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索全城!


    三日封刀!


    在場一眾人等皆瞠目結舌。


    半晌盧植方才迴過神來:“義真你在說什麽?若是如此,天下人會怎麽看我們?我漢軍與那黃巾賊寇又有何區別?”


    “盧子幹!我這東大營三萬將士,自四月出洛陽,未曾拿過一分餉銀!”皇甫嵩亦是低聲嘶吼:“如今傷亡大半,士氣低迷,我拿什麽犒賞他們?”


    “黃巾已平,朝廷……”


    “朝廷!?”皇甫嵩慘笑:“你指望皇帝撥錢犒賞大軍?”


    盧植想到皇帝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隨即沉默不語,良久才歎道:“可城中百姓何其無辜!”


    “我意已決!”皇甫嵩閉目不去看他,隻是堅持自己的決定。


    “既如此,我西大營三萬將士不參與此事。”盧植扭頭就走:“你再思量思量,這命令一下,便再無迴轉餘地,我大漢官軍的名聲也會受到重創!”


    盧植迴到城中,下令全軍撤出下曲陽,在西大營休息一夜後,拔營退往葉城。


    劉憐等一幫兄弟聚在一起,正在討論今早攻城的事情。迴想起大軍與空氣鬥智鬥勇半晌,眾人皆是忍俊不禁。


    關羽見劉備進門,問道:“大哥,盧帥有何軍令?”


    劉備神情恍惚,對關羽的話充耳不聞。


    劉憐見狀,明白定然是發生了大事,遂給眾人使眼色。關張等人也看出劉備臉色不對,紛紛圍攏上來。


    “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劉備看著圍上來的眾人,仰天長歎一聲:“皇甫嵩下令大索全城三日!”


    劉憐被這消息驚地瞪大眼睛,半晌才緩過神來:“為何?”


    “他言此戰漢軍傷亡慘重,士氣低迷,需要重重犒賞一番,可朝廷想必不會封賞,所以……”


    “所以他就想劫掠百姓,縱兵屠城!?”劉憐驚怒道。


    “盧帥難道沒有阻止?”關羽亦是一臉怒色,熟讀春秋的他也是見不得這種事。


    “唉!”劉備無奈道:“盧帥苦勸無果,下令我西大營將士退出城池,明日一早返迴葉城。”


    “這是打算眼不見心靜?”劉憐拔腿就往外走:“他靜得下來嗎?我去見盧師,問個清楚明白!”


    “德然!”劉備拽住他:“盧師也有苦衷!那皇甫嵩獨領一軍,並不歸他統領。如今百般勸阻無效,他有什麽辦法?”


    “哈哈!他怎麽總有苦衷?”劉憐怒笑道:“還有那皇甫嵩,號稱一代名將,居然屠殺平民以充軍資,枉我等還把他當做英雄!”


    四人隨即陷入良久的沉默。


    當夜,漢軍西大營帥帳內,爆發了一陣激烈的爭吵。


    參與東門大戰的三營校尉與另外兩營針鋒相對,相互痛罵甚至大打出手。幸虧宗員極力安撫,才沒有爆發流血事件。


    由不得三營校尉不生氣!


    昨夜出發支援東大營的時候,三營尚有近兩萬人馬;可剛剛再度統計,隻剩九千不到。


    就在三人暗自神傷之時,還有人在耳邊不斷指責皇甫嵩太過冷血,為了幾個士卒居然欲行屠城之舉!


    這讓他們怎麽按捺得住?


    合著我那一萬將士白死了!


    盧植看著帳中亂哄哄的景象,目光呆滯,不發一詞,模樣甚是淒涼!


    劉憐早間還怪他麵對暴行無有作為,如今看來,卻是有心無力。


    一生所學與如今的境況相悖,自己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慘劇發生!想必他心中也是極度痛苦。


    想到曆史上盧植後來辭官迴幽州隱居,死時身著單衣,不用棺木,就那麽簡單挖了個坑埋了,劉憐心中對他生出幾分同情。


    這是痛恨自己無能啊!


    一想到城中幾十萬百姓即將慘遭屠戮,劉備心中悲愴至極。他起身拱手對盧植說道:“盧師!再無轉圜餘地了嗎?”


    盧植閉目不言,隻是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劉憐見劉備還欲再說些什麽,上前拽住他的袖子搖了搖頭。倆人退出大帳,繞著大營並肩行走。


    “德然,兄突然想起那日你與張角的對話。”劉備看著夜色籠罩下的下曲陽城,突然出聲。


    “先前兄還覺得你太過偏激,如今看來,倒是我迂腐了!”


    “原本我還對朝廷寄予希望,想著咱們兄弟盡心竭力,匡君輔國,定能使天下安定,百姓安居!”劉備眼含熱淚,仰頭歎息。


    “可一路走過來,見識了這皇帝、宦官、世家、名士、名將的做派,這天下哪裏還值得咱們盡心輔佐?”


    說罷,他又指著那下曲陽城道:“城中百姓何辜?天下百姓何辜?求個苟活於世難道就這麽艱難嗎?”


    劉憐沒有看他,而是定定地看著下曲陽方向:“明日一早,城中便是人間地獄。可是咱們隻能幹看著,束手無策。憐此刻深恨自己無能,不能救他們逃出生天。”


    兄弟二人各自神傷。半晌,劉憐突然道:“兄長,此時此刻,你的誌向為何?”


    劉備收迴目光,閉目思考一會才道:“主政一方,勤政愛民,使麾下百姓安居樂業,再不複豪強欺淩,再不複刀兵之苦!”


    “一方是多大?”


    “若為縣令,便是一縣之地;若為郡守,便是一郡之地。若為刺史,便是一州之地!”


    “若為皇帝呢?兄長可能治理一國之地?”


    劉備睜眼看著劉憐,突然輕笑:“德然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我自曉得!”劉憐嚴肅地說:“皇帝輪流做,今年到咱家!我看兄長做皇帝,比那什麽劉宏好上千百倍!”


    “你欲讓我像張角一般,起兵造反?”


    “兄長手中有張角贈與的九節杖,此乃太平道信物。兄持此杖,可號令天下百萬黃巾。”劉憐不置可否,隻是淡淡地迴道。


    “德然最早勸我棄守涿縣,主動出擊。兄聽了,果真大破幽州黃巾!”


    “德然第二次勸我南下,聽從盧師吩咐。兄又聽了,結果先破張梁,又降張角,立下曠世大功!”


    “如今德然又勸我推翻皇帝,取而代之!”劉備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緊緊盯著劉憐。


    劉憐絲毫不懼,與他對視:“張氏三兄弟雖死,黃巾其他將軍卻各領兵馬,散布四方。那日我勸盧師斬草除根,盧師明知此間危害卻不聽從,想必是配合天下世家,準備借剿賊之名,擁兵自重。”


    “河北黃巾主力已平,我等馬上就要進洛陽論功行賞。弟這裏有些錢財,可助兄長得個刺史之位。然後高築牆,廣積糧,以待天下大變!”


    劉備盯著劉憐亮晶晶的眼睛問:“何時天下大變?”


    “最多五年!”劉憐斬釘截鐵道:“大漢自章帝起,君王皆早死,三十歲就是一大關!況且如今皇帝荒淫,身體不可能強健。等他一死,宦官、外戚、世家、軍閥各自發力,那時就是兄長大顯身手的好時機!”


    劉備聞言踱步而走,來來迴迴十幾趟,一會兒看看下曲陽,一會兒看看漢軍大營。


    良久,他才長唿一口氣,一字一頓道:“那兄就為這天下百姓,陪你賭上一把!”


    劉憐聞言,瞬間覺得整個人都鬆快了。


    大哥呀!你可算開竅了!


    大軍拔營開赴葉城,自然不是真的要去,隻是盧植為了避開下曲陽屠城之事。


    沿著沱河往西走了三天後,盧植下令全軍就地駐紮,等候朝廷詔令。


    這一晃就是十幾天。


    期間關張二人還專門跑迴下曲陽,打探消息。


    迴來之後,張飛講說皇甫嵩斬下那五萬黃巾死士的頭顱,在城南築起了一座十餘丈高的京觀。


    “五萬頭顱如何壘起十餘丈高?想必有不少城中百姓!”劉憐冷笑道。


    “是極!”張飛亦是感歎:“整座城池如同血洗,到處都是屍體。”


    “下曲陽在黃巾軍手中數月,百姓皆安然無恙,到了漢軍手裏卻慘遭屠戮,當真可笑!”關羽也被漢軍暴行驚駭,出言嘲諷。


    “俺有一事不明。”張飛撓撓頭,對著其他仨人問道:“那皇甫嵩下令大索全城,乃是為求財而來。如此拿錢走人便好,為何還要殺人?”


    “翼德糊塗!”劉憐前世看過一些關於屠城的資料,開始給張飛解釋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第一日,挨家挨戶要錢,給了就走,不給就打;第二日,挨家挨戶要錢,給了也要打,不給就殺;第三日,挨家挨戶要錢,直接開殺,殺完自己搜。”


    “況且一天不止來一波要錢的,越到後麵,士卒越著急,來得越勤快。到最後,全城幾乎無人可幸免!”


    劉關張三人皆是沉默不語。


    九月底,朝廷天使終於姍姍來遲。


    一個小黃門趾高氣揚地闖進營中,掏出詔令宣讀,隨後便反複暗示盧植。


    盧植裝作看不見,領著眾人謝恩之後消失不見。


    剛剛經過血戰,朝廷封賞還沒下來,哪有錢與你?


    此舉令傳旨的小黃門大怒,氣衝衝地出了盧植大營,往下曲陽方向而去。臨走時放下狠話,要讓盧植好看!


    劉憐本不想參與這些醃臢事,但唯恐這小黃門迴去亂說話,連累了自己兄弟幾人的功勞。


    於是他騎著快馬,追上天使隊伍,以盧植名義賄賂了那宦官幾千金,並且反複解釋,才稍稍打消他的怒火。


    這還是看著劉憐身為少府,與那宦官同氣連枝的麵子上!


    不管怎麽說,此間戰事已經了結。眾兄弟整理行裝,隨著大軍向洛陽開進。


    征戰半年,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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