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冷寂之下,樓筱隻吐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個字。


    她轟然起身,第一次浪費了滿桌美食,甩開倆人大步離去。


    隻剩了狀似恭敬袖手站立的李懷卿,還有一臉看好戲,好似看穿了什麽秘密的蕭正度——


    他是真覺得有些意思。


    “啪”、“啪”、“啪”


    那是蕭正度抬起手掌鼓掌,為的誰?


    自然是眼前這位李家子。


    “原是本王眼拙,小看了你。看來那位南孜人把你得罪狠了,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李懷卿一臉恭敬,“殿下在說什麽,臣駑鈍。”


    “駑鈍?哈哈哈哈……”


    蕭正度眼中殊無笑意,站起身踱步到李懷卿的麵前,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世上誰都會駑鈍,隻有你不會。


    李家人舌燦蓮花、顛倒黑白的本事一脈相承,你父親是,你自然也是。”


    李懷卿臉色肅穆,硬著聲音不肯承認,


    “臣字字為真,沒有半句虛言。


    殿下還請停止汙蔑臣的父親,他為了君上奉獻一生,當不得此評。”


    蕭正度“哼”一聲表示不屑,倒也沒再繼續。


    隻是他對李懷卿剛剛說的話滿是疑問,以他對李懷卿的了解,其中必定有假,


    而具體孰真孰假,與他何幹?


    樓筱對李懷卿不甚了解便輕易相信了,他可不會。


    蕭正度沒當麵挑破,不過是懷著與李懷卿同樣的目的——不願意樓筱記著那南孜蠻人。


    能抹黑了他,又不用自己親自動手,何樂而不為呢?


    若此間有誤,樓筱要怪也隻會怪李懷卿罷了。


    “放心,本王不會揭露你。隻是若有一日讓她得知真相,你沒得好處。”


    “莫驚春”到底是否如他所說惡貫滿盈,手上人命無數,


    也許隻有李懷卿自己知道了。


    “臣句句屬實。”李懷卿堅持自己的話,“若鎮國公大人問起,臣問心無愧。”


    “好。”


    蕭正度拍拍李懷卿的肩,比李懷卿高了半個頭的酉山王站在身邊壓迫感十足,


    邁步在李懷卿身後戲謔的說道,


    “汪家之事,事關陛下,她必定會親自去查,你若是撒了謊,她早晚會知道。


    李家人喜操縱人心,李懷卿,本王不妨給你個忠告,


    樓筱看起來心思純淨,不代表她是蠢人,


    你若是起了拿她做筏子的心思……


    本王看的清楚,陛下,也看的清楚。”


    莫要聰明反被聰明誤,葬送李家百年氣運。


    蕭正度什麽時候走的,李懷卿不知道。


    他許久後僵硬著轉過頭,發現身邊無一人伺候,


    隻有冷風吹過,帶起一片枯葉,墜落在殘羹冷炙之上。


    樓筱很生氣,他知道。


    他的目的達到了,不管未來莫驚春是否無辜,在樓筱的心裏,永遠都打上了欺騙的烙印,


    無論想再做什麽,都難如登天。


    信任一旦破裂,就再難轉圜。


    他怎麽會允許有人害了他,還能安然無恙呢?


    如今隻不過是略施小計,


    莫驚春該得到的結局,還需要有人去幫著他實現呢。


    隻可惜蕭正度清醒,沒能借了他的手做些什麽。


    莫驚春啊,誰讓你手上不幹淨呢。


    許多話,半真半假,就足以讓人失去判斷,得到他所指向的結論。


    而他的話,細細想來,可什麽都沒說錯。


    ————


    黑沉的夢猶如泥潭纏繞著他的身心,要拉著他下墜、湮滅,


    夢中沒有了那隻有力的手牽著,他找不到光的方向,也沒有前進的動力。


    不若就此放棄……


    反正他活著也沒有意義。


    可是總有不甘心,他糟糕的一生裏難得有一個追求的東西,讓他看到了微妙的希望,


    也許上天垂憐,在人生末路自暴自棄之時遇到她,又偏偏得不到她,


    竟然燃起了活下去的願望。


    若是和她之間的牽絆僅止於此,是否——太可惜了。


    迷茫之時眉心如針刺,如同一記閃電竄過全身,


    一身沉重的肌骨被強行激起活力,莫驚春在一陣透骨劇痛中吃力的睜開眼睛。


    垂下的暗黃宮絛輕搖,


    朱紅色仕女屏風後一個人影斜斜靠在長椅上,慵懶的問一聲,


    “醒了?”


    莫驚春瞳孔緊縮,身體不禁緊繃起來。


    ——他又迴來了。


    “是。”


    蒼老如同萬年枯木的老人,麵皮耷拉著就要伸手給莫驚春切脈,


    剛醒的他用力躲開來不肯被觸碰,仍然不小心與那隻鬼爪一般的手“啪”一聲相撞,


    短暫的粗糙觸感,讓莫驚春心中一陣惡寒。


    “多謝主人相救!讓主人費心,奴罪該萬死!”


    莫驚春從那錦繡床榻上滾落下來,端端正正的跪趴請罪,


    老者的手被他無禮打落,隻眼下抽搐一瞬,就顫顫巍巍的拄著拐杖,挪迴了屏風後主人的身邊。


    形如木雕。


    “你是該死。”屏風後的人聲雌雄莫辨,慵懶醉人,


    “賤狗將死之際出走,不是為自己尋埋骨之處悄悄死去,


    竟是給主人添麻煩來了!”


    莫驚春不敢抬頭,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主人的意思是——”


    “哼,不過發現了一個妙人,也不是全無用處。”那影子轉頭問身邊枯木一樣的老人,


    “巫芻,那個女人你可認識?”


    不知是老者在思考,還是有什麽顧慮,久久沉吟著。


    直至聽著快不耐煩了,才慢吞吞的拖長了聲音答道,


    “江湖……新人輩出,老朽……早已不出南孜……多年……”


    “好了,閉嘴。”


    懶得聽老人的廢話,那屏風後的影子換了個姿勢,“我倒是覺得,像是在何處見過……”


    “她身邊的人,我怎會不知呢……”


    莫驚春猜到說的是誰,大氣不敢出,那聲音似乎在記憶中翻找片刻,


    有了幾分猜測後拊掌一笑,“哈!是她!原來是她!好啊!”


    說著便止不住大笑起來,“好狗!好狗兒!眼光不錯,給主人尋了個得心意的,該怎麽賞你?”


    莫驚春不明所以,但又不能真的沉默,


    隻好立起身子答道,“奴不敢。”


    那聲音又是一陣大笑,突然站起身大步離去,


    留下的模糊聲線裏,依稀聽得在說,


    若非是她……那位子本該由我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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