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玄冷眼看著街上的巡邏逮捕同胞,當一張張熟悉的臉龐被按在地上時,他身體裏的流淌的血液已不在滾燙,他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當他把目光收迴時,眼角已經蘊滿了淚水,孤寂的隻身往巷子裏走去。


    青石板路不難走,也不長,但被高高的圍牆擋住了陽光,上麵彌漫著一層清晨的露水,故錢玄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看似很沉重,猶如千斤巨石墜足。


    當一生所熱愛的遭到了背棄時,信仰便就崩塌了,或許說,老天爺是殘酷的,它讓這個民族拋棄了2000年的榮耀,可它又給了這個民族一次次希望,卻更加殘忍的把這一次次希望變成了失望。


    當所有的失望,匯聚在一起,便成了絕望,以至於這代人看不到未來在何方,那一排黑洞洞的槍口,徹底讓錢玄絕望了。


    小院裏石桌上,一桌子的菜未動分毫,依舊在靜靜的等著,可眾人已不再對它偏愛,錢玄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悶酒,本就酒量不佳,一會兒就醉倒了過去。


    何琪與迅哥兒將其抬到屋內,蓋上了被子,輕輕掩上門。


    顧如水的身材與何琪差不多,換上了何琪的衣服,正合適,然半邊臉卻是高高腫起了,道:“琪兄,抱歉了,本想用這張棋盤作贈禮,不成想,唉......”


    “我收下了,很珍貴。”何琪道,將這一張成了兩半的棋盤拚成一個整體,可碎痕卻怎麽也抹不掉。


    就好似今天的這事,讓何琪深深的感到後怕,隻有直麵生死,才能感受到死亡的可怕,隻有切身體會了這個時代,才能感到這個時代的殘酷。


    何琪的心緒亂了,當一閉眼,滿腦子都是慌亂的人群,黑洞洞的槍口,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以至於何琪對原來的信念產生了懷疑,不禁自問道:“我真的可以在這個時代安穩的活下去麽?”


    答案是不知道!


    問一萬遍還是不知道。


    何琪被自我縈繞的思緒束縛住了。


    迅哥兒關切的問道:“想什麽呢?喊你幾聲也不答應。”


    何琪迴過神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露出笑,道:“沒事,我剛在想為什麽教堂會有孩子的屍體?這件事很蹊蹺。”


    然而迅哥兒卻是迴道:“不蹊蹺,這事發生過。”


    迅哥兒口中的這件事,是發生在同治九年,二次鴉片戰爭之後,洋務運動開始之初。


    一個書生,屢次落榜不中,於是便找了幾個人,去了偏遠地帶,謀劃著搞點大事情,結果還真被他搞成了驚天動地的超級大事情,以至於大清不得不出手。


    這個書生不姓黃,而姓洪。


    但打仗是要花錢的,大清經過了前兩次戰爭,簽了一係列不平等條約,單賠款就是一筆天文數字,雖然家底子徹底掏空了都不夠賠的,但叛亂是一定要剿的,不剿不行。


    眼看著家底的窟窿眼是越來越大了,而洋人的賠款還不上,老太太又怕繼續挨揍,隻好商議著分期付款。


    但洋人也不是傻子,你大清都被打空了,這麽大一筆錢,你拿什麽來還?


    於是,洋人提出用稅務抵除,即由洋人監管大清的各項稅務,分期付款的錢便從稅務中扣除,老太太隻好捏著鼻子認了。


    一八六四年,太平天國正式覆亡,五年之後,由曾文正領銜的漢人集團,將撚軍以及太平天國餘部徹底清剿,大清迎來了久違的安靜。


    可分期付款總不是事兒,大清每年稅務就那點進項,被洋人拿捏得死死的,長此以往下去,大清還能堅持下去嗎?


    況且老太太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二十多歲時,孤兒寡母的就敢發動政變,一舉掃除了八大顧命大臣,可見其手腕與能力也是杠杠的。


    於是,洋務運動的萌芽誕生了,“師夷長技以製夷”的口號越來越響亮。


    然而,洋務運動的真正開始,還得從一八七零年說起,時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曾文正,接到了一起棘手的案件,史稱“平津教案”。


    這一年春夏之交,平津望海樓琺國天主教堂附屬機構育嬰堂的墓地,被覓食的野狗刨出了幾具孩童的屍體,隨後平津的差役聞風而至,陸續發現四十多具孩童的屍首。


    之後,一個小道消息瘋狂的蔓延開來,說是教堂傳教士花錢讓人販子誘拐孩童,每個孩童給五兩銀子,而傳教士買這些孩童,是以孩童的眼睛,心肝作為原料,從而配置新式的西藥。


    恰巧的是,平津差役此時抓到了一個名叫武蘭珍的人販子,據其交待,乃是天主教民王三委托他誘拐孩童。


    此消息一處,一時激起千層浪,民情激憤,反洋情緒猛烈,經過了兩次戰爭的壓抑情緒,一下子爆發開來,平津的普通民眾自發的舉行罷工罷行罷市,高喊“洋人滾出平津”的口號。


    平津的知縣隻好帶著人販子武蘭珍來教堂指認嫌疑犯王三,然而武蘭珍卻是沒找出王三,而外麵聞訊而來的數千名民眾早就情緒激動上了頭,朝著教堂扔板磚,臭雞蛋,臭菜葉子等肮髒物。


    琺國駐平津領事豐大業,怒氣衝衝的要求平津知縣將外麵的華夏人驅趕走,恰巧這名平津知縣乃是個憤青,頓時不幹了,事情還沒調查清楚,憑什麽要走?


    於是,豐大業與這名平津知縣當眾頂上了,氣的失去理智的豐大業當眾掏出槍,朝著平津知縣扣動扳機,由此,鮮血染紅了大地,憤怒的華夏民眾衝進了教堂,打死了豐大業與他的助手,以及數十名傳教士,甚至波及到了皒國、瑛國,黴國的教堂。


    至此,這件事一發不可收拾,惹得多國嚴厲發聲,將軍艦開進了大沽口,並揚言若不給個說話,就打進北平城,老太太刹時嚇壞了,便全權委托曾文正去處理。


    一方麵是民心,一方麵是洋人的武力威脅,饒是曾文正也無法完美的處理,最終的結果便是曾文正被稱為“賣國賊”,革除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調往兩江總督,以此來熄平民之火。


    而接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便是曾文正的學生,被號稱大清頭號“賣國賊”的李少荃,殊不知,經曆這件事後的曾文正,有感一生清譽毀於一旦,從此一蹶不振,一年後與世長辭。


    聽完了迅哥兒的敘述,何琪總算是明白了為何民怨如此激憤,但細細一想,頓覺得這裏麵十分詭異,因為這兩起事件,不能說如出一轍,但也近乎一樣了。


    何琪深思道:“同樣是琺國人的教堂,同樣是孩童的屍體,同樣是琺國人先開槍,以至於同樣形成了衝突,唯一不能確定的,便是一個叫“武蘭珍”的人販子,還沒有出現。如果,“武蘭珍”出現了,那就是“平津教案”的翻版了。這個世上,哪有這麽多一樣?事出反常必有妖,豫才,我覺得,這裏麵是有人在故意搞事,從而達到一些不為人知目的。”


    “而且,我早上去菜市場買菜,還沒任何事,到了中午就出事了,你想想,消息經過傳播,也是需要時間的,哪能一下子就聚集那麽多人,隻能說明一件事,有人故意加速了消息的傳播速度,從而使得北平的巡邏來不及反應,便製造了琺國人與民眾的衝突。”


    經過何琪這麽一說,迅哥兒也覺察到了不對勁。


    顧如水忽然接過話來,道:“琪兄,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當時在對峙的時候,是有幾個人一直在高聲叫喊,可是真打起來的時候,就不見了蹤影。”


    “你們等我一下,我去德潛家找‘平津教案’的材料,我覺得這兩者定然是有聯係的。”迅哥兒沉吟道:“如果真有人挑唆,造成了慘案,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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