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看著軟軟歪倒的皇帝,大學士和內侍們登時亂成一團,有人趕忙上前攙扶,有人跺腳大叫:“太醫!快傳太醫!”


    眾人七手八腳,吃力的把皇帝扶上龍床,太醫也火速趕到,把閑雜人等都攆出去,開始手忙腳亂搶救皇帝。


    楊士奇等人被攆出寢殿,在外頭焦急的等待。四位大學士中,雖然楊士奇權力最大,最為皇帝倚重,但對皇帝感情最深的卻是楊溥。他忍不住埋怨楊士奇道:“皇上的病你最清楚,就不能緩一緩再告訴皇上?”


    “此等大事,你有膽量隱瞞,老夫可沒那個膽子……”楊士奇兩手一攤,冷哼道:“再說你也怪錯人了吧,把皇上害成這樣的不是老夫,而是你一直偏袒的王賢!”


    楊溥的戰鬥力連楊士奇的一半都沒有,登時被噎的啞口無言,隻能憤憤的跺著腳,氣的哆嗦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幹得那些破事兒!”


    楊溥此言,在黃淮聽來,似乎隻是不疼不癢的一句廢話。楊榮楊士奇卻齊齊眼角一跳,後者眼中更是殺機迸現。楊榮微微搖頭,示意楊士奇稍安勿躁,首輔大人才穩下慌亂的心神,細細盤算起來,感覺楊溥應該無從知曉自己的謀劃,可能隻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見楊士奇不吭聲了,楊溥哼一聲,也不再乘勝追擊,四位大學士心懷各異,在乾清宮外一直等到天黑,緊閉的殿門才重新打開,太醫院周院判從裏頭出來。


    “周院判,皇上龍體如何?”楊士奇劈頭就問。


    看到楊士奇,那周院判便忍不住兩股戰戰,額頭冷汗津津,顫聲道:“迴,首輔……皇上醒了,但病情……還得再觀察幾天……”


    這周院判原是太醫院的二把手,四年前,金院判毒死了王貴妃,畏罪自殺,他才坐上太醫院的頭把交椅。


    當日楊士奇進太醫院,到金院判房中與他密談時,周院判可瞧了個正著!而且因為就在隔壁,隱隱聽到了一些不該聽的東西。結果沒過幾天,素來謹小慎微的金院判,就魔怔了一樣,給王貴妃下了毒……


    所以,周院判很清楚,金院判之所以會走上絕路,就算不是楊士奇逼迫,他也絕對脫不開幹係!


    現在,又到了皇帝病重,怪事叢生的關口,周院判是真怕楊士奇再找上自己,重演金院判那一幕……


    楊士奇哪還顧得上理會周院判的小心思,自顧自追問道:“你給個準話,皇上的病到底怎樣?”


    “這,小人真的說不準啊……”周院判都快哭了。


    幸好,張誠從裏麵出來,給周院判解了圍。他看看幾位大學士輕聲道:“皇上請大學士入內。”


    楊士奇這才放過周院判,對楊榮三人下令道:“你們等在這,老夫進去麵聖。”楊榮自然沒有異議,楊溥和黃淮卻滿麵憤然。但這種時候,也不好跟楊士奇在金殿前叫板,隻能任由楊士奇獨斷專行。


    “皇上的意思是,請幾位大學士一起進去。”張誠卻幽幽說道。


    楊士奇嘴角抽動一下,隻好悶聲道:“那就一起進去吧。”


    。


    寢殿內,洪熙皇帝躺在龍床上,麵色蒼白、氣息微弱,額頭擱著條白巾,看上去情況十分不妙。


    幾位大學士一見皇帝這副離死不遠的樣子,全都驚的手腳冰涼,就連楊士奇也不禁悲從中來,噗通跪在龍床前,老淚直流道:“皇上啊,都是老臣的錯……”


    楊榮三人也跪在楊士奇身後,眼圈通紅,悲從中來。


    朱高熾微微搖頭,聲音如遊絲一般,艱難道:“不關首輔的事,是朕的身子不成了……”


    聽皇帝這樣一說,楊士奇等人更是痛不欲生,楊溥老淚縱橫道:“皇上千萬不要這麽說,您隻是偶染微恙,皇上青春正盛,很快就會龍體無恙的!”


    楊士奇等人重重點頭:“皇上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啊……”


    朱高熾卻依舊搖頭,滿臉心灰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祖宗交到我肩上的這份擔子,朕是挑不動了……”


    “皇上!”幾位大學士哭成了淚人,洪熙皇帝眼角也淌下淚來。張誠從旁一邊抹淚,一邊勸道:“皇上,諸位閣老,別哭了,還是趕緊說正事吧,說完了好休息……”


    “是啊,說正事吧……”朱高熾閉上眼睛,調整了一會兒情緒,睜開眼對楊士奇等人道:“朕不濟事,可國政一天都不能耽誤,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應對我軍慘敗的局麵……”


    “皇上放心,臣等已有定計,”楊士奇帶著淚,沉聲答道:“首先,追究王賢戰敗的罪責!其次,嚴旨斥責朵顏三衛的舉動,命他們交出兇手,立即退兵,否則大明必將關閉互市,派天兵討伐!同時,從玉門關到居庸關一線,立即進入戰時狀態,震懾宵小、以防萬一!”


    黃淮楊溥聞言心中大怒,你什麽時候跟我們商量過?這就‘臣等已有定計’了?況且這定計怎麽聽著如此荒謬?合著隻要朵顏人隨便找幾個兇手交出來,然後退兵迴去,朝廷就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皇帝已經病成這樣了,他們怎能咆哮君前,隻好把話都吞到肚子裏,任由楊士奇在那裏胡說八道!


    “……”聽了楊士奇的話,洪熙皇帝閉目喘息了一陣,方無奈的睜開眼道:“朕腦袋昏昏沉沉,已經無力思考這些國事了……”


    “皇上!”楊士奇以為朱高熾要和稀泥,急忙高聲道:“國家危難之時,天下萬民都等著您拿主意呢!”


    “朕有心無力了……”朱高熾無力的搖搖頭,聲音微弱道:“還是換一個人給你們拿主意吧……”


    “皇上!”楊士奇、楊榮、楊溥、黃淮,全都被皇帝這一句話,驚的全身汗毛直豎,大張著嘴巴看著半死不活的洪熙皇帝,猜測著他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好在朱高熾並沒有賣關子的心情,他微微閉上眼睛,口中聲音虛弱,卻字字如驚雷道:“朕已經傳旨,命朱瞻基進宮見駕了……”


    “……”楊士奇等人目瞪口呆,他們萬萬想不到,皇帝居然是這個意思!


    說完該說的話,朱高熾也好像耗光了全身的力量,閉目躺在龍床上,昏昏沉沉、不發一言。


    大學士們跪在龍床前,楊榮偷偷瞥一眼楊士奇,黃淮偷偷瞥一眼楊溥,但眼神裏的意蘊卻截然相反。楊榮那一眼,帶著絲絲的驚喜和果然如此的篤定。黃淮那一眼,卻隻有驚恐和落寞……


    君臣幾人就這樣各懷心思靜靜等在大殿中,隻有殿角的更漏發出微弱的滴答聲。


    。


    太孫府依然大門緊閉,綠蔭森森、月照荷塘,仿佛外界的紛紛擾擾,都傳不到這片封閉幽靜的方寸天地一般。


    朱瞻基端坐在書案前,提筆在紙上揮毫潑墨,在畫一幅猛虎下山圖。紙上的猛虎吊睛白額,張牙舞爪,銅鈴般的虎目中,怒氣有如實質,仿佛真要從畫紙上撲下來,擇人而噬一般!


    一旁伺候的陳蕪,忍不住擊節叫好道:“殿下的丹青直追國手!昨兒個畫的仙鶴,就想要飛上天一樣。今兒這老虎就像要從紙上撲出來一般!”


    朱瞻基提著筆,一邊端詳著圖上的猛虎,一邊搖頭道:“可終究,它們是衝不出這畫紙的。”說著歎了口氣道:“以後不畫這些活物了,畫出來,就把它們關進牢裏,永遠也放不出去……”


    “殿下又在自傷了,”陳蕪連忙勸慰道:“聽說皇上的病越來越厲害,殿下衝出樊籠,已是指日可待。”


    朱瞻基搖搖頭,剛要說話,便見個小太監一陣風衝了進來,滿臉狂喜的大叫道:“殿下!大喜啊!”


    讓小太監這一咋唿,朱瞻基手冷不防一抖,一滴墨滴在了畫紙上,不禁微微皺眉。陳蕪登時黑下臉,嗬斥起來道:“小畜生還有沒有點規矩,看咱家不扒了你的皮!”他是真氣啊,倒不是氣小太監打擾了殿下作畫,而是氣小畜生居然敢越過自己,直接來找殿下稟報,想上位想瘋了嗎?


    朱瞻基皺眉看著畫上的墨點,緩緩問道:“這府上能有什麽喜事?大黃狗又下崽兒了?”


    那小太監見闖了禍,又被陳蕪一瞪,早就嚇的魂不附體,哆哆嗦嗦迴稟道:“宮裏來人,請殿下速速進宮見駕……”


    “什麽?!”陳蕪一聽,登時被驚喜衝昏了頭腦,瞪大了眼睛尖叫起來:“你不是胡說吧?!”


    “奴婢哪有那個膽,宮裏的劉公公已經進了府,馬上就到了。”小太監趕忙答道。


    陳蕪趕忙對麵無表情的朱瞻基一個勁作揖道:“這真是盼什麽來什麽,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啊!”他整個人都要歡喜爆了,苦熬三年,終於到頭了!


    朱瞻基卻不為所動,毅然不丁不八的站在桌前,保持著提筆的姿勢。微微沉吟片刻,他看向陳蕪道:“攔住劉公公,不要讓他進來!”


    “為何?”陳蕪愣在那裏。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朱瞻基修身養性幾年,性子確實沉穩了許多。他微微皺眉道:“就說孤病了,起不來床,讓他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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