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書卻未等其父把話說完,便打斷道,“爹,永書雖一直深居府內,外界之事卻也曉得。”


    “可你又何必這般的激你弟弟。”楊季常甚是不忍,扼腕歎息道。


    楊永書撐著身子緩緩站起身來,拱手一禮問道,“永書鬥膽問爹一句,當年叔父所為確是陛下的密旨?”


    這一聲詢問倒是真讓楊季常怔神在原地,腦海中皆以浮現當年的場景。


    當今陛下對世族又甚是忌憚,諸如楊氏,二十年前有從龍之功,可用的是兄弟四人的產業,何故要將所有的功勞皆算在老大身上,多番爭執後,終是讓楊伯平得了名聲,楊叔同得了官位,楊季常則成了富甲一方的客商,卻又以楊仲山未入家譜之名義,未賜予其任何封賞。


    僅是賞賜這一條,楚帝已讓楊氏家族呈分崩離析之狀。這焉能令楊氏幾個兄弟不心生怨懟?可楊叔同之死,起碼是讓楊仲山與楊季常同仇敵愾。


    六年來,二人皆認定楊叔同當初之舉,應是奉陛下密旨,命他鏟除李榮元,畢竟李代遠的子侄中當屬李榮元最為傑出,能文善武,又是世子身份,邊境屢立戰功,聲望頗高,承襲李代遠的衣缽,接下北境軍是順理成章的事。


    彼時又恰逢突厥侵襲,借此良機鏟除李榮元,若非是陛下的手筆還能有誰?對這一點,楊季常一直深信不疑,可憐三哥替陛下分憂卻要遭滅門慘案,楊季常此時胸腔內激蕩不已。


    “爹?爹!”楊永書見父親已怔住了,輕聲喚道。


    “除了那位,實在想不到其他。”楊季常似仍在怔怔出神,眼簾稍垂,徐徐道。


    桌案上的蠟燭一爆再爆,劈啪作響,倒襯得屋子裏更為安靜。


    “你方才是故意的罷。”


    楊季常首先打破了平靜,對長子楊永書的性格已頗為熟稔,是個極沉穩的,方才那般狠話也不過是說予楊永信聽,恐他還另有打算。


    “永信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爹確實不公。”


    楊永書臉上掛著一絲苦笑,作為長子,作為兄長,自是知曉身上的擔子,弟弟的確有些莽撞,或者二人可說是兩個極端。楊永書深知其父的用意,不願兄弟為了些蠅頭小利而兄弟相殘,可這不公之舉隻會讓弟弟妒意更甚。


    “永信性格偏激,譬如今日在楊府的言行,更顯急功近利。爹即便有意分半數家產予他,可他若是守不住,又有何用。倒不如讓你今後多幫襯些。終歸是兄弟一場,血濃於水,大是大非前,定能同舟共濟,就像爹與你那仲父一般。”


    楊季常此刻心如平靜湖水,緩緩道來出心中的希冀,對這長子,的確是頗為信任的。


    “任將軍等人既另有謀算,永書便投效他去,方才所言已足以讓弟弟向林禦史遞上投名狀。現下他蒙陛下恩寵最甚,又有上柱國女婿的身份,應能保得弟弟無恙。”楊永書甚是誠懇地說道,眼神中並無半分的虛偽。


    楊季常眉頭緊蹙,皺巴巴的手拉著長子就要坐下,溫聲道,“是否太過冒險?爹今日瞧了,這林盡染是不錯,若是永信投得他門下,應能安然無恙,可你的處境怕是危險萬分呐。”


    “當初大伯父不就賭上了全部身家嘛!”楊永書笑言道,拍了拍其父滿是皺紋的手,“可永書卻不敢帶上弟弟一塊兒賭,楊氏終究還是得留上一條血脈。若將來大事可成,我與弟弟定能重逢。”


    可楊季常卻還有一絲憂慮,“你不怕永信在林盡染麵前誣陷是你指使蘇三殺了你大伯父?”


    楊永書搖了搖頭,溫聲道,“一來蘇三已死,唯一的人證就僅剩下任將軍,江寧時二人結怨已深,即便任將軍願意作證,林禦史當也不會全信;二來弟弟真說了此事,想來林禦史僅當是我兄弟二人爭家奪產,不會搭理。”


    可楊季常聞言,並無想象中的那般寬心,且眸子裏愈發的有些黯淡。


    楊永書心領神會,寬慰道,“爹,弟弟此舉雖有···有不妥,可大伯父懸著的這口氣已久,是該讓他放下。”


    可楊永書雖這般說,心中卻也極為愧疚,畢竟弟弟永信的確是為了爭奪楊府的家主之位而害了大伯父這條命,現下這番說辭也不過是為撫慰其父罷了。


    楊永信一怒之下便出了楊府,直直地往錢塘驛館而去。


    淅瀝春雨,隨風潛入夜色,潤物無聲。隨著車輪滾滾作響,楊永信掀開簾子,此時卻猶疑著是否要下了馬車與那林盡染說這些秘事。


    眼簾低垂,楊永信望著眼前蒙著一層水霧的錢塘驛館怔怔出神。


    “楊家二爺?來驛館可是要尋林禦史?”


    耳畔驟然響起一陣聲音,收斂心神瞧去,是這驛館的王驛丞,正屈身詢問。


    楊永信現下卻並無甚心思與他招唿,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林···林禦史可在驛館?”


    “林禦史去了清池觀。”


    “哦,是這樣呐~”楊永信輕聲念叨了一句,當下則更無心思要在驛館門口逗留,隨即強顏道,“我不過是碰巧路過罷了。”


    旋即又放下簾子,“走罷,去樓外樓。”


    車夫得了主家的令,便驅車向樓外樓而去。


    說迴清池觀內


    林盡染一行已進了東院,可此處隻剩斷壁殘垣,屋頂早已坍塌,清幽與幽蘭兩處淨院早已被破碎的瓦片所覆蓋,放眼望去也僅剩東牆處的一方洞口顯得最為紮眼。


    “你昨夜是否也可從此處逃脫?”


    元瑤微微頷首,輕聲道,“妾身的確可隨任將軍從此處逃離。”


    此言已出,也無須再說下去,林盡染已是明了。若是昨夜元瑤未曾留下,恐此行便是葬身火海,也無怪昨夜元瑤說是已抱了必死的決心。


    “昨夜你予我說長安的攬月樓有兩本賬簿,任將軍既然願意放你離去,想來應也是為了這賬簿罷?”


    雖說元瑤昨夜坦誠布公地將兩本賬簿之事說予林盡染聽,可終究也未曾言明這兩本賬簿究竟有何端倪。林盡染並不相信任來風會因方山下元瑤的三聲‘不可’就如此輕易放過她,王翮既是在陛下手中,想來其中一本賬簿極有可能已在他手。


    元瑤聞言輕咬著朱唇,思忖片刻,方才柔聲道,“待迴了長安,夫君自能知曉這兩本賬簿究竟是何物。”


    可二人都心知肚明,攬月樓分明是有三本賬簿,隻是長安的第三本究竟是在誰的手上,任誰都道不清。


    既是想到這第三本賬簿,林盡染不禁暗自思忖,清池觀原也是要興建為攬月樓,而在地牢中又關押了如此多的女眷,若非道士起了色心,那便極有可能是送往它處,如此定會有在冊記錄。


    且僅是在甘河橋下便有不少供養錢,遑論作法、香火錢等額外收入,若在觀內尋不著這些銀錢,那又會流往何處?清池觀若與任來風相關,莫不是皆由他取走?


    “元瑤,你說清池觀會不會也有幾本賬簿?”林盡染怔神間,也未曾發覺竟問出這般疑惑。


    可元瑤對清池觀卻並未像攬月樓那般了解,但現下的想法也與林盡染不謀而合,輕聲道,“這可能也是為何要火燒清池觀的緣由,許是任將軍未曾尋到賬簿,索性要將它燒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楚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韓司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韓司遙並收藏楚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