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有一顆樹上爬滿了猴子,從高處往下看見的都是笑臉,從低處往高處看到的都是猴屁股,倘若中間有一隻猴子非要捂住屁股不讓人看,既當婊子又立牌坊,於是,圍觀的人必定指指點點,罵這隻捂著屁股的猴子不要臉。


    在何琪的理解中,劉申叔大概就是這隻捂著屁股的猴子。


    想來都是混跡一個圈子的,你劉申叔幹的那點齷齪事,大家心裏倍兒清楚,當年被端方收買,出賣了張恭,背叛組織,幸虧太炎先生念著舊情,辛亥清算期間救了你一命,可你卻不知好歹,去了閻老西哪裏,又攀上了老袁,無非是大家不帶你玩了,你為了吃飯便隻好抱老袁的大腿。


    跪著吃飯原本是不丟人的,可你欲蓋彌彰,非要把跪著吃飯偷換概念成一片赤子之心,給自己強貼上立誌君憲救國的標簽,這就惡心人了,怨不得別人指著鼻子罵你了。


    就好比辜教授,是保皇黨的事人盡皆知,辜教授自己也從來不否認,從保皇黨到君憲,無非是換個人當皇帝,說到底,兩者殊途同歸,好歹跪的坦坦蕩蕩,明明白白。


    楊承瓚就更不必說了,當年可是與逸仙先生約法三章的牛逼人物,自始至終就一個理想,堅持君憲救國的理念,從未改變過。


    嚴複先生可謂是第一批從晚清走向世界的人,他積極引進世界前沿思想,支持革新,支持變法,其本身作為一個發大翻譯家,翻譯的《天演論》,更是影響了一大批人,但當他又一次站在了時代的前列,卻又驀的畏手畏腳了。


    你不能說他是傳統固執的人,隻能說他是個矛盾的人,這個大抵能從辜教授的身上找到答案,即不主張激進的全麵推倒重建,而是循序漸進,采用溫和的方式,君憲無疑是最符合的。


    至於袁大公子,一心要當皇太子,這一點是一貫的,明確的,從未更改過的,作為這場博弈的最終勝利者,哪裏會把幾個文人的牢騷放在心裏,今天來這裏,不過是為了勝利者姿態的滿足感。


    罵完劉申叔後,雙方開始了一場關於君主專製、君憲、民憲的大討論........(此處政治不作討論,省略1000字)


    以何琪與辜教授的交鋒拉開了這場大討論的帷幕,何琪這個小透明,倒是出了一個大大的臉,雖然何琪並不想出風頭,奈何辜教授上來就點名。


    然而,這注定是一場無疾而終的論戰,因為各人有各人的堅持,誰也不能說服誰,盡管大家掙得臉紅脖子粗,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


    ...


    晚來的風又吹來了一片烏雲,氣溫不知不覺涼了許多,抬頭一望,已然日落西去,小院裏的人散去了,熱鬧之後是一片孤寂清冷,隻剩下迅哥兒、何琪與錢玄留下吃晚飯。


    趙元按著500大洋一月的生活水平,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可惜大家都沒什麽胃口,何琪倒是餓急了,早飯、中飯都沒吃,這會兒幹了一碗大米飯,又要了一碗。


    錢玄一碗飯吃了沒半碗,心裏正鬱悶的緊,瞅著何琪沒心沒肺,大快朵頤,懟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能吃的下飯?”


    何琪懵逼的緩緩抬起頭,嘴裏包著一大口飯,停止了咀嚼,腮幫子鼓鼓的,尷尬的很。


    錢玄擱下了筷子,兀自發牢騷的道:“他今天說的話,你沒聽見?說什麽吃著飯砸碗,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擺明了不讓我們以後說反對的話了。


    “幹!!”


    “莫說還不是李承乾,就是李承乾,還有個李治等著,好大的口氣。”


    “該天就寫個幾十篇文章,不噴他個四仰八叉,我錢某人的名字倒著念。”


    本來一頓寡言悶淡的晚餐,因為錢玄的發牢騷,從而有了一絲生氣,迅哥兒尋思道:“琪兄,今天人太多,當時你說的又太籠統,我沒太聽明白,能否仔細說說為何西洋列國與東夷,於我國而言,未必就合適。”


    辜教授引用西洋列國與東夷成功的經驗,以此闡明君憲的優越,何琪便以他們的成功不適合華夏來反駁,不過礙於當時人多,有些話沒敢說的太明白,此時卻是沒那麽多的顧慮。


    何琪將嘴裏的米飯消滅掉,想了想道:“因為他們都是自上而下的革新,於是我們便產生了一種思維慣性,君憲也好,民憲也罷,說到底,都是自上而下的革新。”


    錢玄反問道:“難道不對嗎?”


    何琪斜瞥著,道:“從來如此,便對麽?”


    迅哥兒怔住了。


    太炎先生定定的望著,想聽何琪繼續說下去。


    何琪道:“為什麽一定要照模照樣走他們走過的路?我們與他們從文化,曆史,人口,以及當前的國情來看,統統不一樣,東施效顰而已。”


    錢玄追問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何琪淡聲道:“就不能試試自下而上?”


    迅哥兒抽著悶煙,卻是越聽越糊塗了,不解道:“你說的這個自下而上,是什麽意思?”


    何琪放下了碗筷,擺正了身子,想起了個例子,道:“在西洋大學入讀,每學期各科都要進行考核,分a、b、c,a是優等,b是及格,c是不及格。假如有一個班級,裏麵就隻有5個學生,老師便隻需集中所有精力教這5名學生即可,那麽這個班的平均成績一定很好,這叫精英教育。同樣的老師,再去教一個50人的班,精力肯定就不夠了,假如現在這個班隻有2位成績為a的學生,5位成績為b的學生,40多位成績為c的學生,那麽這個老師要如何去提高這個班的平均成績呢?”


    說著到,錢玄忽然就笑了,因為他是教授中的一朵奇葩,從不給學生期末批成績,專門用一個刻著及格的章,隻要卷子答了,就蓋上一個及格,故他的課堂上,所有的學生一視同仁,統統為及格。


    迅哥兒一邊吐著煙,一邊思索道:“讓優等生繼續保持,同時抽出空來輔導差生。”


    何琪擺手道:“太慢了,而且優等生也未必願意。”


    錢玄道:“還可以提升b等生,再輔導差生,如此可快些。”


    何琪搖頭道:“還是太慢了。也不是根治之法。”


    迅哥兒蹙眉道:“那要如何做?”


    何琪道:“老師挑出差生最容易出錯的地方,做專門的統一輔導。可以做個算術,如果七個優等生輔導七個差生,統統可提高一分,則總分提高七分,若老師專項輔導差生,每個差生都可提高一分,總分便提高了43分,熟優誰劣,一目了然。”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對這個比喻心知肚明,迅哥兒一針見血的指出道:“即便知道了差生容易錯的地方,老師應該如何糾錯呢?”


    何琪道:“第一個嘛,自然是興辦教育,百年大計,教育為本,什麽時候都要興辦教育,但效果不是立馬就能顯現的。”


    聽著何琪侃侃而談,太炎先生還以為何琪有什麽真知灼見,卻不想依舊是一些老生常談的話,然何琪話鋒一轉,暗藏玄機,太炎先生一雙昏沉的眼睛便立刻有了神采,開口道:“還有別的方法?”


    錢玄與迅哥兒也都屏氣凝神。


    何琪道:“思想革新,一場麵對所有國人的思想革新,以往的革新都是不接地氣的,於老百姓而言,似乎沒什麽聯係,可一旦四萬萬人民的思想都革新了,便等於有了四萬萬個德潛兄,這種自下而上的力量足矣摧毀一切。”


    迅哥兒問道:“什麽叫不接地氣?”


    何琪道:“就是高高在上,脫離了大眾。”


    太炎先生又問:“大眾如何思想革新?”


    錢玄馬上想到了一樁事,倏地起身,搶聲道:“琪兄,滬市《年輕雜誌》的主編程仲浦先生,他提出民主與科學,欲讓國人思想革新,與你的主張可謂如出一轍,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了?”


    何琪的腦子一時沒轉過這個彎子,忽然,腦子閃過一道亮光,頓時明白了過來,《年輕雜誌》不就是《新年輕》嗎,怎麽忘了這茬,算算時間,現在是農曆十月,陽曆十一月,《新年輕》都出兩期了,兀自笑道:“我認識仲浦先生,但仲浦先生不認識我。”


    “嘶!”錢玄拍著腦袋,尬笑道:“是我弄錯了,你們不可能認識,程仲浦不久前從東夷迴的滬市,辦《年輕雜誌》,說是二十年不問政治,隻為革新國人思想,而你卻是從西洋迴來,雖說你們倆不是一家人,卻進了一家門,改天我替你引薦引薦。”


    仲浦先生的前半生除了搞事情,就是在搞事的路上,因此總是要跑路,而東夷又是大家跑路的首選之地,故一說起仲浦先生,大家也都熟悉。


    “程仲浦辦的雜誌,我看了,他提出的民主與科學,我也讚同,但如何讓所有人都明白呢?”迅哥兒在一片煙霧思量著,漸漸望向了何琪,盼著給出個答案。


    錢玄亦是問道:“對啊,我們是知道,可如何讓你所說的差生都知道呢?”


    何琪緩緩道:“一種通俗的,易懂的,普通人一聽就能明白的文體。”


    錢玄眉頭一挑,眼中愈發的光亮,興奮道:“就是你那天寫的那個?”


    何琪點點頭。


    迅哥兒忙問道:“是什麽?”


    一般而言,是把《新年輕》的創辦作為新文化的初始,但正式提倡白話文,廢除文言文的還得是從胡適之的一篇《文學改良芻議》算起,得要等到兩年後,當時一經提出,喧囂四起,差點捅破了天。。


    文言文流傳了數千年,一直牢牢占據主導地位,在當前而言,白話文隻能是作為不入流的文體,那麽用白話文寫出的東西,自然是不入流得文學。


    何琪提倡用白話文,著實石破天驚,敢想他人所不敢想,就連一向膽子大的不像話的錢玄,也萬萬不敢在太炎先生麵前說什麽“提倡白話文”之類的話。


    錢玄一邊不斷的朝著何琪擠眼睛,使眼色,一邊腦子飛速運轉,急的額頭上都沁出了汗。


    迅哥兒又問了,錢玄隻能顧左言他的搪塞,始終不敢正麵迴應。


    何琪一下子就明白了,心有餘悸,趕緊道:“是標點符號,便於斷句,不容易產生誤解。”


    古代的文字,大多用分行或隔離來表示分段,所以在古代讀書,第一個要學的就是把一段長話,準確的分成數段,這導致很容易出錯,往往一句話因為分段不同,導致意思也不同。


    到了漢代,有了一點進步,有了分段的符號“丶”和“↓”,“丶”用來表示較小的停頓,相當於逗號,“↓”表示較大的停頓,相當於句號。


    到了宋代,用“o”的大小代替這兩個符號,得到了大規模的使用,到了元代,普及更廣,許多戲曲讀本與啟蒙書籍都加上了圓圈。


    晚清時期,西方的一些書籍流入國內,伴隨而來的便是西方的標點符號進了視野,一九一四年夏,遠在康奈爾大學留學的趙元任與楊杏佛等人懷著“科學救國”思想創辦的《科學》雜誌,已經通篇使用這種新式標點符號了。


    雖然現階段已經有不少人在用這種新式的標點了,國內較為正式的報刊或者刊印的書籍上,依舊是圈圈加圈圈,故何琪提出這個,倒是一種魚目混淆的方法。


    “對!對對!就是這個。”錢玄暗地裏鬆了一口氣,順著何琪的話,大倒苦水,戳著手指道:“現在的報紙、書籍,無論什麽樣的文章,都是密圈圈到底,不但講不對語法的區別,連賞鑒的意思都沒有了,還有的用這個,有的用那個,也沒個統一的用法,混淆一氣。連我有時候都分不清用處,就別說普通人了,琪兄那天用的,我看就很好。”


    “哦?”太炎先生思索道:“可夠示老夫看看?”


    “好!”何琪道。


    本來何琪想默寫一篇《愛蓮說》,字少好背誦,奈何太炎先生這裏沒鋼筆,而何琪也不會寫繁體字,卻是鬧了一個大笑話,被好一頓奚落,最終還是錢玄代的筆。


    何琪逐一添加上了標點符號,並一一解釋每一種標點的用處以及具體的用法,這應該是最沒技術含量的事了,因此頗為得心應手,同時還列舉了一些其他的標點符號,大家一聽就明白了過來。


    經過了好一頓說,才岔開了話題,何琪終於放鬆了心,抬頭一瞧,天已經黑下了,屋裏的油燈點亮了,安靜而祥和,熏黃的燈光照的院裏隱隱約約,豎影橫斜。


    《昨天複陽,今天終於好了些,在此,求看在十八線小撲街不容易的份上,雙倍月票期間,戳戳你的小手指,投上一張票子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們的時代:至死不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玲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玲婉並收藏我們的時代:至死不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