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初八,陰。


    我叫金巴,江湖人也叫我“金疤”。都說我左臉上耳根到嘴角的這條傷疤值黃金萬兩。


    那是我十四歲那年,意外替我們閻羅穀令主杜聖心擋下的一錐。說起來,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那年據說是令主的師父帶人來圍剿閻羅穀,像我這樣的小卒子,還沒搞清前頭發生了什麽,就被殺進刀劍陣裏。那時可真是嚇得壞了,為了保命,閉著眼向前突圍砍殺,險險被一柄挫骨錐刮去了小命,是咱們令主救了我。


    可大家都說,是我救了他。


    我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從一個剛進穀的小卒子,直接成了令主的近侍。之後的幾個月裏,令主心情好的時候就教我們一些武功,都是伴著些拗口的大道理。


    可惜不到半年,突然來了個女人,死在了百花苑裏,令主把自己關起來兩年多,性情大變,再也沒有親自教過我們武功。閻羅穀出外殺人的弟兄,也派出了一撥又一撥。


    半年前,令主被造反的司馬青雲關了起來,閻羅穀也在幾天後一個夜裏被攻破,令主不在,兄弟們死也是死得稀裏糊塗。


    來玄天界後,雖然投入了善和門打算棄惡從善,但我還是會時常想起在閻羅穀的那些日子,想起我們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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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聽陳劍瀾驚唿怪叫,手中長劍叮得跌在地上,定睛看間,那支竹筷洞穿了他右腕,橫亙過半,鮮血長流!


    群豪俱各驚起,低唿著退出數步。


    “大哥!我的手廢了!為我報仇啊——-”陳劍瀾跺足大唿,左掌撫著滴血的右腕,額頭冷汗直冒。


    陳康見杜聖心竟以一支普通竹筷重創陳劍瀾,心下大駭,瑟縮著不敢上前。


    “不知好歹的家夥!”龍嘯天突然拍案而起:“他若想殺你早便殺了,在你腕脈間穿支筷子,已是對你客氣了,還不快滾!”


    陳劍瀾忍著痛怒瞪杜聖心道:“姓杜的,我不會承你的情!今天這筆帳一起記下,我陳家莊三百多條性命這筆血債,我遲早會要你還迴來!”


    陳康戰戰兢兢上前來小心察看兄弟傷勢,果見竹筷穿在其腕脈間隙,料來並無大礙,忙來攙他道:“劍瀾我們走!”


    “慢著。”杜聖心突然漫聲道:“你還記得潘怡姑娘吧?”


    “你……你怎麽會知道我表妹的名字?”本已氣衝衝往外走的陳劍瀾突而止步,驚愕地迴頭望向杜聖心。


    杜聖心垂眉冷笑:“你去把武功練好,隨時可以來找我給你表妹和陳家人報仇。”


    “不可能的,你怎麽可能知道我表妹的名字?-----我表妹是怎麽死的?杜聖心,杜聖心你給我說清楚!”


    “劍瀾,劍瀾我們走,我們快走!你的傷要緊劍瀾!”陳劍瀾激怒如狂,幾步衝迴來,被陳康死死抱住,硬往外拖。


    “不!大哥,我要問清楚!他怎麽可能知道表妹的名字?~難道,難道江湖上的傳言是真的?孔雀草是我表妹送給他的?我不信,我不信!……大哥我要問清楚!!”


    “你們還杵著做什麽,快扶副堂主迴去!”陳康驚恐地望了望杜聖心,急急唿來十餘紅衣天應堡朱雀井堂卒丁,將掙紮痛哭的陳劍瀾拖下樓去。


    “不公平!”眾人竊語中,方才向陳劍瀾出言示警的沉澀聲音又再響起。隻見一個紅衣天應門眾裝扮的黑臉瘦漢上前來指著杜聖心喝罵道:


    “同樣是要殺你,為什麽你用筷子刺我心窩,卻隻刺了他的手!”


    杜聖心擰眉忖得半晌,抬起頭淡淡地望向那人道:“我記得你了,你就是那個‘想成為唯一一個殺我的’人。”


    此人正是他兩月前,在洛陽城外野店,以一支竹筷刺殺的“快劍手”黃騰。


    “不錯。”黃騰眉峰森冷,衝著他挺了挺胸。杜聖心不屑地笑了一笑,垂下眼去不理。


    黃騰大怒,揮舞手中兵刃追逼到他麵前:“你說啊,為什麽?”


    杜聖心目視前方桌麵,一字字道:“你殺我,是聽說我武功盡失,想借此揚名立萬,還怕被人分去了功名,砍了與你一道的手足兄弟!而他殺我,隻是為了給自己報仇。——你該死,他,不該死!”他一語甫畢,眉目神情已如覆冰霜。


    在旁人眾聞得此言,皆向黃騰卑夷而視。黃騰羞憤致極,舉劍來叫道:“那我今天也要殺你為自己報仇,你待怎樣?”


    杜聖心咧嘴笑道:“很好。我這兒,還有一支筷子,我會讓你覺得公平的。”


    他語音未畢,黃騰臉色發青,一個屁也不敢放,扭頭便跑。


    身後嘯聲破空,又一支竹筷箭般飛至,不偏不倚刺在他右腕之上。疼得他尖聲慘叫,腳下卻不敢停留,倉惶介逃了。


    群豪迴過頭來,卻見杜聖心坐得紋絲不動,桌上那支筷子也還好好地擺在那兒。


    方才刺傷黃騰的那支竹筷,是從哪兒來的?


    眾人乍起大驚,想到此間竟另有高手襄助杜聖心,立時人人自危,背聚成團刀劍向外,提防別派人眾偷襲。


    一眼望去,白衣的曳雲莊,藍衣的善和門,紅衣的天應堡,一堆堆曆曆分明,方才的同仇敵愾,分崩離析。


    龍嘯天亦是微微一凜,料此人武功不在杜聖心之下,窺覷在側敵友不明,不覺也警惕起來。


    杜聖心卻隻當沒事發生,伸手從筷筒中又抽了一支竹筷,朝對麵樓欄上淡淡一暼。慢悠悠為自己倒著酒。


    善和門人群中稍稍起了一陣騷亂,幾個小卒私語交齒不時地向杜聖心呶嘴弄眉。龍嘯天瞟了他們一眼,幾人立時埋下頭去,不住後退。


    龍嘯天歎了口氣道:“是金巴、葛虎,唐天,唐標嗎?”


    “是!---”那四人被施了法咒般齊聲應答,一語既出,又臉露痛苦懊悔之色,互相對望著失了主張。一個左臉耳根到嘴角掛著一條扭曲傷疤的小個漢子大膽向前跨出了幾步,似要向著杜聖心去,剛舉步又生硬硬止住,支唔得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


    他四人是閻羅穀舊部,跟隨杜聖心多年,皆在半年前陸少秋攻破閻羅穀時殉難。


    十多年前,他們都還隻是群半大孩子,家鄉饑荒,逃難途中撐膽兒劫了一車官糧,被滿城通輯,無奈隨著一夥強人拜入閻羅穀求得庇護。


    那個臉上有疤的漢子當年才十四,機緣巧合下,替杜聖心擋了一錐。杜聖心救下他後,十分喜愛他的天真聰慧,曾把他留在身邊親自傳授他武藝劍法。雖則他資質有限,嶽雪梅死後杜聖心又性情大變失了道心常態,那些孩子們無人苛責,多數淪入邪道,武藝難有精進,但十數年來自保有餘,也多為閻羅穀立下了汗馬功勞。


    龍嘯天深能體會他們對杜聖心既敬又怕,又慕又恨的心情,歎了口氣道:“你們四個怎麽也摻合在這裏,有何見教嗎?”


    方才就是他們無意中認出了杜聖心,才引得這場禍事,經此一問心中皆是驚怕欲死。唐標最是膽小,五官扭曲,渾身瑟抖,幾乎要窒息昏去;金巴當年最得器重,此時也沒了底氣。


    “各自去吧,我不為難你們。”


    杜聖心麵無表情地喝下了一杯酒,將空瓷杯重重頓在桌上,眼瞼都不抬一抬。


    四人怕聽錯了般怔了怔,良久才一連聲地謝著恩,擠出人群去了。


    龍嘯天望著杜聖心,仿佛從未見過這人般。杜聖心合了合眼,突然冷聲道:“該走的都走了,想殺我的,各憑本事上吧。”


    話音剛落幾個膽大的舉刀便向杜聖心砍去,半空中勁風奇疾,一線酒香入鼻雙目一涼,隨即劇痛難耐,紛紛丟了手中兵器捂臉驚吼:“誰?---是誰暗算我們!---”


    來不及出手的群豪低喝一聲,齊步疾退。


    龍嘯天抬頭間,一個青色身影伴著朗聲長笑,自頭頂樓欄斜掠而出,輕燕般落於杜聖心身側。


    來人左手提劍,右手挽了一酒壺,執柄指逢中夾著一支筷子。腳剛落地哈哈一笑,拋了那支筷子在地上,大步向杜聖心走來。


    “大通令?!”對麵幾個善和門卒丁齊聲驚唿。


    來者正是上官夕陽。他方才聽得程和彰之言也當驚奇,顧不得放下手中筷子酒壺,到樓欄探看,在見到杜聖心的一刹,一陣莫名悸動震蕩了全身。


    這個三十餘歲樣貌,透露著滿懷蕭索的男人,那神情氣度一顰一笑,都給他一種異樣熟悉的感覺。


    有一刹那,上官夕陽幾乎要衝口叫出某個名字來。


    聽堂下眾人質對完恩怨,覺察杜龍二人對陳家莊之事並無畏疚恐懼,心知內中必有隱情。待聽完杜聖心與黃騰的話,對他的心性魄力更是大感欽慕,忍不住出手代他懲治了黃騰。


    上官夕陽朝那幾個善和門兵卒揮手:“你們都出去!”


    “大通令,他!——”


    上官夕陽挑眉:“你們有誰,自信是他的對手?”


    眾人相覷啞然。


    “那還不快走?”上官夕陽笑。


    善和門眾心憤難平,卻又怯於上官夕陽的威嚴,隻得向他抱拳一禮,悻悻退去。


    上官夕陽整了整衣襟,繞到桌邊對杜聖心抱拳道:“攪擾了。在下善和門上官夕陽,不知能否有幸與尊駕同桌?”


    他聲音朗潤,神情誠摯。龍嘯天細觀他眸正神清,一身正氣,心中不由喝了聲彩。


    “不能!。”杜聖心顧自倒了杯酒,眉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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