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朱高煦以前從來不認為朝廷會沒錢,哪怕每次夏原吉在錢糧這個問題上都顯得很摳,但朱高煦也從來都沒這麽覺得。


    但現在,他發現朝廷可能是真的沒錢了。


    以前他覺得,大明北征草原、南討安南,修編《永樂大典》、遷都順天還有鄭和下西洋,哪個沒有錢的王朝敢這麽幹?


    可現在他缺突然醒悟了,以前那些被他用來論證朝廷有錢的證據,到了現在都成了證明朝廷沒錢的證據了。


    或者說,朝廷可能就是因為這些事情而變得沒錢了。


    當然了,說是沒錢,但偌大的一個王朝也不可能真的就沒錢了,隻不過有一筆錢輕易不會動用罷了。


    有個詞叫寅吃卯糧,說的就是吃家底兒的情況,而現在的大明自然是不可能把錢花得一幹二淨的,肯定是得留些錢來應對突發事件的。


    比如說戰爭,再比如說天災後的賑災。


    “那怎麽辦!?”朱高煦的語氣瞬間抬高了好幾個度。


    “這將士們的撫恤不能不發吧?這可不是賞賜,賞賜拖一拖就拖一拖吧,反正不影響什麽,但這可是撫恤啊!”


    “上戰場的哪個不是家中的青壯,沒了頂梁柱的日子本就不好過了,再不給他們發撫恤,那和直接讓他們去死有什麽區別!?”


    說到這裏的時候,朱高煦是真的生氣了。


    他可以說和武將一樣,是個在馬背上討生活和功勞的人,自然對這種情況深惡痛絕。


    他朱高煦從來不會自認為是什麽好人,貪兵餉、偷繳獲的事情他都做過,但他從來都不會在傷亡士兵的撫恤上動腦筋。


    雖然不多,但他還是有原則的。


    偷繳獲可以說是九成九的武將都有的問題,老爺子也是默許的,因為將士們破城滅敵之後都多少會搜刮一下,往自己兜裏偷偷揣一點,這算是潛規則了。


    兵餉他朱高煦也貪過,但都會在後來用繳獲補上,然後再去老爺子那裏挨一頓罵,或者是一頓打。


    總而言之,他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但也不認為自己是個壞人。


    最起碼,將士們用命拚來的錢他不會碰。


    “您別著急……”朱瞻壑現在也迴過神來了,很是敷衍地安撫了一下自己的父親,然後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開始他隻是覺得老爺子是在玩兒平衡那一套,武將隨著這次北征立下了不小的功勞,畢竟是覆滅了整個韃靼,如果不加以製衡的話以後怕是會翹尾巴。


    與此同時,在製衡武將的時候也不能忘了文官,畢竟如果武將立了這麽大的功,最後還被打壓下來了,這種結果怕是會讓文官更加的不可一世。


    所以,老爺子就給文官陣營的頭頭太子朱高熾和武將陣營的頭頭漢王朱高煦各自一個做起來極為難受的事情,讓他們明白自己的處境,收斂收斂自己的傲氣。


    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麽迴事,或者應該說是不隻是這麽迴事。


    以前朱瞻壑隻是覺得老爺子南討北征,修永樂大典、遷都順天和支持下西洋的舉動很有魄力,也很有前瞻性,但現在,他入了這個局,才發現並不隻是如此。


    明初的糧食產量並不高,主要的糧食作物稻穀和小麥的產量並不高,基本上都是畝產二三百斤左右,四五百斤那就是最頂尖最頂尖的產量了。


    在加上開發程度也不夠,所以朝廷一年的稅收也就是一千多,頂多兩千萬兩的樣子。


    在幾乎固定的稅收下還做了那麽多耗錢的事情,並且還能讓內政穩定下來,最起碼不到寅吃卯糧的地步,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可這對於如今的朱瞻壑就不是很友好了。


    老爺子既然是下了命令,那就證明事情一定有解決的辦法,最起碼會有一個雖然有所損失,但卻能夠安然度過的辦法。


    這個辦法顯然不是聽從戶部的安排,一是因為戶部現在拿不出多少錢,最起碼拿不出一次性發全所有撫恤的錢,二來是因為一旦交由戶部的話,那這撫恤八成是要拖。


    就如同朱高煦所說的那樣,撫恤和賞賜不一樣,撫恤是那些傷亡將士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依仗,不像賞賜那樣是錦上添花。


    對於傷亡將士的家屬們來說,撫恤是雪中的炭,沒了炭,他們就得凍死。


    可到底應該怎麽做呢?


    錢,錢,錢……


    不,不隻是錢,糧食、布帛這些都可以,不管是作為硬通貨的糧食還是剛需的經濟作物所出產的成品半成品,都是可以的。


    那麽,上哪裏去找呢?


    “誰有錢呢……”朱瞻壑捏著下巴,雙眼無神地喃喃著。


    “誰有錢?這天下除了百姓誰沒有錢?”朱高煦聽到了兒子的喃喃聲,不由得搭話道。


    “朝廷、勳貴、官員、貴族、商人,這些人哪個沒有錢?”


    “商人?”朱瞻壑愣了一下,但隨即,眼中泛起了光芒。


    “對!商人!”


    朱瞻壑猛地一拍手,給朱高煦嚇了一跳。


    “商人怎麽了?”朱高煦很是莫名其妙。


    “你想讓商人出錢?別鬧了!”


    “商賈一向重利輕義,別說是讓白白拿錢了,就算是朝廷派人上門要,他們也得換一些好處的,比如說鹽引這些。”


    “不願意白白拿錢?”朱瞻壑嘿嘿一笑,臉上翳動著一種讓人很是不自然的神色。


    “可若是,我有辦法讓他們白白拿錢呢?”


    “你想做什麽?”朱高煦見狀坐直了身子,很是緊張地問道。


    “這可不是在草原了,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麽胡作非為了!”


    朱高煦看著周身散發著一股濃烈血腥氣的兒子,心下很是緊張。


    他在自己兒子的身上隻見過一次這種樣子,那就是在草原,而且還是將兀良哈三衛的人築京觀的時候。


    那時候的朱瞻壑與第一次被老爺子派去執行築京觀的時候不同,那是他第二次築京觀了,或者說是加高京觀。


    那時候的他就有一種尋常人所沒有的氣勢,哪怕他隻是一個孩子,但還是讓人不寒而栗。


    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朱高煦大概就是覺得你突然闖進一個屋子,發現一個孩子正啃食著好幾個大人的肢體,滿臉都是鮮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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