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坊間都在私下議論,說是前些時日林盡染擅闖太醫署,‘搶掠’女醫並非是為自家夫人,而是為誠園那位。可縱然是要傳出他們有私情,也無人理會。畢竟說的都是林夫人,當時那等情境,林禦史心急間有此莽撞之舉也無可厚非。


    李時安去誠園與林盡染闖太醫署是前後腳的事,誠然,誰還真會去細細推敲哪個在前,哪個在後。正因如此,林明禮是個不祥之人的傳言,倒真有幾分坐實的意思。好在常樂坊自此再無命案發生,也算是稍稍平息了些怨憤和惶恐。


    伴之而來的情形是七錄齋這等牙行近些日子鬧熱不少。盡是些心有餘悸的百姓趕忙拋售手中的房產,欲重新置辦,免遭池魚之殃。


    直至林明禮攜妻一同迴了務本坊,此等情狀才稍稍緩和些。緊挨著暗巷的那幾戶人家,幾是折了兩三成、甚至四成才如願賣了出去。


    正值四月維夏,暑氣初升。


    “少夫人,不知今日到妾身這香水鋪,有何貴幹?”楊湜綰稍稍抬手,屏退上前奉茶的侍女,細細端詳眼前的女子。


    今日這香水鋪來了位不速之客,完完全全地出乎她的意料,正是林明禮的夫人——吳蘭亭。


    聽說前些時日,她受了些傷。可即便是平日裏走得近的元瑤,也未提起她究竟是怎樣受得傷,受得什麽傷。


    不過,這位少夫人一進香水鋪就購置了十瓶香水,隻為能和楊湜綰這東家閑敘片刻,此舉倒真教她摸不著頭腦。


    “楊夫人至長安已有些時日了吧?”


    楊湜綰鳳眼微眯,如實迴道,“快有一年了。”


    吳蘭亭淺淺一笑,“楊夫人的傳聞,我也探聽到一二。”


    無緣無故地打聽她作甚?這無疑是讓楊湜綰更為不解和警惕。


    “聽說楊夫人是林禦史的外室?”


    楊湜綰遲怔片刻,繼而沒忍住地‘噗嗤’一笑,“少夫人是哪兒聽來的謠言?”


    “楊夫人竟是沒聽說?”


    她搖了搖頭,此等話語根本是聞所未聞。


    楊湜綰對林明禮厭惡至極不假。雖與這少夫人鮮有交集,倒也未有厭煩的情緒。畢竟與李時安的關係不錯,是她在長安城裏少有的閨中好友,僅憑這條就不得不客套禮讓三分。


    吳蘭亭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悠然道,“前陣子二夫人去了積善寺,似是為求子嗣。我知曉平素林禦史的小妾與楊夫人走得近,她可是時安姐姐親允納進林府,行禮至今已有半年,卻也未傳出喜訊。聽說林禦史求子心切,故而漸漸傳出楊夫人早已是外室一說。”


    元瑤近日往積善寺去得勤些,楊湜綰是知道的。從她口中得知,確為子嗣一事,不過並非是她主動要去,而是受了李時安的囑托。


    傳聞麽,有真有假,倒是令外頭議論起林府的二夫人或有野心。若是先於正室有個一兒半女,而她又不能生育,往後二夫人豈非穩壓一頭?到底是青樓女子,生出這番心思也情有可原。


    楊湜綰雖不知林府是何情狀,倒也不曾聽說李時安與元瑤生有嫌隙,還得憑子嗣爭個‘你死我活、高低勝負’。


    不過,吳蘭亭的話語聽來也非全無道理,正室夫人至今還未孕育,成婚一年有餘便替夫君納了一門妾室,如今妾室常常往積善寺跑,難免會生出些閑言碎語,這些她也是聽到過的。然終歸是閨房隱私,又是人家的家事,怎好深問。


    楊湜綰頷首一笑,“少夫人怕是忘了。二夫人雖為小妾,但林禦史在外皆稱她是小妻,自始至終也未有變過。可見即便是妾室,在他眼中也是極為珍重的。妾身若與林禦史互有情愫,又怎會僅僅是個外室。謠言呐,終歸還是謠言。”


    這些話還是經得起推敲的,林盡染若與楊湜綰真有情愫,也不至於到今天還未將她納進林府。


    提及此處,她的柳眉微微鬆開了些,看來這吳蘭亭與李時安的關係的確不錯,應該是來打探些消息。故而,楊湜綰也算是開誠布公,將自己的想法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那就好。”


    還沒等楊湜綰的柳眉完全舒展,她這沒來由的一句登時令其有些錯愕,輕聲問詢,“少夫人這是何意?”


    “沒別的意思。”吳蘭亭抿嘴一笑,遲疑片刻後遽然轉移了話題,“我這夫君平日裏沒少在香水鋪外晃悠,楊夫人可瞧見了?”


    楊湜綰輕咬下唇,停頓了片刻,原本是不想說的,可這話卡在喉嚨口實在梗的難受,終於沒忍住,不過言語還是有所保留,“林公子愛妻心切,奈何他平素節儉,而香水的價格又確實昂貴。多番猶疑下,還是替少夫人買了一瓶香水,可見他的用心。”


    買香水和特意來香水鋪看她,這可是雲壤之別。但楊湜綰若說,你夫君整日來香水鋪晃悠,是為窺看自己,且不說真實目的為何,這多少顯得自作多情。倒不如說他勤儉節約,願為夫人肯下本錢購買香水,也算是哄哄這位少夫人。


    吳蘭亭指間摩挲著杯盞,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又非笑,“我那榆木腦袋的夫君呐,也不知將那香水送予誰了。楊夫人,你可知曉?”


    “這······恕妾身無知。”


    楊湜綰微乎其微地又皺了皺眉,像是嫌棄,又好像沒什麽特別的意思。本就與那林明禮毫無瓜葛,計較他將香水贈予誰,倒真顯得在乎似的。


    “去歲重陽詩會那日······”吳蘭亭話音停頓片刻,抬眸覷向她的神情,見其眉頭鎖得更緊,語音中透漏出一絲玩味,“聽說楊夫人跨過石橋,與我夫君閑聊了片刻?”


    “那日,林禦史有要案在身,隨杜府尹去了京都府衙;兩位皇子又匆匆離去。林公子興許是為賞菊,直至妾身與二夫人收拾完殘局,方才離去。妾身去東岸不過是聊表謝意,別無他心。”


    吳蘭亭‘唔’了一聲,哂笑道,“聊表謝意,別無他心?我聽聞夫君還特意問起楊夫人的閨名。若非心之所傾,又怎會如此唐突冒昧。楊夫人,你說呢?”


    楊湜綰的眼神微沉,敢情這少夫人不是來打探什麽外室不外室的,沒承想是來問罪當初她跨過石橋,於她夫君道謝一事。詢問閨名一事固然無禮,但終歸是她先邁出的一步。若無她這因,又何來問名這個果。


    如今要解釋是元瑤推的這一把,這位少夫人怕也不會信。


    “楊夫人不必緊張,我又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吳蘭亭抬袖掩唇輕笑,將身子微微傾向她,雙眸凝視,“今日,我是來替夫君明禮說親,決意納楊湜綰為妾,入林府。”


    這些話要是串在一塊就都說得通了。先將楊湜綰是否為林盡染外室這等傳言撇清,又提起林明禮曾在重陽詩會孟浪‘問名’。看似無意間談起的話,實則在逼她別無選擇。


    楊湜綰登時站起身,鳳眸微垂,冷聲道,“妾身隻當少夫人方才說的盡是些玩笑話。”


    吳蘭亭端直身子,雙手交疊在腿上,眸光緩緩地瞥向楊湜綰, “楊夫人,連我都知曉當日芙蓉園之事,難道你以為旁人就渾然不知?料來,你也聽說過常樂坊的傳言。嫁予林明禮作妾,楊夫人並不委屈。”


    傳言、皇室、身份等等諸多因素,楊湜綰在這件事上似乎毫無選擇的餘地。林明禮到底是長公主與尚書令的私生子,又背靠皇室。況且重陽詩會之事若是傳揚出去,於她更是百口莫辯。


    “謔?綰兒果真是人見人愛呐!連尚書令府的少夫人也來登門求親?”


    正當楊湜綰仍在躊躇該如何迴絕時,一聲‘不合時宜’的語音乍然響起。


    來人正是二夫人元瑤,方巡查完其他分號的香水鋪,進門就聽虞掌櫃提起,楊湜綰正與尚書令府的少夫人在後園閑聊。


    楊湜綰或不知曉誠園發生過何事,元瑤可是清楚的很。適才又聽吳蘭亭所言,是替林明禮上門求親,她又如何能眼睜睜地將其推入火坑。


    元瑤款款走來,施以一禮,“少夫人安好。”


    “原來是二夫人。”吳蘭亭勾起唇角,起身還禮。


    盛傳這青樓女子與楊湜綰走得近,平素幾是形影不離。若非如此,或還不至於傳出楊為外室的非議。吳蘭亭的眸色意味深長,徑直迎上元瑤的目光。


    “少夫人與大公子成婚不足半載,正是柔情蜜意之時,怎還急著替自家夫君納妾。”元瑤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腔調中難免有幾分揶揄。不能生育這等私隱,諒她也不敢當著二人的麵說出口。


    “二夫人說的是。”吳蘭亭微微一笑,“我常聽聞時安姐姐與林禦史成婚後,一直相濡以沫,鸞鳳和鳴。直至去歲納二夫人為妾,我方才領悟,似乎也不盡然。”


    她這短短的一兩句話,可是將三人一同罵了進去。


    元瑤與吳蘭亭並無交情,若說有,也僅限於先前的香水生意,不過多是楊湜綰在打點,她隻露過幾次麵。然吳這番夾槍帶棒的言論,著實令她氣惱,可終究也未顯露在臉上。


    “少夫人這番話有失偏頗。我與夫君相識雖比夫人晚些時日,但在江寧和錢塘的時候,我這二夫人的名聲好歹是人眾皆知的。夫君臨下江南前,尚且是夫人準允夫君替我贖身。自我嫁入林府,一直相處融洽,闔家親睦。倘若少夫人在治家方麵欠缺經驗,得空不妨至林府小坐,夫人與我自然會不吝相告心得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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