晚輩夢嬋宮白玉郎,曾在家祖百曉書生倪本華所修的《混元密笈》中有幸瞻睞前輩的絕學---”


    “哦,這麽說來,你懂得很多武功嘍?”張氏忽而眼角緊縮,神情玩味道。


    白玉郎見他眸色不正,一顆心刹時沉得沒了底,吱唔道:“不----不敢-----”


    “說了出來的話,還想吞迴去!”張氏殘存的笑意刹那消盡,左掌扣後蓄勢,右掌已靈蛇般自袖中探出,一隻纖纖素手居而顯現出詭異的藍。白玉郎悉得此乃內力集聚之象,這一掌擊出,非同小可。


    “娘!不要啊娘!”任薇晗剛從母親去而複返中驚醒,眼見得玉郎勢危,不顧一切衝上牢牢墜住張氏左臂,將她一招“蟾宮折桂”硬生生消解了。


    張氏憤然甩開她:“讓開!”


    “白玉郎,你快走啊!”任薇晗焦聲大叫,企望他奪門而去,誰知白玉郎一改方才的驚恐之色,泰然向張氏抱拳道:“請前輩恕罪,晚輩並非有心冒犯任姑娘,請您----”


    “少廢話!”張氏見他竟不逃走,微微一怔,推開任薇晗陰笑道:“好,我可以暫且相信你,但你私闖晗兒閨樓已成事實,除非,你用混元密笈上的武功打贏了我,否則——就休想完完整整從這兒走出去!”她斜視玉郎,臉上顯出淡淡得色。


    白玉郎這才意識到,張氏真正在意的並非是任薇晗的名節,而是混元密笈,不由得歎了口氣道:“晚輩實未細讀密笈,方才出言不遜,還望前輩見諒!”


    “嗯?----你方才不是說看過那密笈的嗎?竟敢戲耍於我!”張氏眉峰倒吊怒不可遏,右拳高舉,掌袖間陰風驟集,駭得任薇晗大驚失色,搶上前攔住母親道:“娘,不要,您不要殺他,他是杜先生的公子!”


    “杜聖心?“張氏聞言皺眉,細細打量過來,見白玉郎眉眼酷似倪姬,神情氣度又頗有杜聖心的氣質,心下已信了大半,轉睛問道:”你真是杜聖心-------和倪姬的孩子?”


    “是啊是啊,他來這兒,就是為了來找他爹娘的!”任薇晗以為母親會顧忌杜聖心時下的份量,忙不迭為他扯出這張護身符。豈料張氏一雙陰冷的眸子在白玉郎臉上轉了一轉,嗬嗬尖笑起來,笑得任薇晗禁不住地打了個哆嗦:“如果你真是杜聖心的兒子,那可真是好得很了!”


    “出什麽事了?”正此間,門外一個沉悶的男子聲音響起,一個華衣錦帶坦唇闊鼻蓄了一把文士胡的中年人不悅地背手進來。


    張氏見得他來,咯咯怪笑道:“朋年你快來,你猜我抓到了誰?”


    聽得此言,白玉郎與任朋年兩相驚顧,白玉郎心中大歎:“糟了,難道他們竟與爹娘有過結?----”


    日剛上梢。夢嬋別苑錦琅軒南廂,杜聖心小書房外。


    “司馬大哥——”廂門洞開的刹那,遠遠藏在花樹後的一抹蔚藍衣角現出,一隻纖巧手兒使勁招他靠近。


    “玉嬋?”司馬青雲望著那張尚欠血色的臉:“你怎麽起來了,還不快迴去躺下------”


    他焦切地上前握住白玉嬋的手,突而被針刺著般退後數步,麵色驟然陰晦,生硬地作了一揖,澀聲道:


    “請小姐,速速迴房休息。”


    “你------你這是做什麽?”白玉嬋驚詫地看著他:“你叫我什麽?”


    “玉嬋小姐。”司馬青雲垂首低眉:“請您以後莫要再來找我,免得-------免得招人閑話。-------也別再唿我司馬大哥----”


    “為什麽?司馬大哥,究竟是怎麽了?”不等他蹩腳地表演完,白玉嬋已焦躁地打斷了他。她方還慶幸著又闖過一劫,聞得他這番言辭,兩眼大瞪,搶上一步憤憤道:


    “一定是我爹!一定又是他,他對你做了些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司馬青雲擰過頭,避開她的目光。


    白玉嬋攔上前不依不饒:“不都說好了嗎?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會在我身邊的!------我們倆一起來的玄天界;一起在善和門並肩作戰-----昨天,昨天你還在我床邊守了一天,為什麽?為什麽突然什麽都變了!司馬大哥,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告訴我呀!”


    “請玉嬋小姐不要誤會!”司馬青雲緩緩抬起頭來,無神地注視著她的眼,毫無情意地一字字道:“這些,都是屬下對令主,對宮主、小姐盡忠,理所應當的職責!屬下若曾做了令小姐誤會的事,還望------玉嬋小姐見諒!”


    他眼望地下,恭恭敬敬地,立著。


    白玉嬋張開櫻唇,刹時間停止了唿吸!


    她看著這個反反複複,給她無限幸福的希望卻又一次次將之毀滅的懦夫,心坎突升起一股尖銳地怨憤:


    “好,好!——我明白了,我明白!”她仰高頭,阻止淚水往下,堅定地退出兩步:“我全明白了!你情願一世都作被人利用的狗也不要我——”她驟然縮細纖長的鳳眼,大聲斥罵道:


    “好一下屬下,好一條忠心的狗!你聽著,以後你見到我,就給我恭敬地跪著!”她狠狠指向地下,她要看看,堂堂的“江南公子”,她曾經多麽傾心崇敬的“司馬大哥”,甘心墮落到何種地步。


    誰料,司馬青雲一動不動的身子突然崩塌下去,雙膝著地,砰然有聲。——他當真恭恭敬敬地跪下了!


    “你!------你-----”白玉嬋渾身戰抖,愴然倒後兩步,雙眼已被淚水迷朦,拖著一串怨憤長啼扭頭向廊外奔出。


    “玉嬋,對不起!為了你,為了能守候在你身邊,我隻能這麽做!隻要能每天看你一眼,哪怕你永遠這般恨我,我也無怨!”


    司馬青雲長跪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傷痛如萬千蟲蟻咬噬著他的心。


    遠處,半開的廂門內,杜聖心麵無表情地觀望著庭院中剛剛落幕的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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