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徒子徒孫們聞言大喜:“沒了皇上的庇護,老祖宗要動他,還不跟殺雞似的!”


    “但這段時間也不能便宜了他。他知道我們一定要對付他,我們不動手反而不正常。”紀綱又道:“這就需要你們行動起來,想方設法給他添亂,你們動手皇上是不會管的,反而會冷眼旁觀,稱稱他的斤兩。你們要讓他疲於應付,讓他徹底亂套,讓皇上對他失望,本座到時再親自動手,給他致命一擊!”


    “喏!”見大都督成竹在胸,眾人精神大振,齊齊應一聲,一掃先前的陰霾。


    “好。”紀綱這才點點頭,接過侍女遞上的新杯子,沉聲道:“喝酒!”


    “喝酒!”廳中終於有了點酒宴的樣子。臨近散席時,紀綱突然吩咐一句:“明日應卯提前到寅時中,注意保密!”


    眾人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這是要給姓王的個下馬威,登時齊聲應喏。


    。


    正月二十一,是衙門開印的日子。結束了十天長假,大明朝各衙門的官員在這一天開始一年辛勞的公務。不過通常這天各衙門是不辦公的,官員們上午到衙拜拜神開開印,中午吃開年酒一直到下午,申時不到就散了,第二天才正式辦公。錦衣衛北鎮撫司也不例外。


    天還不亮,王賢在朱九、吳為等人的陪同下,來到位於衙前街的錦衣衛衙門,北鎮撫司雖然有獨自的衙署,但畢竟還是隸屬於錦衣衛衙門的,這種場合是躲不過去的。為了避免被非難,王賢他們趕在卯時之前就到了。


    誰知進門時,王賢就看到那些守門的錦衣衛麵色不善。待進去儀門,便見衙前大坪上,已經密密麻麻立滿了穿著各色官服的錦衣衛,聽到他們進來,都齊刷刷望過來,麵上盡是冷笑。


    錦衣衛都督紀綱,已經在眾高官的陪同下,立在衙前台階上,麵無表情的看著王賢走過來。


    “屬下王賢拜見大都督。”王賢走到近前,深深作揖道。


    紀綱卻側身避開,冷笑道:“本座可受不起王鎮撫的大禮,”說著陰陰一笑道:“你不是不把我當迴事兒麽?”


    “下官當時辦的是皇差,皇命難違。”王賢不卑不亢道:“現在是都督的屬下,自當行禮。”


    “你還知道是我手下。”紀綱獰笑一聲道:“那我的命令當不當遵守?”


    “這個……自當遵守。”王賢感覺自己好像掉進陷阱裏了。


    “那本座三令五申,今日寅時中點卯,不許遲到!”紀綱睥睨著王賢道:“你為何還是遲到了,公然挑釁本座的權威麽?”


    “都督的三令五申,沒有人告訴下官,下官自然無從知曉。”王賢搖頭道。“而且點卯點卯,卯時才能叫點卯,寅時應該叫點寅才是。”


    “你!”紀綱被氣歪了嘴,又是一聲獰笑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龐瑛何在?”


    “在!”昨夜才風塵仆仆返京的龐瑛,萬萬沒料到王賢竟趕在自己頭裏迴來了,更沒想到他竟然當上了北鎮撫司鎮撫,不過龐瑛不像別人那樣嫉妒王賢,因為他所管的南鎮撫司,負責本衛的法紀、軍紀,北鎮撫司也得受其約束。


    “此獠應卯遲到、頂撞上官,該當何罪?”紀綱沉聲問道。


    “當杖責八十!”龐瑛大聲應道。


    紀綱轉眼看著王賢,冷聲道:“念爾初犯,減半吧。”說著一揮手,便有南鎮撫司的力士要上前拿他。


    這是要打殺威棒啊!紀綱的徒子徒孫們一陣激動,小子你不是橫麽?忘了自己是大都督的屬下了吧?這些好看了吧?來到錦衣衛這一畝三分地,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


    “誰敢上前!”王賢的一眾手下,登時抽出兵刃,將自家大人護在身後。


    “反了反了,要造反了!”紀綱的手下也抽出兵刃,張永和朱四兩個副都督,本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見雙方要釀成流血衝突,這才出聲勸道:“先收起兵刃,有話好好說。”


    “你倆也和他是一夥麽?”紀綱睥兩人一眼。


    “不敢不敢。”兩人忙撇清道:“隻是開年頭一天,見血不是好兆頭。”


    這句話讓紀綱眉頭一皺,但旋即獰笑起來:“權當殺了隻****……”說到後來他卻聲音一凝,因為他看到,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自己,順著槍身看過去,那握槍的手,是屬於王賢的。


    兩人一個台階上,一個台階下,相距不到七尺,這個距離,隻要開槍就是必殺!


    紀綱的徒子徒孫見狀大驚失色,紛紛叫囂起來:“快收起槍來!”“傷到老祖宗一根汗毛,就滅你滿門!”“快保護老祖宗!”話雖如此,卻竟遲遲沒人上前,還是紀綱的侍衛持著盾牌,要擋在他身前。


    卻被紀綱一把推開,他再沒了方才那種玩弄獵物的從容,變得出離憤怒起來:“你敢拿銃指著我!有本事就開火啊!我要是動一動,就是你養的!”


    “開火又怎樣,老子用賤命一條,換紀大都督一條命,實在太值了!”王賢放聲大笑起來,伴著笑,他的身體小幅度擺動,手裏的火折子幾度要擦上引信,看得場中眾人,心一揪一揪的。當然也有人巴不得他趕緊開槍……


    紀綱這才想起,持槍指著自己的家夥,是個瘋子亡命徒,在九龍口敢替太孫送死,在山西敢入白蓮教狼窩,敢在暴風雪中率軍奔襲……這些作死的事情他都樂此不疲,要是自己再緊逼不放,說不定這個瘋子真會開槍……瘋子麽,什麽事兒做不出來?


    朱四爺見紀都督麵色青一陣白一陣,便知道這位絕世兇人色厲內荏了。不禁暗唿過癮道,果然是兇的怕愣的,愣的怕怕不要命的,紀綱這個絕世兇人,當年敢在燕王最危機時攔馬投軍,也是個不要命的。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了,現在的紀綱是靖難功臣,是位高權重的錦衣衛都督,是富可敵國的大富豪,又怎能夠不怕死呢?


    。


    本來紀都督隻是在應天府衙的那口氣沒出來,打王賢幾十軍棍解解氣,也算給他個下馬威,根本就沒存著你死我活的念頭!


    孰料王賢居然拚死不收辱,擺出一副大不了同歸於盡的架勢!


    在這麽多屬下麵前,礙於麵子,紀綱既不能擋又不能躲,隻能大義凜然的立在槍口前。場麵僵持下來,麵目猙獰的紀都督,和不要命的王二郎,就像一對發了情的山羊,死死的頂上了!


    剩下便是意誌的較量了,比的是哪個更不怕死。


    那一刻,王賢說不怕死是假的。他發現自己的心境,已經不複去山西時那種追求刺激、漠視死亡的狀態了。他不知這是怎樣改變的?是顧小憐的苦苦哀求?是寶音不顧身孕,穿越風雪來助他一臂之力?還是昨日林清兒臉上的幸福滿足?


    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所以這一槍,一定是打不出去。他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賭得是紀綱比自己更愛惜生命。


    紀綱以為自己會不怕死,但看到王賢眼裏的瘋狂,他發現自己怕得要死。他早就不是那個被縣學開除的秀才了,當時他一無所有,生無可戀,才能縱身一躍,攔住燕王的坐騎,造他娘的反去!


    但現在他已經位極人臣、富可敵國、更是一身幹係萬人榮辱!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這一身豈止萬金?豈能跟個瘋子在這裏玩命?萬一王賢真像詔獄裏那些太子黨一樣,隨時願意為太子獻出生命,跟自己兌子的話。自己豈不是大虧特虧?


    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紀都督眼裏,顯然王賢是光腳的那個,賤命一條……


    見紀都督隻是狠狠盯著王賢,卻不說話,莊敬便知道自家都督打退堂鼓了,忙遞個眼神給朱四爺和張永。兩人本不想搭理他,又不敢得罪紀綱,這才上前和稀泥,先嗬斥王賢,讓他收起槍來。然後兩人陪著他,將他送出錦衣衛衙門才算完事兒。都走出兩道門了,還能聽到身後紀都督出離憤怒的咆哮聲:“本座這就進宮參奏,倒要看看皇上如何處置,你這樣的喪心病狂之徒!”


    張永聞聲不禁搖頭道:“年青人,太衝動了。紀都督不會善罷甘休的。”


    王賢笑笑沒說話,早就是你死我活了……


    出了錦衣衛衙門,來到大街上,王賢朝二位大人抱拳道:“今日多謝二位大人解圍,來日下官定登門拜訪。”


    “再說再說。”紀都督正在氣頭上,兩人哪敢跟他扯上關係。


    “告辭了。”王賢拱拱手,率眾兄弟揚長而去。


    望著他們飛揚跋扈的背影,張永和朱四目光都有些複雜,他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的意氣風發,敢跟天王老子鬥一鬥……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搖搖頭,兩人轉身進了衙門,步履竟有些蹣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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