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始皇帝(12)


    秦王政繼續道:“正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名正則言順!王朝建立,要有其合法性。夏王朝終結公天下,實行家天下,合法性來源是大禹治水功德無量!”


    “等到商湯滅夏桀,理由是,老天爺命他代天推翻夏朝。商朝合法性來自於上天。商君生前稱王,死後才能稱帝。因此可知,商君既是世俗的君王,也是天帝在人間的化身,算是政教合一!”


    “殷商,祭祀上天也是格外頻繁。所謂天帝,既指上天,又指祖先神靈,死去的祖先和商王都升天為帝。


    那時,誰反對商朝,就是反對老天,反對天帝。”


    “到了後來,周人想要推翻殷商,實現自己的政治野心,首先就絕對不能否定天帝。周人找到的理由是,商朝其他帝王沒有問題,是紂王胡作非為,得罪了天帝,天帝怒不可遏,於是讓有德的周文王、周武王代天處罰紂王!”


    “周人認為自己是繼承商湯之業,更沒有絲毫否定商湯。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


    “這是因為否定商湯,就是否定上天,最終也會否定自己。那時,周武王直接刨開商朝曆代君王的墳墓,從裏麵找到禮器,用著殷商的法統祭祀,周武王更是號稱為帝日丁!”


    “可在三年後,周武王去世,殷商餘孽在朝歌叛亂,東方有大量的殷商聯盟國,也是造反。”


    “那時,周公旦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商朝王室與上天融為一體都為“天帝”,經過幾百年的統治已經深入人心,因此既然推翻紂王統治,已經處罰了紂王,那麽就應該將統治權還給天帝後代——殷商王室才符合法理。”


    “事實上也是如此,武庚繼承了殷商的統治權,可還是有三監之亂。”


    “為了統治的合法性,周公旦廢掉了殷商神人合一的道統,而是用天子代替天帝,用王代替帝,更是創造周禮。周禮有兩個觀點,一個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殷商一家的天下,於是要分封製;一個是天命無所歸,唯有仁德君王可以得到天命,正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到了現在,大秦取代了周朝,如何證明自己道統的合法性,如何證明秦代周是正確的?這才是大問題。”


    羋倩聽著,微微點頭。


    似乎聽懂了,似乎沒有聽懂。


    羋倩說道:“大秦能走到現在,能代周而立,成為天子,靠的不是兵戈強大嗎?”


    秦王政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不能說出去,而是要更為合乎情理的理由!不然誰有兵,誰就能當君王,這不是鼓勵臣子造反嗎?


    夏朝給出的理由是,大禹治水有功,合該當君王;殷商給出的理由是,我們是天帝化身,是天神下凡;周朝給出的理由是,文王武王有德行,天命在我大周。”


    “我大秦能有什麽理由?難道理由是,我大秦更加殘暴,更加的壓榨民眾,秦軍不斷殺戮無數,靠著兵強馬壯,於是成為天子,成為九州之王?”


    羋倩啞然道:“那我大秦該如何?”


    秦王政微微歎息道:“還能如何?有士人會為秦國尋找好適合道統!陰陽家的五德始終說,昔日是為齊威王準備的,正好現在打包贈送給我大秦。”


    “虞舜時代,屬土德。夏朝,屬木德。殷朝,屬金德。周朝屬火德。其演化順序為,木克土,所以夏朝取代虞舜。金克木,所以殷朝取代夏朝。火克金,所以周朝取代殷朝。因為水克火,未來取代周朝的王朝,必是水德。”


    “為了證明我大秦獲得天命,大秦隻能是水德,隻能祭祀黑帝,隻能尚黑。”


    羋倩聽著,微微皺眉道:“不對呀,大秦位於西方,祭祀白帝,應該得到金德,而不是水德。”


    秦王政歎息道:“這就是政治謊言。”


    “真按五行始終說,秦國明明是金德,尚白。但是為了統治法統,不得不削足適履,改尚白而成尚黑。這就是指鹿為馬,指鼠為鴨!”


    “絕大部分民眾都生活在自我安慰式的政治謊言中,君王則負責編造這些謊言,讓他們心甘情願、感激涕零的接受統治和奴役。若是君王連政治謊言,連畫餅都不願意許諾,你說能長久嗎?”


    羋倩微微皺眉,說道:“那大秦,需要付出什麽?”


    秦王政說道:“五德始終說,根本在於天命變遷。有德行獲得天命,無德行失去天命。秦國得到水德,獲得天命;可若是秦國的天命衰竭,就是有新的王朝,得到土德代替我大秦。”


    “這是一個大坑。”


    “可君王要保持天命,就要有德行。什麽是德行?話語解釋權,在那些儒生手中。最後,還是要套到儒家的那些理論,最後還要共天下。”


    墨家,是儒家平民化一脈;


    法家,是墨家黑粉一脈;


    可陰陽家,看似起源於道家,可本質上是儒家的分支,屬於儒家的貴族化。


    接受陰陽家,本質上就是接受儒家。


    曆史上,秦始皇接受了五德始終說,接受了大秦獲得水德,然後尚黑,從而證明天命在大秦。


    可稍後發現,大秦既然獲得了水德,證明自己有德行。那如何展現自己的德行,是不是要要輕徭薄賦,是不是要仁政愛民,是不是要共天下。


    秦始皇,這才發現他被坑了。


    他不想要共天下。


    隻想得到五德始終說的好處,不想要承擔義務,更是有焚書坑儒。


    很快,大秦完蛋了。


    到了劉邦時代,也是繼承五德始終說,隻是劉邦卻是相對聰明一點,隻是畫餅,卻是不兌現。然而儒家不著急,慢慢會兌現的,到了漢武帝時代開始逐步兌現。


    漢武帝,想著內儒外法,想著法家為主,用儒家來騙人。


    可萬萬沒有想到,法家本質上也是儒家。


    而且騙人的鬼話說多了,很多人也漸漸相信了,就連說謊的君王也是相信了。


    秦始皇也好,漢武帝也好,他們以為學了韓非子的書,就能鬥過儒家,可事實上,他們皆是一敗塗地。


    ……


    爭吵在繼續,為了秦王改名,雙方在劇烈的衝突。


    秦王叫什麽,在劇烈的爭吵。


    秦王政也不禁止,反而在鼓勵著。


    很多時刻叫什麽名字,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雙方爭吵的過程,正所謂重在參與,唯有所有的士人參與了,爭論了,哪怕最後失敗了,意見也沒有采納。


    可也有一種欣喜之感,有一種參加之感。


    爭吵在持續著,持續了十幾天後。


    秦王政降臨到文信侯府邸。


    趙政恭敬的拜見,似乎並沒有因為地位高了,而變得傲慢無禮。


    對於這位仲父,還是謙遜有禮。


    好似昔日的乖孩子。


    分賓主坐落,趙政說道:“去年的時刻,母親去世了,可我還在外地,忙碌國家大事,無暇處理這些事情。最後,還是會仲父和弟弟處理好這些事情。在這裏,感謝仲父!”


    呂不韋歎息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秦王政說道:“仲父呀,為秦王該稱號,也爭吵了十幾天了,到了現在也該結束了!”


    呂不韋說道:“你確定好稱號嗎?”


    秦王政說道:“我是隨意的態度,秦王也好,秦帝也好,泰皇也好,天皇也好,皆是無所謂。”


    呂不韋說道:“是呀,伱無所謂,可很多臣子有所謂。你的地位更高了,就可以淩駕在諸多王者之上,可以冊封群王,可在東方建立十幾個封國了。他們有些等不及了!”


    秦王政也是說道:“寡人許諾了很多東西,現在也該兌現了。可我的諸多子嗣,最大的扶蘇也僅僅是十五歲,其他的孩子還小,能力不足,根本不足以分封到地方,他們能力不足,才略不足!”


    “適合分封的,也隻有我弟弟成嬌了!”


    分封製,說白了就是股東大會。


    君王要變得大方,要把股份散發給那些優秀的臣子,很多臣子不再是打工者,而是變為股權持有人。若是秦國所有地區皆是郡縣化,意味著群臣隻能是打工仔,隻能是臨時工,永遠不要想著占據股份了。


    當然,群臣很是聰明不會直接開口,向君王要食邑封地。而是鼓動為諸多的公子分封,然後撕開一個口子,隻要開了口子,一切皆是好說。


    可看樣子,很多臣子沒有耐心等待了。


    呂不韋說道:“大王,可以慢慢來!”


    秦王政說道:“罷了,也不說這些了!仲父,明天你上朝吧,至於稱號上,是該修改一下。天皇不適合,泰皇也不適合,秦帝不適合,我覺得皇帝最為適合?”


    “昔日有三皇,後麵有五帝,寡人之功超越三皇,德行之高超越五帝,當合二為一,化為皇帝?仲父以為如何?”


    呂不韋說道:“大王,高興就好!寡人年老了,不會去上朝了,還是讓李斯前去吧!”


    秦王政說道:“仲父呀……”


    心中微微歎息,想要說什麽,卻是說不出。


    看似親近著,可彼此卻是疏遠著,在忌憚著。


    又是交談片刻,秦王政告辭離去。


    呂不韋打著招唿,很快的李斯到來。


    說了一些話後,李斯告辭而去。


    ……


    次日,到了朝堂上。


    朝會在召開著,到了中間的時刻,李斯上前道:“自古以來,德行之高莫過於三皇,功勞之大莫過五帝。大王繼位秦王政以來,做事情兢兢業業,每天批閱奏折,到了夜晚時刻,不難拖延到第二天。”


    “大王之德行高貴,憐愛士卒,士卒感念大王的恩情;大王又是愛護民眾,直接廢除口賦,多次減免各種賦稅,民眾可以安穩的過日子;又是均田地給底層民眾,民眾皆是有田地可以耕種。”


    “大王又是創立洛陽學宮,招攬天下英才,匯聚到洛陽;又是設立師範學校,培養大量的老師,老師又是可以教化諸多的學生,可謂是有教無類。”


    “這些年來,國庫的糧食日益增加,民眾口袋的錢財越來越多,民眾可以過上溫飽生活。這些皆是大王的恩德。”


    “大王為秦王以來,在函穀關擊敗六國聯軍,又是滅亡衛國,稍後又是滅亡趙國,韓國,魏國,燕國,齊國等,武功之浩大,超越了曆代的秦王,還有齊桓晉文,可謂是萬古少有!”


    “大王,功高三皇,德過五帝,開天辟地以來,從未有大王這樣的人,過去不會有,未來也不會有。當合三皇五帝,化為歸一,名為皇帝。”


    “大王,當晉位皇帝!”


    “大王,為第一任皇帝,為皇帝之始,當為始皇帝!”


    “請大王,進位為始皇帝!”


    說著,李斯跪下,三跪九拜。


    其他的臣子看到這一幕,也是紛紛跪下。


    本來還是猶豫的臣子,也是紛紛跪下。


    沒有人提出疑意,沒有人反對,幾乎是異口同聲,全票通過。


    滿朝的文武有清官,有貪官,能力高低各不相同,可唯獨沒有傻子,傻子也走不到這一步。


    不久前,呂不韋召見李斯,李斯串聯著諸多的臣子,大家皆是知道其中的意思。


    皇帝,這個位格的提升。


    不會,也不可能靠著諸多臣子選舉,投票決定,隻能是幾個人商量好了,然後決定這一切。


    秦王政,不可能到朝堂上,直接說我要當皇帝。


    而是借助某人的口,說我要當皇帝。


    “請大王,榮登始皇帝!”


    “請大王,榮登始皇帝!”


    “請大王,榮登始皇帝!”


    眾人起身說道,聲音震動天地。


    “好!”


    秦王政隻是說了一個字。


    眾人皆是沉默下去,皆是帶著歡喜之色。


    皇帝,是功超三皇,德過五帝。


    現在,秦王政滅了五國,功勞已經足夠大了。接下來就是德行的彌補,可如何提升秦王的德行,這裏麵有太多的文章可以做。


    稍後會議散去。


    從現在開始,秦王政消失而去,有的隻是始皇帝。


    更改的不隻是名號,更是道統的變遷。


    很多禮儀和法度,也是隨之要變化。


    首先,稱唿上也是發生了變化。


    此刻,李斯說道:“在春秋時代,男子稱氏不稱姓,女子稱姓不稱氏。姓來別婚姻,氏來別貴賤。因為秦王一脈,為嬴姓趙氏,大王被稱為趙政,或是公子政。等到大王成為秦王,又是被稱為秦王政!”


    “而今,大王為天子,始皇帝。天子稱姓不稱氏,大王……不對,陛下當稱為嬴政!”


    始皇帝微微皺眉:“嬴政嗎?寡人的稱唿,又是變了!”


    李斯又是說道:“而今四海就要歸一,昔日用著氏別貴賤,可現在大王滅六國,無數的貴族淪為庶民,又是有什麽尊貴可言。臣以為當姓氏合一。更是鼓勵平民為自己取姓。這樣在版牘的記載上,有姓有名也好區分。”


    “若是黔首,沒有姓隻有名,這樣在版牘記載上,容易出現混亂!”


    秦王政說道:“可!”


    李斯說道:“大王為天子,當避諱!”


    秦王政聽著,卻是微微皺眉。


    所謂的避諱,不就是古代的敏感字嗎!


    一旦涉及敏感字,就會被和諧。


    為了維護等級製度的尊嚴,即說話寫文章時遇到君主或尊親的名字都不直接說出或寫出,以表尊重。避免利用名字進行人身攻擊,而冒犯君主或尊親超然的地位。


    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這是避諱的一條總原則。


    如在劉秀時期,秀才被改成茂才;乾隆曾下詔門聯中不許有五福臨門四字,為的是避諱順治帝福臨之名。有時甚至還要避諱皇後之名,如呂後名雉,臣子們遇到雉要改稱野雞。


    秦王政說道:“可以不避諱趙,也可以不避諱政,隻需要避諱趙政二字。當今要姓氏合一,寡人也應該姓氏合一。其他人不多說了,寡人選擇趙政,而不選嬴政!”


    李斯愕然,問道:“陛下,這是為何?”


    秦王政說道:“隻因為趙比劃少,為十四畫;而嬴筆比劃多,為十六畫。”


    李斯愕然,沒有想到是這個答案。


    秦王政說道:“六國文字各不相同,而今要統一文字,天下皆是用秦文。隻是大篆比劃太多,你要適當的精簡,化為小篆!”


    李斯說道:“唯!”


    又是交談片刻,李斯下去了。


    趙政微微歎息:“打天下難,守天下更難!”


    現在隻剩下楚國了,似乎快要完成大一統,可各種麻煩,各種問題,隻多不少。


    現在所謂的大一統,隻是靠著秦軍的暴力,強行的吧幾個國家拚湊在一起,粘合在一起,隨時有再次撕裂的可能性。


    至於這樣粘合在一起,能堅持多久,隻有鬼知道了。


    ……


    “簡化文字嗎?”


    趙政似乎想到什麽,開始寫起來。


    一個個文字出現,這是兩千年的後的文字,也是最為精簡的文字。


    隻是對比著大篆,卻是發現差別太大了。


    區別太大了。


    後世的簡體字,不適合這個時代。


    步子不能邁的太大,不然會扯著蛋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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