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說。”朱棣看看紀綱,沉聲道。


    “是,臣昨日監臨時,發現梁主考開出來的考題,與之前化身為搜檢兵士的錦衣衛密探得到的夾帶的文字一模一樣。”紀綱不慌不忙道:“這說明考題被提前泄露,為了維護朝廷掄才大典的尊嚴,臣才不得不封鎖考場,重新搜檢。然而在搜檢過程中,臣的手下遭到梁主考率眾考官的橫加阻攔,他們不知出於何種目的,不許臣進行搜檢,在遭到臣斷然拒絕後,梁潛竟不顧考紀森嚴,將王賢派出貢院,從陽武侯等人處拉來救兵、衝擊貢院,將個朝廷試材重地搞得烏煙瘴氣,衝突中受傷者不知幾番。”


    “但是臣沒有向他們屈服,臣的部下更是頂住壓力,堅持完成了搜索,”紀綱義正言辭道:“果然搜出了身藏文字的考生五十四名,且小抄內容都是三篇題目相同的槍文!”


    “梁潛這混賬東西!”朱棣氣壞了,怒喝道:“朕要把他千刀萬剮了!”發作了一陣才對紀綱道:“你繼續說。”


    “是。”紀綱道:“接著在隨後的審訊中,臣又從一名叫胡種的考生口中,得到了這樣一份供狀。”說著從袖中掏出一份供狀,呈給皇帝道:“請皇上禦覽。”


    黃偐接過來,弓腰呈給皇帝,朱棣快速閱覽一遍,麵色比方才難看數倍,將那供狀擲在胡廣身上,怒罵道:“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胡廣本來就嚇得老臉蒼白,趕緊拿起口供一看,登時魂飛魄散,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就是這樣迴報朕的信任?”朱棣憤然走下禦階,逼視著胡廣,“真是喪心病狂,百死莫贖!”


    “皇上……”胡閣老畢竟也是從建文朝走過來的老鬥士了,戰鬥經驗何等豐富,剛才隻是被兒子的口供震驚到了……他萬萬沒想到,胡種竟然瞞著自己出賣考題,實在是翻遍史書也沒見過這等坑爹玩意兒。


    但生死關頭,容不得他有半點軟弱。胡閣老深知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迴家過年的道理。當然攤上朱棣這樣的皇帝,自己拒不交代也不一定能活命,但為了不牽連更多的贛黨同鄉,他也必須要頑抗到底!


    一咬牙咬破舌尖,胡廣終於恢複了神誌,顫聲道:“皇上明鑒,臣教子不嚴是有的,可從來不許他作奸犯科,更不可能向他透露考題,何況臣又不是主考,到現在還不知今科的考題是什麽樣子呢!”


    朱棣一想也是,胡廣又沒有參與會試,怎麽會提前知道考題呢?麵色稍緩道:“那你兒子與你有深仇大恨麽,為何會誣陷於你?”


    “犬子應該是被逼的。”胡廣忙道:“方才聽王鎮撫說,他在貢院中,遭到了殘酷的刑訊逼供……犬子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豈能經受得住?”


    “哦,是麽?”朱棣眉頭一皺,看向紀綱道:“胡種怎麽說也是舉人身份,怎能對他用刑呢?”


    “以微臣所看到的情形,應該沒有用刑,不信皇上可以命人驗傷。”紀綱不慌不忙道。


    “那就是王賢一派胡言了?”朱棣又望向王賢道。


    “微臣豈敢?”王賢忙直起身子道:“當時胡公子的慘叫聲傳遍了整個貢院,這是當時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頓一下道:“至於紀都督說他身上無傷,並不能說明他就沒有被用刑,至少為臣就知道十幾種殘酷的刑法,是不會給受刑者帶來外傷的。”


    “哼,先不說胡種,先說你自己吧!”朱棣哼一聲道:“你是發了哪門子瘋,竟去陽武侯家求援?怎麽不迴鎮撫司調你自己的兵去?”


    王賢聽皇帝這樣說,就知道自己做對了……昨晚沒調鎮撫司的兵,還是讓皇帝很滿意的。自然不客氣的往自己臉上貼金道:“臣請皇上收迴這句話,北鎮撫司乃至錦衣衛是皇上的親軍,絕非哪個大臣的私兵,臣既然蒙皇上不棄,掌管北鎮撫司,就更加不能辜負皇上的信任,不管出現什麽情形,不奉召絕不會調動一兵一卒!”


    這番話在紀綱聽來自然刺耳無比,因為他早就把錦衣衛看成自己的私有財產,所以才會對王賢奪去北鎮撫司那麽深惡痛絕。但同樣的話落在朱棣耳中,卻感覺如大夏天吃了冰西瓜,那叫一個透心爽。不過做皇帝的一條基本要求,就是喜怒不形於色,朱棣仍然冷著臉道:“東山狼吃人,西山狼一樣吃人,你去薛祿家調兵,一樣是死罪!”


    “皇上容稟。”王賢昨天和薛祿早就商量好說辭了,此番的責任全由薛侯爺來承擔,“昨日臣一時激憤從貢院出來,本來是想去敲登聞鼓的,但又怕敲了鼓讓皇上被動,一時間無計可施,見不知不覺便走到薛侯爺家門口。想到這位老前輩見多識廣,便想向他問計。哪知薛侯爺一聽紀都督在貢院內弄權栽贓,登時火冒三丈,立即集合數家的家丁,讓他們跟我去貢院救火……當時時間緊迫,臣也沒想太多,就那麽莽莽撞撞迴了貢院,微臣知罪,懇請皇上責罰……”


    這番說辭皇帝並不陌生,之前薛祿見駕時便已經說過一次。但調家丁去貢院雖然胡鬧了些,可畢竟不像調動正規軍那樣讓皇帝忌諱,加之之前已經罵過薛祿了,皇帝也就沒再糾纏這件事,而是黑著臉道:“如何責罰你,等部議過再說。你剛才說自己之所以出貢院求救兵,是因為紀綱弄權栽贓,刑訊逼供?你不會不知道,誣陷上官,罪加三等吧!”


    “臣絕不敢誣陷,臣這樣說是有依據的。”王賢忙大聲道:“首先,臣這個搜檢官的任命就很蹊蹺,臣與紀都督之間的衝突,已經是盡人皆知,紀都督也並非心懷寬廣之輩,卻力推臣來擔任這美差,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動機!”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紀綱怒道:“我不過是想和你緩和一下關係,才讓你擔任這個搜檢官,本想會試期間好生和你談談心的。”說著舉例道:“難道你忘了,你在搜檢時,梁主考要將你逐出貢院,是誰幫你解了圍?”


    “當然是紀大人,下官沒有忘。”王賢麵無表情道:“這也是疑點之二,當時下官是如何搜檢的,紀大人應該看的清清楚楚,所有考生都被勒令寬衣解帶,連內衣內褲都不許留下。而且他們所攜帶的考具物品,也都被拆開檢查,臣雖然不敢說所有夾帶都被搜了出來,但隻要看過搜檢過程的人,便會相信搜檢已經是過分充分,絕不會有大的遺漏了。”說著提高聲調道:“然而紀大人的手下,僅僅是兩柱香時間,便搜遍了五千考生,又從中找出了五十名夾帶的考生!”


    “而且那些考生的夾帶,並非多麽隱藏,而是袖珍書、寫滿字的坎肩、藏在考籃中的紙團……這些東西如此顯眼,臣絕不相信那些搜檢士兵能看不到,因為臣私人懸賞他們,搜到一個夾帶者,便賞賜他們五兩銀子!臣相信他們絕對會瞪起眼來,不可能漏過這麽顯眼的東西!”


    朱棣覺著王賢說的頗有道理,便轉頭看向了紀綱。紀都督冷笑道:“那是因為你區別對待了,本座在搜檢隊伍中的線人說,對那些別省的考生,你命人嚴加搜檢不假!但對浙江和江西的舉子,你卻網開一麵了!”說著給了王賢個‘你奈我何’的眼神,冷笑道:“現在王鎮撫知道,為何本座能快速從五千舉子中,找出五十名夾帶者了吧?因為本座是按照考生籍貫尋找的!”


    “紀大人又在無中生有了,敢整天在皇上麵前信口雌黃,紀大人不說空前絕後,也是當世無兩。”王賢也冷笑連連道:“不妨把你的線人請出來,問問他我在何時跟他說過這種話?本官敢當著皇上麵發誓,我要是說過,便讓我被千刀萬剮,子子孫孫為奴為娼!紀都督敢麽?”


    “這……”這個年代的人還是很重視誓言的,紀綱見這小子竟逼自己發這種毒誓,不禁變了臉色,但當著皇帝麵,他也不敢有遲疑,隻好悶聲道:“本座問心無愧,有何不敢?”


    “紀大人好膽量,不過我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違背誓言老天爺會收你!”王賢獰笑一聲,不再理臉色發白的紀綱,對朱棣道:“皇上,臣絕對沒有說過讓手下對浙江江西舉子網開一麵的話,何況臣在入貢院的前一天,剛剛和江西舉子發生衝突,在酒樓打了那胡種,還將其送進了應天府大牢。若非因為紀都督的陷害,臣和胡閣老的梁子是結定了。試問臣憑什麽要對他們網開一麵?臣不把他們都攆出貢院,已經是秉公執法了!”


    “你那隻是做戲,為了掩蓋你們雙方不可告人的關係!”紀綱抗聲道。


    “那樣純屬畫蛇添足,”王賢冷冷瞥紀綱一眼,不屑道:“我還沒有那麽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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