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府中很熱鬧,自從王離被殺,王賁被貶為庶人以來,還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


    總有一些權貴和豪強,以為自己看準了朝廷的風向,想要賭上一把,賭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這一次,他們聽說王翦滅掉了項梁,立下了大功。於是覺得王氏可能要重新受到重用了。


    等王翦迴來再拜訪,似乎有些晚了,於是這些人提前到了王氏府中,拜見王賁。


    王賁被貶為庶人之後,一直在府中深居簡出,閑暇時候就是讀讀書,寫寫字而已。


    本來鹹陽城的人已經忘記他了,現在大夥忽然把他想起來了。畢竟王翦不在,拜見王賁也是一樣的。


    但是王賁下令,閉門謝客,一個人都不見。


    這讓想要結交王氏的人悶悶不樂。在鬱悶之餘,他們對王氏變得更加熱切了。


    人家緊閉大門,這才說明在朝中不缺朋友,如果開門迎客,什麽豬狗都能請進去聊天,那才顯得沒有身份。


    所以這些人也不管王賁搭理不搭理,都送上了拜帖,遞進去了禮物。


    而在王氏府邸附近,則有幾個仆役暗中觀察著這一切。他們記下來了每一個來訪的名字,然後匯報給了自家主人。


    這些仆役,都是王綰、李斯、淳於越等人派來的。


    這幾個朝中重臣,正在聯手梳理王氏在鹹陽城的力量。本以為已經梳理的差不多了,沒想到現在又跳出來了一批,真是把人忙的焦頭爛額。


    …………


    權貴和豪強聚在王氏門前表達了一番結交的意思,見王賁始終沒有反應,便結伴離開了。


    結果他們走到半路上,忽然聽到前麵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鼓聲。


    權貴和豪強頓時興衝衝的趕過去,發現是謫仙樓。


    今日謫仙樓前麵張燈結彩,專門找了幾個人在敲鼓。有些眼尖的發現,在最前麵擂鼓的那個男子,分明就是昔日的擊築大師高先生。


    高漸離一臉生無可戀,覺得在街上像個莽夫一樣敲鼓,真是有辱斯文,比死了還難受。


    偏偏有些權貴納悶的問道:“高先生,你擊築的本領冠絕當世,為何突然開始擂鼓了?”


    高漸離歎了口氣,無精打采的說道:“高某欠了謫仙錢財,謫仙令高某做什麽,高某就隻好做什麽了。”


    在場的人都一臉同情的看著高漸離,這個簽了一千多年賣身契的奇男子……


    這時候,商君別院的二樓上,垂下來了一條大紅綢,上麵貼著白紙剪成的字。紅底白字,格外醒目:為慶賀朝廷平定反賊,今日凡在謫仙樓飲酒滿十杯者,贈送一杯。


    在場的人看了這布條之後,個個冷笑不已。


    其中一個豪強捋著胡須說道:“滿十杯贈送一杯?那不是先要買十杯嗎?”


    另一人嗬嗬笑著說道:“謫仙總是這套把戲,挖空了心思想要賺我們的錢財。”


    另一人點頭說道:“可惜啊,咱們和謫仙打交道太多了,再也不會上當了。”


    周圍的人都紛紛點頭:“正是,謫仙想要從我們這裏賺錢,哼哼,難。老夫興致來了,去小酌一杯倒也可以。若為了什麽贈送一杯,而連飲十杯酒,那不是太蠢了嗎?”


    正說到這裏,二樓又垂下來另一條橫幅:“為慶賀朝廷平定反賊,今日凡在謫仙樓消費滿十萬錢者,可獲得優惠券一張。憑此券飲酒、吃飯、聽書,購物,享受九折優惠。適用於所有謫仙產業。”


    朝臣們看了這橫幅之後,哈哈大笑:“謫仙不死心啊,又想要騙人了。”


    他們正笑著,一群貴婦人過來了,看了看橫幅之後,興衝衝的進去了。


    有一群貴婦人來了,看了看橫幅,又興衝衝的進去了。


    朝臣們不笑了,他們發現這些貴婦人中,有他們的夫人,有他們的女兒。


    有人嘀咕了一聲:“我的錢,又讓槐穀子這無恥之徒賺去了……”


    當天晚上,李水和蒼夫、老板娘、牛犢幾個人,加上十來個賬房先生,一直算賬算到天亮。


    就憑著昨日一天的收入,竟然抵得上往常一個月。


    老板娘一臉敬佩的說道:“謫仙,真乃神人也。”


    李水一片疲憊的坐在椅子上,很痛苦的說道:“算得我頭昏腦脹,本仙平生最恨錢了。”


    其他幾個人連連稱是:“我等明白,若非為了天下蒼生,謫仙才懶得賺錢。”


    李水很欣慰的看著他們:“你們明白就好。”


    他站起身來,活動了活動手腳,說道:“看來,這種活動效果不錯,以後要搞,還要多搞。比如平定項梁,可以定為“平賊節”,每年這個時候,都要慶賀一番。隻有一天的優惠太短了,比如來上十天。”


    牛犢眼睛一亮,說道:“大人,為何不來上一整年?”


    李水罵道:“笨蛋,韭菜還沒長好就要割嗎?總要給人家一個攢錢的時間。你天天搞優惠,他們還能感覺到有優惠嗎?”


    牛犢連連稱是。


    李水又說道:“明日,把收益貼出去,對外公布一番。”


    這一下屋子裏的人都有點沉默了。


    老板娘小聲說:“謫仙啊,做生意,最忌露富,咱們這麽幹,是不是有些……有些太過招搖了啊?”


    李水擺了擺手:“本仙乃天上人,招搖一些怎麽了?誰敢反對不成?”


    蒼夫幾個人想了想,覺著這話很有道理。謫仙一直這麽招搖,不還是活的好好的?凡是反對他的人,基本上都死定了……


    天亮之後,蒼夫果然按照李水的吩咐,把昨日的營收情況貼了出去。並且對外公布,明年還有優惠,而且是七天。


    鹹陽城頓時議論紛紛,瞬間傳到人盡皆知。很快,李水被嬴政叫到宮中去了。


    李水到宮中之後,自然而然的就往書房走,結果小宦官把他帶到了議政殿。


    李水進去之後,發現百官來了八成。


    李水有點納悶:“今日,不是朝議之期吧?”


    嬴政有些頭痛的說道:“諸卿都是來告狀的,來狀告你槐穀子的。人數太多,朕的書房站都站不開了,隻好來議政殿。”


    李水有點無辜的看著朝臣:“小仙又做什麽了?”


    朝臣們個個義憤填膺,結果還沒等他們說話,李水發現了站在人群中的李信。


    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李信的衣服:“李兄,你也跟著他們起哄?你摸著良心說說,我坑別人坑多了,我坑過你嗎?”


    李信幹笑了一聲:“槐兄不要誤會,我不是來告狀的,我是來看熱鬧的。”


    嬴政看著這兩個活寶,頭更疼了。


    旁邊的淳於越看著李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李水笑嘻嘻的說道:“淳於博士,你也告我的狀了?”


    淳於越歎了口氣,對李水說道:“謫仙啊,老夫並不想做在背後中傷他人的小人。可你太過分了。”


    嬴政看著李水,淡淡的說道:“你今日貼出來了一張紙?大張旗鼓的宣揚你賺了許多錢財?”


    李水坦然的迴答:“正是,臣的謫仙樓,近年來是蒸蒸日上啊。”


    淳於越指著李水,衝嬴政說道:“陛下,你也看到了,謫仙簡直是不以此為恥,反以此為榮啊。長此以往,民風浮誇,豈能得了?我大秦還怎麽安定?”


    嬴政衝淳於越投去一個安慰的笑容,然後嚴肅的看著李水:“槐穀子,這件事,你太過胡鬧了。你身為謫仙,親自下場斂財倒也罷了,竟然還要大張旗鼓的宣揚。這不是把臉麵都丟盡了嗎?”


    李水摸了摸自己的臉,納悶的看著在場的朝臣:“以往我槐穀子丟了臉麵,你們不是個個幸災樂禍嗎?這麽幾日這麽痛心疾首?”


    朝臣們眼睛瞪得老大,卻也不說話。


    旁邊的李信笑嘻嘻的說道:“槐兄啊,這個我卻知道。”


    李水好奇的問道:“究竟是怎麽迴事?”


    李信指著一個朝臣說道:“譬如這位馬兄,昨日馬夫人在你的謫仙樓一擲千金,趁著有優惠,喝了酒,吃了菜,聽了書,大唿過癮。得到了十幾張優惠券。又用這優惠券買了更多的東西,迴去算了算賬,劃算得很,於是興高采烈。”


    “馬兄卻為此痛心疾首。他倒不是舍不得花錢,他是不想讓槐兄你賺錢。因此把馬夫人狠狠的訓斥了一番。”


    “誰知道今日你的告示一貼出來,馬夫人頓時底氣足了,對馬兄說道,鹹陽城中,如此多的人進了謫仙樓,可見趁著優惠享受一番是沒有錯的。難道隻有你看得明白,這麽多人都不懂嗎?”


    “並且馬夫人聽說明年還有優惠,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繼續參加了。”


    “馬兄心情鬱悶,左思右想,來宮中告狀了。不過嘛,舍不得花錢這個理由,有些說不出口,因此狀告槐兄你丟了臉麵,給朝廷抹黑了。”


    那朝臣麵色通紅,說道:“李大將軍,你這是胡亂揣測,下官也沒有這樣想。”


    李信笑嘻嘻的說道:“不僅你是這麽想的,在場的朝臣都是這麽想的。不過……唯有淳於博士除外。”


    李信歎了口氣:“阿姊已經亡故了,她生前最喜歡熱鬧,若槐兄你早來鹹陽幾年,她會開心的多。”


    淳於越聽了這話,神色一黯。不過他很快迴過神來,知道今日是來製止槐穀子的,而不是來悼念亡妻的。


    於是淳於越向嬴政拱了拱手,說道:“陛下,謫仙的所作所為,已經激起了公憤。他不僅丟了自己的臉麵,也丟了朝廷的臉麵。畢竟謫仙這個名號,乃是陛下親封的。”


    “另外,謫仙蠱惑各位貴婦人,大肆花錢。雖然律法並無禁止,畢竟私德有虧。”


    “最為嚴重的是,謫仙大張旗鼓的宣揚,助長了奢靡之風。自古以來,曆朝曆代,皆以勤儉治國。謫仙這等行為,恐怕會令大秦民生凋敝。”


    嬴政看向李水:“槐穀子,淳於博士的話,頗有道理,今日這等事,你切不可做了。”


    李水說道:“陛下,臣覺得,淳於大人的話,有些問題。”


    嬴政皺了皺眉頭,不過還是說道:“說來聽聽。”


    李水看向淳於越,微笑著問道:“敢問淳於博士,為何奢靡之風,會導致民生凋敝呢?”


    淳於越愣了,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李水:“如此淺顯的道理,謫仙何必明知故問?百姓種出來一鬥糧,婦人織出來一匹布,何其不易?”


    “被謫仙這樣一通揮霍。自然糧食不足,布匹不足。天下人自然不能果腹,無法禦寒了。”


    李水一臉納悶的看著淳於越:“我昨日……揮霍糧食了?揮霍布匹了?我是將糧食拋入河中了,還是將布匹鋪在地上了?”


    淳於越愣住了。


    李水說道:“昨日的貴婦人們,隻是聽了幾場書,喝了幾杯酒,買了些商君別院出產的小玩意而已。這樣也算是奢侈嗎?這樣影響耕夫和織女了嗎?”


    淳於越茫然的看著李水,過了一會他低聲說道:“謫仙口齒伶俐,老夫無法反駁,不過謫仙的作為,老夫不敢苟同。”


    李水歎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那在下舉個例子把。”


    他看向嬴政:“臣聽聞近日河水暴漲,有泛濫之患,陛下欲征調民夫加固河堤,卻似乎在錢糧上麵,有些捉襟見肘?”


    嬴政淡淡的說道:“朕征調的乃是刑徒之人,用不了多少錢財。”


    李水說道:“臣卻聽說,這是廷尉大人的提議。為了讓陛下征調到足夠的刑徒之人,他暗中囑咐官吏,從嚴執法。因此百姓動輒得咎,無數無辜之人,忽然之間做了刑徒。如此一來,陛下才有了足夠的人手。”


    李斯一臉無語:“這事怎麽又扯到我身上了?”


    不過他也不害怕,因為這是大秦的慣例,陛下是了解這些內情的。


    果然,嬴政的麵色沒有多大起伏,他看著李水:“怎麽?你有更好的辦法?”


    李水說道:“自然是有的。昨日謫仙樓獲利極多。獲利倒在其次,主要是讓謫仙樓有了一個廣而告之的機會。”


    “更多的人聽說了謫仙樓,更多的人進入了謫仙樓。因此未來數月之內,謫仙樓的盈利,都會高於以往。”


    李水說道:“數月之前,臣提到的營業稅,如今可以派上用場了。粗略估計,今歲謫仙樓上交的營業稅,恐怕有千鎰黃金之多。陛下用這些錢,招募一些丁壯修補河堤,應當足夠了。”


    “如此一來,黃河水患得到治理,百姓得到錢財,天下人皆稱讚陛下愛民如子,豈非皆大歡喜?豈非比用嚴刑峻法,強迫百姓修補河堤更劃算?”


    “甚至其他的商戶,也會有樣學樣。而天下的有錢人,也就習慣了花錢。如此一來,朝廷的稅收也就暴漲了。”


    “陛下,淳於博士所說的勤儉,並非真正的勤儉,而是藏富於家,令國力困弱啊。而臣的所作所為,才是真正的勤儉,乃是藏富於天下人,將我大秦早日建成人間仙境。”


    “臣敢斷言,不出十年。天下風氣一變,到那時候,朝廷不必橫征暴斂,自有無數金銀充盈國庫。無論何處有災荒,皆可從容賑濟。”


    朝臣們都聽傻了。


    李水轉過身來,笑眯眯的對淳於越說道:“淳於博士,先賢孔夫子所說的行仁政,在下已經幫他實現了。”


    淳於越差點吐血:你這個無恥之徒,你有什麽資格幫著孔子行仁政?可是……他剛才說的好有道理啊。


    嬴政盯著李水看了一會,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歡喜,然後他點了點頭,對李斯說道:“照此辦理吧。”


    李斯有點茫然,問道:“那已經犯了罪的刑徒……”


    嬴政的淡淡的說道:“除罪大惡極者,皆赦之。”


    李斯苦著臉點了點頭。現在他真真切切感覺到李水的威脅了。


    李信本來站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忽然間他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槐兄這是賺了那些貴婦人的錢財,又拿出來幫朝廷修補河堤啊。槐兄辛辛苦苦經營謫仙樓,竟然是為了黎民百姓,真乃大義士也。”


    李水愣了一下,然後也恍然大悟:“你這麽一說,還真是……”


    淳於越氣得火冒三丈:這兩個無恥之徒……


    而朝臣們看著李水,心都在滴血:那都是我們的錢啊,這麽槐穀子變成大義士了?這還講不講理了?


    結果朝臣剛剛想到這裏,李水就向嬴政說道:“陛下,各位大人的錢財,藏在家中,無法花掉,想必苦惱的很。幸好臣想出來了這麽個辦法,給了他們一個花錢的機會。”


    朝臣們都懵了:這特麽是人話嗎?你怎麽好意思說出口?


    李水麵不改色,依然一本正經的說道:“臣很慚愧,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雖然有些功勞,但是也比不上那些慷慨解囊的貴婦人啊。臣懇請陛下,授予鹹陽城的貴婦人,‘國之棟梁’稱號。若非她們,河水滔滔不絕,繼而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矣。”


    嬴政還沉浸在李水描繪的光明前景中,朝廷不缺銀糧?這是多少君主夢寐以求的事啊。


    因此對於李水的提議,授予什麽稱號,嬴政也懶的費心思計較了,說了聲:“允。”


    隨後他揮了揮手,讓百官離去了。


    那些朝臣茫然的向外麵走,一邊走一邊深思:我今日是來做什麽的?不是來告狀的嗎?怎麽沒有告倒槐穀子,反而讓他變成大仁大義之輩了?


    不過,自家夫人竟然成了國之棟梁,雖然隻是一個虛名而已,但是……似乎也有些光彩啊。


    忽然,有個朝臣一拍大腿,一臉懊悔的說道:“我等又上當了。”


    朝臣們都紛紛問道:“這麽?”


    這朝臣說道:“那些婦人得了這個稱號,豈不是更加踴躍了?將來我們這家產,恐怕都要讓槐穀子搬空了。”


    朝臣們恍然大悟,向李水看過去。


    李水脖子上掛著金光閃閃的免死金牌,朝他們咧嘴笑了。笑容純潔的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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