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記典當行的客廳裏,兩個老漢等到天黑了,也沒見朗本推的影子。出於麵子,倆人都沒有提及此事。耐著性子,妥妥地喝了半天茶水水。


    田大夫迴到家裏,夫人馬氏浪親戚迴來了。大兒子領著小兒子在巷子裏彈道兒(一種彈珠遊戲)耍呢。蕙兒畫畫。夥計擔水、拌料添草喂牲口。丫鬟做飯、洗鍋喂豬。一切如常。


    夜裏的好夢白做了。


    轉而一想:家中無事才是最好的美事!也就不怎麽糾結了。


    本推懷揣著兩個大通寶,從海城子出來,穿過塬上,下了小塬坡,過了清水河,上了灰坡窪,就到朗家水莊裏了,到家裏正好掌燈時分。愛兒和改範兒姊妹做好晚飯,正放桌子端飯呢。


    自本推走後,愛兒姊妹忐忑不安,看他迴來了,心下稍安,吃飯的時候隻見本推狼吞虎咽,胃口大開。


    胃口好,說明心情不錯。


    收了飯桌子,本推就迴自己屋裏去了,愛兒姊妹來到夥房裏,改範兒說:“怕是當到銀子了。”


    姊妹倆悄悄來到本推屋簷下的窗跟前,從窗紙縫縫裏往裏窺,隻見本推拿出兩個大通寶在手裏掂量了,鎖到錢匣子裏了。


    “這廝可別又拿出去賭了,輸急眼的人光想著往迴撈本錢,豈不知越撈越深。”愛兒心想。


    就和改範兒商量,夜裏得看住這廝,倆人就把陔門上鎖了,輪流盯著。


    早晨起來,吃過早飯,本推扛著家夥到小木匠趙安奎家拾掇莊耬(播種小麥的農具)去了,姊妹倆個這才放心。


    姊妹倆商量道:“得編個謊兒,把銀子要迴來,免得夜長夢多。”


    不一會兒,李招娃和兩個娃娃浪迴來了,因給小叔子說好了媳婦,春風滿麵。


    進屋就給婆婆報了喜訊,封氏老太太自是歡喜。李招娃就滔滔不絕地誇讚訪訪乖爽賢淑。她婆婆就奉承說:“蒲蘆溝你們李家的女子都攢勁!這一道河裏誰不知道呢。”


    “本推這迴沒啥挑頭(挑剔之意)了。”李招娃胸有成竹。


    愛兒看嫂子和母親滿心歡喜的樣子,怕改範兒快嘴溜舌滴把本推輸錢的事說了,就悄悄給改範兒搖頭遞眼色。


    李招娃看見了,就問愛兒:“你倆個擠眉弄眼滴日鬼啥呢?”


    愛兒抵賴說:“沒有啊!”


    李招娃又看著改範兒,改範兒撲棱著眼睛,一臉的茫然。


    心想:“這姊妹倆今兒不對勁!”


    就問:“你小哥哥呢?”


    愛兒說:“拾掇莊耬去了。”


    李招娃聽了也就放心了。


    又對婆婆說:“定的二月二瞅對象接準信。還有半個月呢,日子也寬裕。”婆媳二人說著話兒,愛兒給改範兒遞個眼色,倆人就從她母親屋裏出來了。


    姊妹倆來到自己屋子裏,愛兒對改範兒說:“一會兒你給嫂子說,把碎哥哥的銀子收迴來。”


    改範兒聽了,心想:“翻舌的話兒總是讓我去說。”要趕往日,改範兒總要反駁幾句。


    “咋說呢撒?”改範兒問道,“背板的事說嗎?”


    “先不要提輸錢的事。”愛兒囑咐道,“你就說最近莊裏賭博的風聲緊得很,小心拿出去輸了。”


    “已經輸了!”改範兒說,“現在不說,早晚不就得知道,等放板的逼債到了家裏隻怕大鬧一場呢。”


    愛兒聽到改範兒說“逼債”二字,能想象出那是個什麽場景,不禁在心裏恨死朗本推了。


    “這一場仗怕是少不了呢,還是先安穩幾天吧!”


    愛兒說完,拿著針線活兒就出去了。


    愛兒從大巷子出來,心想:四十兩銀子,這個莊子裏能拿出這麽多銀子的,也就劉芳和夏兒了。心裏想著,不知不覺就到劉芳家門口了。


    “咋到這裏了撒?來做什麽?”愛兒猶豫了一下,振作精神,硬著頭皮喊了一聲:“芳兒姐姐!”


    夏兒在院子裏聽見了,出門來笑臉相迎。給劉芳招唿一聲:“芳兒姐姐,愛兒妹妹來了。”


    劉芳聞聲從廂房裏出來,夏兒拉著愛兒手,就要往大房裏去。


    愛兒說:“還是到廂房裏吧!你們的新房裏我濕笑的咋進去呢撒!”


    夏兒說:“看看我們的屋子吧!”


    劉芳也說:“廂房裏亂七八糟的。”


    愛兒也知道向子君已經迴軍營裏了,幾個人就到大房裏了。


    夏兒吩咐小丫鬟湘兒:“沏茶端果子來。”


    湘兒原是跟著夏兒的,夏兒媽媽就讓來朗家水了。


    湘兒沏了茶水,端來了果子點心。夏兒讓愛兒喝茶吃點心,愛兒隻是搖搖頭,因說:“不餓呢!”


    劉芳笑著說:“誰還說你餓著呢撒!”就把一個油炸的五仁兒餡的糖角角給了愛兒。


    “你嚐嚐這個!”愛兒勉強吃了。心裏有事的人,也沒吃出個香味兒來。


    幾個人就閑話聊天,愛兒幾次裏想問夏兒和劉芳借銀子,實在難以啟齒。就打消了主意。


    做了一會針線活兒,就告辭了。


    劉芳看愛兒今日來不似往常歡心笑語,說話兒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愁眉不展滴隻怕是有事呢,就給夏兒使個眼色。夏兒也覺得愛兒有些心不在焉,說話的時候,前言不搭後語。就送愛兒出了陔門,看四下裏無人,就問愛兒:“有什麽事嗎?”


    愛兒笑著說:“沒事。”


    愛兒也是假裝出來的一絲哭笑,更顯得愁容滿麵了,嘴上說是沒事,心裏的事兒都寫到臉上了。


    夏兒看愛兒這種表情,就肯定家裏出事了,追問道:“出啥事了?”


    愛兒一時掩飾不住,眼淚竟奪眶而出了。


    “有啥事說嘛!”夏兒有些著急。


    愛兒抽搐著哭道:“我碎哥哥闖禍了!”


    夏兒一聽“闖禍”二字,以為本推出啥事了,心裏一怔,趕緊問:“咋了?”


    愛兒就把本推賭博輸錢背板的事兒說了。


    “那放板的都是葉子尅,到時候還不上可咋辦呢呀!”


    夏兒聽了,舒一口氣:“我還當闖啥禍了呢!嚇死人了。”


    不就是耍賭博輸錢欠賭債嘛!夏兒笑著安慰:“這點銀子咱還能出得起呢!趕明兒還上就行了。”


    夏兒二次裏又把愛兒領到大房裏,拿了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給了愛兒。


    愛兒接過銀票,承諾說:“趕明兒有了就還。”


    夏兒點頭微笑著說道:“嗯,不著急呢。”


    愛兒也莞爾一笑,就要告辭,夏兒說:“把眼淚擦了。”


    愛兒就到夏兒的梳妝台跟前,對著鏡子,發現自己蓬頭垢麵滴,卻原來是心裏有事,今兒都忘記梳洗,就出門了。不覺就羞紅了臉,好在是劉芳和夏兒不是外人。遂整理了一下鬢角和劉海,把臉上的淚痕仔細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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