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初八,陰。


    我叫歐陽蓮卿。雌的,哦不,是女的!記住了哦,是女的!


    ——嗯——其實我們六尾仙狐,是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性別的。


    沒錯,我不是人,夕陽哥哥也不是。


    我們來自靈毫仙境望月潭,我還懵懂不記事的時候,夕陽哥哥就經常抱著我。那時候,我還隻是一隻長著兩條尾巴的小月狐。


    靈獸界的人都不認為我能修成人形,他們不容許有那麽弱小的異類在仙境生存,所以那時的記憶中,我們總在為躲避欺淩而東躲xz。


    直到一千多年前,有一雙溫柔的手,從夕陽哥哥懷裏接過了我。


    那個人,這次已經離開了我們四十多年,我和夕陽哥哥一直守著善和門,守著於飛樓。我們相信,他會迴來!


    最近窮極無聊,我們就耍著“聚寶盆”的一群乞丐們玩玩,夕陽哥哥說,這“聚寶盆”的背後,可能隱藏著什麽大秘密。


    管它呢,反正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夕陽哥哥幫頂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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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嘯天一眼望及堂下景象,本能地握向左腰間並不存在的刀柄,手上一空的同時,心頭不禁一悲。


    身前的杜聖心卻悠閑地背著手,步入滿堂伏擊之中。


    三尺。


    兩尺,


    一尺。


    所有人看著杜聖心由遠而近,自身旁走過,眼中殺氣尤盛,手中兵刃尤緊。卻無一人發動。


    杜聖心眼中無一絲情愫。


    龍嘯天明白,他根本沒有出手的意念,他在殘忍地給自己下命令!


    龍嘯天不再聽命於他,但他不能不聽命於自己。他全身每一寸肌骨都緊緊崩起,腦中迅速盤算應敵之策。


    然而一息初時極為幽弱的離亂氣息,瞬息暴突漫漲,蓋過了滿堂殺氣,驚得龍嘯天亂了心神轉注而望。


    那股氣息來自於杜聖心!


    龍嘯天微怔間,杜聖心已徑直出了五福閣。身後群雄仍泥塑木雕般坐著,隻將雙眼的怒火熾烤著他們。


    “那些人全被點了穴?”龍嘯天緊跟上幾步森森道。杜聖心向著北街深處愈行愈疾,步速已近淩亂,麵上全無一絲表情。


    龍嘯天打了個激淩,方感知到杜聖心的反常,他疾步搶上,伸手攔住杜聖心去路:“師兄!把你的手給我!”


    杜聖心目視前方,未瞟他一眼,足下猛挫,竟生硬硬繞開了他向前疾行。


    “杜聖心!”身後傳來龍嘯天從未有過的高亢喝聲,杜聖心眉眼微瑟,咬牙不理,足下步速卻無由緩落下來,龍嘯天三步趕上死死扣住了他肩膀。


    “----放開!”窒息許久,燈瑩寥落的街角暴起了杜聖心澀鬱變調的一聲低喝。


    “你究竟想做什麽?你難道就不想看一下你腕上的七星痣?”


    “我不需要!”杜聖心的語調依舊淡漠,眼中的冰寒光焰卻在飄搖,好似幽微陽光於萬年冰川下撕扯掙紮,卻使終桎梏不得出。


    “你心虛?你是在逃避!”龍嘯天望著杜聖心,忽然慘笑出聲:“在沒有找到小師妹之前,你根本不敢看!”


    他眼中凝起一絲悲冷,緩緩朝杜聖心舉起了左拳,腕脈之上清清楚楚現有兩黑三紅五粒血點,呈五瓣梅花之形。


    “如果我猜得不錯,師兄的七星痣自不會比我少——你輸不起!但凡有失,你就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上官夕陽都能看穿你,何況是我?來五福閣之前,你心裏想著的是整個玄天界,而現在,你心裏掛記的就隻有嶽雪梅!”


    杜聖心緊抿著唇,麵部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下,突然嗤笑出聲:“龍嘯天,你確實了解我,但你還是錯了,如果雪梅來了玄天界,或許我還會有所顧忌,但如果---”


    他眼中彌散開深不見底的幽暗,那抹冰原下的冷焰終於熄滅。一字字道:“如果我再也見不到她,你認為,我還會罷手嗎?”


    龍嘯天的胃部一陣痙攣!


    他完全可以相信,眼下除了嶽雪梅,沒有人能阻止杜聖心的野心,七星痣也不能!


    哀莫大於心死!沒有了嶽雪梅,杜聖心的存在就完全是個多餘的笑話。


    杜聖心是個惡魔,而且是個瘋子!一個追逐早已消逝了十六年的影子而不複超生的瘋子!


    龍嘯天歎了口氣


    他想自己遲早也會被逼瘋。他也無奈,天知道他們的將來還有多長?這個看似新生的玄天界原來就是他們最後的旅程。


    終點,是靈魂的無間地獄!


    龍嘯天突然覺得,或許他也該學杜聖心的樣子,索性就變成個瘋子。既然終點已注定,何不率性而為之,痛痛快快結束這段無趣的旅程。


    “師兄,現在我隻問你一句話。”


    街外的燈影人聲,絲毫浸不進街角的這一方桎梏。有一種揮不開的悲憾縈繞在身側,龍嘯天拯救不了。


    屏息良久,他澀聲續道:“你為小流星------所作的一切,可曾有過後悔?”


    杜聖心唇角似乎挑了挑,笑意卻未能浸入眼底,隻增了一抹無謂的滄涼,一字字輕輕道:“這個問題,我臨死時就迴答過你一次,你以為,純粹隻是挖苦你嗎?”


    ——“英雄,是不能夠後悔的!”


    龍嘯天皺眉望他,突覺心尖一痛。


    沒錯,龍嘯天自視為英雄,想當英雄,就不能夠後悔。他杜聖心,就更不會後悔!


    ——他早就能了解那種感情的。


    “好,我決定了!”他突然直起身:“以後該怎麽做,我都聽你的!”


    杜聖心似是笑了笑,挺胸向前走出:“-----隨你高興吧。”


    龍嘯天在原地呆立了一會兒,速行幾步跟上。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理上官夕陽,他的武功不弱,在善和門的地位好像也不低,應該可以利用。”


    “他是個‘好人’。我在他眼裏是朋友,而我偏偏,不愛結交一個把我當朋友的‘好人’。”杜聖心眼中終於迴複了龍嘯天熟識的傲氣,淡然而笑。


    “說的也是。一個好人,是不應該跟著我們的。”龍嘯天點頭,眼中已然沒了一絲溫度。


    “而且,他剛才使的不像是武功。”


    “難不成,他還會奇門幻術?”


    杜聖心無解地搖頭。突然停步,仰頭望向對麵一座高約三丈刻有“嫵煙樓”三字的彩繪碑梁。


    “看來,我們走不了啦。”


    “嗬哈哈哈哈——說得沒錯,走不了啦!”


    一個清靈悅耳的少女嬌笑聲自天際飄來,龍嘯天抬頭,幽暗天幕突灑下無數形色妍麗的花瓣,一個大彩蝶般的人影翩然撲落,卷帶得漫天花雨蕭蕭直下。


    香風漫卷,來人倏然落坐於青石地上,鋪展開丈把徑長的裙擺擋住了二人去路。


    燈影昏瞑,來人一襲五彩百花大氅,頭頂鳳儀大髻,跨著一個托盤大的鮮花冠。臉蒙紅紗,寬大的袖子上繡著十幾朵鬥大的牡丹,百摺大裙飛展開來,亦俱是顏色豔麗的花朵圖案。


    黑暗中看不清來人顏麵,但見其身形勁健,寬肩長臂,又不肖婀娜女子。


    街碑後斜長的燈影,傳來對街畫樓輕柔縹緲的少女嬌笑聲,襯著眼前之景,說不出的妖冶詭異。


    龍嘯天有一刹間的恍惚,定睛凝目堪堪強起精神。


    “怎麽樣,我美嗎?”方才那百靈般悅耳的聲音又當響起。


    “花很美。”杜聖心側邁一步,邪笑道。


    “呸~~誰問你花來著,”那聲音嬌媚蝕骨千揉百轉:“我是問——我美不美?”


    她微微擰轉身,大袖輕展,一陣令人眩暈的異香幽幽散開。


    杜聖心垂瞼微凝,抬首來微笑如怡。


    “怎麽樣?說嘛~”大彩蝶側了側頭,聲息更似遊絲蔓卷。


    龍嘯天聞著花香漸覺頭腦昏沉,手足經脈內似有活物遊曳般掙突搐動,攪得氣海翻騰,忍不住隻想暴喝咆哮。強提精神上前道:“姑娘,請你讓一讓路吧!”


    “誰問你呀,粗野人!”大彩蝶斜眼輕淬了他一口,旋即又轉向杜聖心咯咯嬌笑:“我要你說~”


    杜聖心慢慢抬起頭,側睨道:“要聽,真~話?”


    “我愛~聽真話。”


    龍嘯天耳鼓內嗡地一聲,漸起了一陣吱吱怪鳴,內息翻騰,下意識皺了下眉。


    “可惜,這世上,的——真話,往往不會像,花兒一樣美妙!”杜聖心的話速忽而加快,在“真”字和“花”字轉音處陡然拔高。


    大彩蝶眉鋒微顫,目光幾不可察地一擰一虛,努力調轉聲調,不自覺跟上了杜聖心的話音節律:“你若說的……是真話,我一定,摘我養的最~美的花兒,送--給你!”


    杜聖心搖頭,語音忽而低迴:“你最好不要那麽做。”


    “——為什麽?”大彩蝶身形微晃,聲線不意地一哽。


    耳內怪鳴暴如雷震,龍嘯天頭痛欲裂,腳下禁不住打了個趔趄。


    他不通音律,但也能感受到隨著他二人話音的高低折轉,身周已聚起數道罡氣正來迴衝殺。


    “因為真正愛花的人,是不~該把花兒摘下來的!”杜聖心目露信色,趨著撲麵風向側前數步擋在龍嘯天身前:“更何況,我的真話--”他目色一厲,忽然放開嗓音:“也一定不會讓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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