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夢美與傑克秘密的會談時,沐陽和他的口頭盟友還在孜孜不倦地重複著相似的行動,一人怕得要死,一人煩躁得慌,兩個極端平均下來,也確實是平平庸庸,普普通通,這段觸目驚心的旅程,終於要迎來終點。


    沐陽想看到更多可能性,隻可惜眼前這個青年到底是疊一塵不染的白紙,該如何運用自己的優勢,自然心裏沒數,通往無師自通未來的大門關上緊閉。如果給溫蒂配個好教官,在有價值的光陰裏穿梭打滾,那肯定能成為一方領域的豪傑,倒也不用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玩著貓捉老鼠。


    還有十步...九步。


    測試終結的腳步,與沐陽同行,大張旗鼓地接近,溫蒂披頭散發,眼中難成焦點,恐懼著拖著鞋底,在地麵上留下難以抹去的傷痕,就算身後是萬丈懸崖,又或者是萬馬奔騰的雷鳴,他也會聽從身體發出的警告,毅然往遠離眼前恐懼的方向逃竄,這世界上又有哪種苦痛比得過那一拳的份量。


    無論是自己名字,還是‘燈塔’的銘牌,都被恐懼從記憶中剝離,身前身後都是黑紅色大火吞並的世界,支離破碎的人格,或許自己就要葬身於此,溫蒂頓生臨死的覺悟,這份重量輕飄飄地落在了溫蒂的肩上,恍然大悟,原來生命隻不過如此淡泊之物,就連想對至親之人說的話,此時此刻也無法在嘴邊留下。


    突然,那股毀掉了半個世界的赤色血海停下了侵略,但那並非栓了狗繩的惡犬被強壓在地時的不甘撤退,更像是嗅到了一股臭味而有意停下,看著詭異。


    接下來該怎麽辦?


    幼稚的身體,年輕的警覺隻能遞上一張白卷,遲疑了起來,適才覺醒了求生遁走的意識,現在就期盼著能長出一對撕扯天空的獠牙,踏平天地的巨足?不然又有什麽捷徑能化解掉這次的危機。


    而這份短暫的疑惑卻截斷了他的後路,終於意識到,無論往哪邊逃,最終都無法逃離這個地方,臉上痛覺已經開始發麻,臉皮被撕開,陌生的麻醉感開始遍布全身,他不斷捶打自己顫抖的雙腿,期待其趕快往一個方向逃跑,渴望狂躁的心跳主導意識的鼓動。


    眨眼間,粘稠的火焰已將他團團包圍,連身後的世界一同阻斷,眼中的未來也一並燒毀。


    抬起頭,眼裏映照著血紅色的天空,天上沒有烏鴉,沒有禿鷲,斷絕了數年希望的音聲,也沒有如救星般降臨,如此安靜,如此冷清。


    嗆鼻的煙氣搶占肺部,腥臭的血凝堵死喉嚨,五彩斑斕的眩暈感壓迫神經,溫蒂覺得自己在數秒後可能就要死去,身上那比肉豬一條蹄子都不如的瘦弱幹癟的肉,正在一點一點從骨頭上融化脫落。


    這便是一生之中最虛無的時光,精神已經確認了未來的死,幹瞅著身體腐敗剝落的點點滴滴,反而對那砂鍋大的拳頭,少了一層誇張的臆想,似乎變得沒那麽害怕了。


    ...?


    隨著心髒的鼓動逐漸平穩,周身包圍的火焰如冰雪般融解,而那恐懼的源頭,竟然開始顯現人型,那樸實無華的背影,卻在他的眼裏呈現出一具仿佛穿越了時空門般的存在。


    爸...爸?


    凜然、可靠、冷淡卻內含溫情,就算周圍的景色鋪上了一層幻想的陰霾,那具背影卻比任眼裏的一切都要真實。


    就差喊出那已經數年未使用過的唿喚,身體卻更早一步打滿氣缸,耳邊的風遁入流光,所有的景色都失去了原有的質感,形變為萬華鏡,拋在身後,空氣中的阻力與他一路,為他高歌為他舞——


    是門,那模糊的背影漸漸顯露出了門的形狀,那是通往過去的門,脫落的瓦片,塵土的氣味,蓋不住撲麵而來的暖意,門裏頭,那是一尊張開雙臂的珍影。


    ——歡迎迴家,我的至愛。


    無論是對遠去的背影無言的挽留,還是對披上日常皮衣的訊息隻讀不迴,雖然沒有明確的後悔之情,但是再給一次機會,那麽溫蒂一定會走另一條路,而現在就是那機會!


    然而,幻想的神明已經大發慈悲抹除了他視線裏的恐懼,還會賜給他倒退時光的單行票嗎?顯然個人的命運永遠是如此小氣,不鹹不淡的淚珠偏要染上赤色的血影,萬裏無雲的大晴天無情而用冰冷的雨水替換幹淨,沒有一輩子的高興,卻有永恆的悲哀。


    疾馳而過的空氣,也無法稀釋那強大的氛圍,熟悉的氣味將溫蒂從幻覺中喚醒。


    ——此門不往過去,而通未來!


    這麽多年來,溫蒂第一次嚐到了類似‘背叛’的滋味,被掛羊頭賣狗肉的招牌哄騙,練習自行車時被偷偷拆下了輔助輪那般不悅。


    這份心智上的悅動,碰巧帶迴了不久前沐陽曾經要求他犯下的指令,原本一頭霧水的他如同得到了得道之人的天降領悟,就連那多次差些脫手的爛刀子,上麵傷手的失敗做工,也服服帖帖地匹對到了皮肉裏頭,這或許能稱得上患難與共的同伴,共用一根腸子裏的蛔蟲。


    放鬆,蛇,腳掌發力,扭腰,然後甩出——


    不管前半生過得有多空虛,此時此刻過去幻想被打破時的怨念,雖稱不上架起了千層浪,但衝垮沙灘邊那鬆垮的帳篷是易如反掌,也就是順水推舟的把戲罷了。


    那麽麵對如光箭般穿梭而來的身影,那毫無殺氣的來犯者,沐陽又是該如何應對的呢?


    遺憾的是,他並沒有第一眼目睹到剝了一層皮的香蕉展露出來的金黃肉質的一刻,還在腦裏摸索著刺激溫蒂的可行方案,就算身邊的空氣已經被扭曲,他的下一步卻隻是無奈的一聲歎息,以及小小的感歎——他在飛?


    也許如堅冰一般巍然不動的耐心裂了條細縫,也許是從嚴厲之中找迴了點慈性,才會將‘自稱’謹慎的後背輕易暴露了出來,也隻怪沐陽百態氣性的精髓,全都集中在了兩頰之間那可小可大的唇皮之上,才讓他隱藏在破布下身經百戰的犀牛背,與記憶中那年老的枯柴重疊。


    “——”


    察覺到異常,扭轉鬆弛的身體,眼前的風景已被溫蒂的彩色旋風奪去了顏色,粉色的發絲如同拉絲的火花四散天空,暗淡的銀光直指沐陽的胸口,這份冷酷不亞於初生嬰兒的執著與純粹,就算現在開口求饒,兇擊也會先於無力的字眼,貫穿沒有任何防備的胸膛。


    什麽鬼真誠!你被你自己的愚蠢害慘了!為此付出代價吧!


    腦中的自責也並非幸災樂禍,聲音中帶著些許的慌亂與空虛暴露了這點,在名為腦海的山穀中獨自迴響,沐陽可沒有餘力去對唱山歌,更沒有餘力應對這致命的一擊,他就要憑肉體凡胎,去接下自己磨礪出來的刀刃——


    萬事休矣,腦中產生了放棄,憑運氣接下這一擊的沐陽,眼前一陣暈眩...


    劃破的皮膚,被斬斷的肌肉纖維,四濺的血花,撕心裂肺的痛,在肩膀的位置炸成一鍋鐵鏽味的粥。


    比起要命的疼痛,可有可無的一個微小的疑問,從沐陽模糊的意識中蹦出,他明明十分肯定地預知到災難降落的地點,卻偏了足足一個拳頭,致命傷變成了一捆繃帶就能救治的小打小鬧,在沒有病菌與毒藥的威脅下,溫蒂這串聯起過去的一刺,威力大不如前——


    當然,衝擊力還是無與倫比的,至少他腳上的爆發力媲美雷管炸藥,貨真價實。


    沐陽本可以彰顯餘裕,抓住溫蒂纖細的手臂,坦然大度地接下剩餘的慣性衝擊,然後微微一笑,宣布通過考驗。他並沒有這麽做,實是因為力不從心,被勁如消防車般的撞醒了腦子,談其為螳臂當車,都是對這場威脅的小小的羞辱。


    就怕溫蒂乘著這股無法駕馭的烈馬,重重摔倒在地,那得斷幾根骨頭,所以沐陽還是咬咬牙,強忍著劇痛,讓無窮無盡的暴力從撕扯著皮肉的傷口踐踏鮮血,扭曲逐漸模糊的意識,盡全力承受下蠻不講理的歇斯底裏,在堅持與放棄的漩渦中掙紮,直到最後一刻才偏轉身體,讓溫蒂能安心著陸——


    本以為總該為這出遭遇降下帷幕,怎知沐陽拚盡全力,奈何那把不倫不類的小刀少了點堅毅的鐵元素,清脆一聲說折就折,沒做好任何準備的二人,一個往東,一個往南,摔了個滑稽的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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