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李春的話,張寺丞應該都聽到了吧?”王賢沉聲問道。


    “是,下官在月台上聽得分明。”張言之點頭道。


    “是否屬實?”王賢問道。


    “確實如此。”張言之點頭道:“正是因為有了鎮撫司提供的證據,大理寺才能最終為犯人定罪。”


    “證物可帶來了?”王賢問道。


    “一應贓物已經退還失主了。”張言之道:“本寺如今隻保存著齊大柱殺人的兇器。”說著點點頭,身後官差端上個托盤,上頭擺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王賢也不接那托盤,隻是望向李春道:“你看看,是否認識這把匕首?”


    “認識。”李春看一眼那匕首,點頭道:“這正是本司搜到的那把,齊大柱用來殺人的兇器。”


    “你可知道這把匕首由哪裏打造?”王賢放緩語氣。


    “不知道。”李春心下一緊,搖頭道。


    “那我來告訴你,”王賢冷笑一聲道:“這是朝天宮旁張鐵匠鋪打造!而且打造的時間是前年八月,已經是案發後兩個月了,實在不知道,齊大柱如何用八月份打造的武器,在六月份殺人!”說這話時,他緊盯著李春的兩眼,果然看到了一絲慌亂。


    “大人言之鑿鑿,不知有何證據?”李春強自鎮定,他記得事情已經處理幹淨了。


    “是啊,張鐵匠已經被你們滅口了,我上哪找證據去?”王賢歎息一聲道。


    “大人休要汙蔑!”李春大聲反駁道:“張鐵匠鋪這個名字,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滅口之說更是無稽之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賢朗聲笑起來道:“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說著對那張言之道:“請張寺丞幫本官個忙。”


    “大人請吩咐。”張言之聽王賢說,那匕首是八月打造的,心就揪成了一團,他知道對方說得這麽確定,不可能無的放矢。


    “請設法取下匕首的木柄。”王賢吩咐道。


    張言之時隔一年多後,再次端詳起那匕首來,見其做工很粗糙,木柄外用麻線纏繞著,他接過官差遞上的斧子輕輕一斫,便將木柄和麻線齊齊砍斷,露出中間的鐵柄來。張寺丞拎起鐵柄一看,登時愣住了。


    “上頭寫著什麽?”王賢冷冷問道。


    “永…樂……十一…年……八月造……”張言之一臉震驚道。李春更是像見了鬼一樣盯著王賢道:“你怎知?!”


    “本官說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賢冷冷一笑道:“你們不知道吧?就在爾等以為萬事大吉、可高枕無憂之後,有個婦人卻始終沒放棄對真相的追尋,她就是嚴郎中的妻子劉氏。嚴夫人為了給丈夫洗清冤屈,走遍了京城內外的鐵匠鋪尋找線索,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在朝天宮旁的張鐵匠鋪,見到了剛剛喪夫的鄭氏!”說著一拍驚堂木道:“傳證人張鄭氏!”


    便見一個麵容愁苦中年婦人上得堂來,跪在案前道:“未亡人張鄭氏叩見大人。”


    “張鄭氏,你丈夫是哪位?”王賢溫聲問道。


    “正是朝天宮旁張鐵匠的老板張大力。”張鄭氏泣道。


    “張大力是怎麽死的?”王賢問道。


    “去年過年時,先夫吃了別人送來的糕點,後半夜就腹痛不已,大夫還沒請來,便七竅流血而亡了。”張鄭氏道。


    “什麽人送的糕點,當時為何不報官?”王賢沉聲問道。


    “先夫臨死前,不許我報官,說會給全家老小招禍的。”張鄭氏垂淚道:“後來仵作來查看,也定了個病亡,就匆匆將先夫下葬了……說是這病會傳染,還是火葬的。”


    “你丈夫何出此言?”王賢追問道。


    “他當時已經說話困難了,隻讓我收好這本賬冊。”張鄭氏從懷中掏出一個黑布包裹著的,雙手奉給王賢道。


    王賢讓人接過來,打開一看道:“這是什麽賬冊?”


    “這是官府命鐵匠鋪的製的賬冊,洪武年間,官府讓鐵匠鋪每打造一件鐵器都登基備查。不過後來官府管的沒那麽嚴了,別家鋪子都不再費這工夫。”張鄭氏道:“隻有先夫這種老實人,還一板一眼的執行。”


    王賢翻動賬冊道:“這本是永樂十一年秋天的賬冊,你丈夫為何獨獨讓你收起這一本?”


    “民婦起先不知,後來是嚴娘子找到民婦,經她提醒才知道,我丈夫在那年八月初二那天,打造過一把匕首。”張鄭氏道:“匕首是官府禁止打造的,我們家鋪子是打造農具炊具的,連菜刀都不打,先夫本不打算接這個活……但被人家威逼嚇唬,才不得不違法打造了這個匕首。”


    王賢點點頭道:“你家售出的鐵器,有沒有標記什麽的?”


    “有,我丈夫都會在上頭刻上個張字。”張鄭氏道:“不過那把匕首他怕惹麻煩,沒有刻自己的姓,而是刻的日期……”


    “是什麽人讓你丈夫打造的匕首?”王賢問道。


    “之前沒見過,是個三十多歲的鷹鉤鼻子,左邊眉毛還缺了一塊。”張鄭氏搖頭道:“是不是他讓打的我不知道,不過取匕首那天,我正好在店裏,看過他一眼,因為那鼻子很特別,後來嚴娘子又反複讓我迴憶,我才把這人想起來。”


    “你先退到一邊。”王賢點點頭,讓張鐵匠的老婆閃到一邊,又下令道:“傳仵作!”


    下一刻,一個穿著灰布長衫的中年人便跪在堂下。


    “堂下何人?”


    “小人江寧縣仵作錢三。”


    “錢三。”王賢沉聲道:“去年正月,朝天宮張鐵匠鋪的張鐵匠身亡,是你前往收殮的麽?”


    “正是小人。”錢三承認道。


    “他是什麽急病,為何還需要火葬?”王賢冷聲道:“迴答之前先想仔細了,本官隻給你一次機會,若稍有隱瞞,就等著進詔獄吃牢飯吧!”


    錢三登時滿頭大汗,支吾著不肯說話。


    “你不說也算隱瞞。”王賢冷漠道。


    “我說,我說,張鐵匠患的是傷寒,按照應天府的規定,傷寒病人死亡後,應當予以火葬。”錢三道。


    “但按照家屬所述,張鐵匠從發病到身亡,不過半個時辰!”王賢冷聲道:“這是傷寒的症狀麽?你這個仵作要作死麽?!”


    “小,小人不敢,”錢三登時汗如漿下道:“興許是之前就發病了,隻是家屬忽略了……生了病不看醫生硬撐著的情況也是有的。”


    “還敢嘴硬!”王賢重重一哼,一拍案上的賬冊道:“傷寒發病初期,患者便會全身乏力,畏寒不適,但張鐵匠在之前兩天還在趕工打鐵,這是得了傷寒的樣子麽!”說著從簽筒中抽出一根火簽,往地上重重一丟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用刑!”


    如狼似虎的差役便拿出拶指夾棍,要給錢三套上,錢三幹了一輩子公門,知道這一套下來,自己的手腳不殘廢也得落下病根。哪還會等著熬刑不過再招?趕忙大叫起來:“小人招供小人招供!卻說那****接令去張大力家殮人,半路上遇到北鎮撫司的李百戶,他把我拉到巷子裏,與我一摞鈔票,囑咐我去殮人的時候,直說得了傷寒,要燒了才能安生。小人一個卑賤的仵作,可不敢得罪鎮撫司的百戶,隻能依命行事。”既然已經招供,他自然要盡量坦白立功:“不過火葬之後,小人檢視張大力的骨殖,發現裏頭都是黑的,很明顯是砒霜中毒,這個大人隻要開棺驗屍便可了然。”


    “李百戶是哪個?”王賢追問道。


    “這個……”錢三囁喏著看一眼李春,後者眼中迸發出濃重的殺機。


    “你不要怕,揭發之後,你不僅可以免於牢獄之災,本官還會保護你不受傷害的!”王賢給他吃定心丸道:“何況北鎮撫司百戶一共不過幾十個,姓李的又有幾個,你不說本官也能查出來,可那樣你就要頓詔獄了!”


    “我說,我說,”錢三一想也是,立馬招供道:“就是李鎮撫的侄子,李狗兒!”


    “傳李狗兒!”錢三話音一落,王賢立即下令,如同事先排練過一般。這讓堂上堂下眾人都看傻了眼,生出一種一切盡在王賢掌握,此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的感覺。


    李狗兒也是被抬上來的,他也是那天被王賢打屁股的三人之一,不過此刻並未裝死,抬上來時還罵罵咧咧。


    “是他,就是他!”錢三還沒說話,張鄭氏已經緊盯著李狗兒的鷹鉤鼻,尖叫起來:“就是他從我丈夫那取的匕首!”


    李狗兒一愣,這才抬起頭看一圈,他並不認識張鄭氏,卻認識錢三,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趕忙求助似的望向自家叔叔,隻見李春一直用眼瞥向張狗子。


    不愧是血親叔侄,李狗兒竟明白了李春的意思,有樣學樣也暈了過去……


    大堂外的觀眾全都傻了眼,這樣都可以?不過連普通百姓都覺著這樣不靠譜,你躲得過初一還能躲得了十五?難道一直裝暈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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