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時合上門, 在風雪中佇立許久,才提起一盞放在門邊的暖色紗燈。

    他的背挺得筆直, 燈光照亮身前一小片潔白的雪, 在雪地上留下的每一道腳印前後間距長短一致,深淺也一致。

    邊塞的風雪比這平安富貴鄉的風雪要淩厲得多,每天都有人裹著一身破爛稻草編成的衣服,凍死在高高的城牆之下。現在還算是太平盛世,若再往前推個一百多年, 人一餓起來,將親人烹煮而食的事情也時常發生。

    如果皇位上麵的人換了一個……那這天下是否會變得動蕩不安?

    程時靜靜地想, 自己其實不在乎的。

    程時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

    一道淩厲的掌風忽然襲上了他的後背,程時平靜的目光忽然一凜, 向一旁躲開。

    多年從軍練出的實戰經驗使他在一瞬間身體繃緊, 襲向對方致命處, 下手狠辣毫不猶豫。對方也似乎是練家子,不像市井混子般毫無章法,從出手的招式就能看出出身不凡。

    地上的積雪被兩人的動作撥亂, 亂雪飛石, 唿吸到的空氣都仿佛多了嗆人的冰涼風雪味道。程時許久沒有遇到過能在自己手下過招超過一百下的人,唿吸微微急促起來,攻勢加緊, 在自己臂部受到重擊後命中對方的手腕。

    在此過程中, 紗燈被他護在左手裏, 連燈焰也沒有被風熄滅, 隻在命中時燈台鋒利的底端劃過對方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來者似乎意圖不在取走他的性命,反手奪走紗燈,吹滅燈光。

    蠟燭與燈罩滾落到地上,壓塌鬆軟的雪地,失去了紗燈的照明,仍有雪麵反射的光線可以幫助程時看清楚對麵的人。

    他拂去衣袖上濺到的飛雪,冷冷地注視著對方。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陌生的青年,乍一看很麵生,不知是不是光線昏暗的緣故,仔細觀察會覺得他的五官很眼熟。

    青年高鼻深目,唇珠秀潤,膚色冷白,身上鬆鬆垮垮披著一件與地上積雪同色的白袍,披散下來的長發是抓人目光的黑。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一道長長的傷痕,還在往外滾著血珠。

    “你是誰?”程時問。

    兩人站的地方有些偏僻,又是空寂無人的雪夜,就算死了人,也不會輕易被發現。

    青年的聲音放低,有些沙啞低沉,“淩迎。”

    程時冷漠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變化,沒有輕易相信,在青年的臉上尋找著與白日裏所見的那個弱柳扶風的病弱女子的相同處。

    直覺最終告訴他,淩迎是麵前的這個青年。

    他大概是會縮骨術,白日裏以女裝示人時個子隻比程朝高一些,肩膀窄瘦,每一處細節都照著女性的特征長。而此刻個子與程時相仿,身姿挺拔如青鬆,病容全部褪淨,一眼就能看出是男性。

    程時:“你想做什麽?”

    “本來是想殺了你,現在才發現,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棘手。”淩迎遮住手臂上的傷口,若有所思。

    程時心中首先湧上來的情緒是惱怒——不是因為淩迎想殺自己而惱怒,而是他裝作女子騙取程朝的信任。程朝待他一片真心,就連程時看了也在心底發酸,淩迎怎麽好意思欺瞞下去的?

    盡管內心波濤洶湧,程時表麵上仍是不動聲色,淡淡道:“我會告訴程朝。”

    淩迎笑了一聲:“那你覺得,他會相信我還是相信你?”

    這句話顯然戳中了程時的痛處,後者的臉色難看起來,指骨緊繃,因為用力過大,能清晰看見他手背薄薄一層血肉下的青色血管。

    程朝不信任他,程朝隻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就算他露出手上的傷口告訴程朝淩迎其實是一個男的,昨夜與自己打了一架,程朝也隻會覺得是程時沒睡醒,想排擠人家小姑娘。

    程時心知肚明,自己的武力與對方勢均力敵,若是非要繼續打下去,隻會兩敗俱傷,沒有一個人能得到好處。所以內心再怒不可遏,也強行按捺下去了。

    “你的目的是什麽?”

    如果是為了損害程朝而來,那他就算拚得兩敗俱傷。也要把淩迎殺死。

    “我是來找他的。”淩迎迴答。

    這個“他”,兩人都知道指的是誰。

    “你喜歡他?”程時冷笑一聲,“你既然裝成女人來騙他,就應該知道他喜歡的是女人,不可能愛上你。”

    “難道你不喜歡他?”淩迎目露譏諷。

    程時頓了一下,說:“他會擁有很幸福的一生,妻子貌美,孩子孝順,家庭和睦。我隻會護他一生平安順意,你休想破壞他的前程。”

    “你說得輕鬆……”

    淩迎眼底微微泛起了紅意,“我等了他五百年……”

    “我等了他五百年!等了五百年才知道他已經死了!他到死都不知道我喜歡他,我憑什麽不能爭一爭?”

    “瘋子。”程時定定地看著他,然後彎腰撿起地上的紗燈,轉身沒入風雪之中。

    *

    程朝驚醒時窗外的雪已經停了,一隻小麻雀站在枝頭吱吱喳喳地叫喚,重重紗幔垂下,抵擋住窗外雪融的寒意。

    空氣中彌漫著精心養神的暖香,而不是他喜歡的,大雪過後的清晨,泛著涼意的清新氣味。

    他閉了閉眼,窩在暖和的錦被裏,鬆開在手中緊緊攥了一夜的玉佩,聽見大白湯圓輕聲問道:

    “又做噩夢了?”

    大白湯圓自從自己跟自己打麻將後又發展出新的愛好——織毛衣。係統空間裏沒有真的毛線,它就把數據扯成線,編織成數據毛衣,洋洋得意地告訴程朝,等自己學會後,就給他打毛衣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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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程朝用鼻子應了一聲,逼迫自己忘記夢中的一片血光。

    他沒有喚下人進來幫自己穿衣服,聽著大白湯圓的安慰,垂著眼拿了衣服穿上。

    一個人如果有什麽奇特的習慣,必然是經曆了什麽事情,或者是在什麽的熏陶下潛移默化中養成的。程朝注視著掌心中的玉佩良久,然後將它垂掛在自己的腰上。

    他腰細,腰帶要係好幾圈,仍是不夠緊,勝在風骨儀態好,能撐住精致繁麗的衣飾,不會顯得太過鬆垮,一副睡不醒的浪蕩公子模樣。

    “淩迎姑娘初來乍到,不知道有多緊張害怕,我得去看看她。”程朝洗漱完畢,解除了對大白湯圓的屏蔽,絮絮叨叨地說。

    大白湯圓不置可否,酸酸地撇了撇嘴:“你對我都沒有這麽溫柔過。”

    早餐是開胃的點心和燉得軟爛的甜粥,程朝一邊吃,一邊隔著窗戶監督外麵的人清掃地上的積雪。

    讓人料想不到的是,淩迎先他一步來拜訪了程朝。

    她仍是一副久病姿態,斜倚著門框望著程朝,蒼白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程朝慌忙擦去唇角點心的碎屑,眼睛裏盈著波光朝她笑:“淩姑娘,你怎麽起這麽早。”

    此時已日上三竿,太陽明亮,這話實在像是沒話找話出來的僵硬話題了。

    “我來看看你。”淩迎說。

    程朝連忙拉她坐下,讓人給她倒了一杯暖身子的熱茶。

    淩迎素白的手指托著茶杯,被杯壁的溫度燙出一點紅色。她長相溫婉,說話聲音也是輕輕柔柔,雖然音色冷,卻不會讓人覺得過分冷淡。

    “我今日要去將軍府,不知道程小公子有沒有空陪我同去?”

    程朝自然是有的,就是怕自己現在的身份不方便,叫人去請示程時,跟淩迎解釋:“我哥哥管我管得嚴,我得聽他的。”

    淩迎:“我可以一個人去,找你也隻是怕路不熟,你不用為難。”

    “沒有沒有,我自己也想出門。”程朝覺得淩姑娘是一個可心人,看起來也像是一個會守口如瓶的人,便小聲跟她講起了程時的壞話來。

    淩迎似乎覺得這個話題很有趣,麵上多了淡淡的笑。

    程朝跟大白湯圓感歎:“果然在一起說一個人的壞話,能拉近跟另外一個人的距離。”

    大白湯圓“呸”了一聲,“歪理,明明是她討厭你哥哥。”

    淩迎說話說得渴了,捧起茶杯小口喝了起來,白色的袖子順著腕骨滑下去,露出一道傷疤。

    白玉般的手腕上突兀多出這麽一道長長的新鮮傷疤,實在明顯。程朝一眼就注意到了,急切詢問道:“淩姑娘,你這……怎麽弄的?”

    淩迎用袖子掩住傷口,微微偏過臉,“沒事。”

    “怎麽會沒事,不塗藥的話會留疤的。”程朝站了起來,翻箱倒櫃找出藥膏。

    兩人的關係還不適合做一些過於親密的事情,所以哪怕淩迎傷在右手,不方便塗藥,程朝也沒幫忙。淩迎便低垂著眉眼,挽著袖子自己給自己塗藥。

    “你這是在哪傷的?”程朝溫聲問。

    淩迎抿著唇,搖了搖頭。

    程朝急了,拉住淩迎的袖角,“可是那些不知事的小丫鬟傷的你?”

    淩迎眼底升起薄薄的霧氣:“小公子不必問了,就算問了,也無濟於事。”

    “你說出來,我會幫你做主的。”程朝溫溫柔柔地說。

    “是、是程世子,昨夜我睡不著,在門口走動,他從你房中走出來,路過我的時候,把我撞到了。世子沒有道歉,看了我一眼就直接走了,他應該是無意的,你不要多想。”淩迎壓低聲音,嗓音聽起來有些哽咽。

    “這……”程朝真的不敢幫淩迎做主。

    想不到程時是一個這麽不尊重女孩子這麽不要臉的人,程朝呸了一聲,又慫慫地不敢去找程時追究,暗自將這件事記在心裏。同時,又對淩迎更愧疚了,接下來幾天,對她更加溫柔小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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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我cp約定,誰不碼字就給對方發紅包,我基友知道後,形容我:散財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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