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不但染人,染牲畜,染糧穀。


    東源郡大火燒倉。


    士人常源侯領著私軍看著那些圍上來的農民。常源侯與一眾私軍皆是裹得密不透風,頭戴鬥笠,遮麵封口鼻。鼻梁上包著膠皮靉靆。生怕露出一點肌膚。


    “這倉中糧食乃溫病之源,燒了我等才能活命。”常源侯拿著玉石通過擴音陣法向農民解釋。


    解釋有用麽?顯然無用。燒了糧食能阻止瘟病擴散,但沒了糧食這冬天怎麽過?


    東源郡農戶起兵作亂。拿住常源侯,東源郡金渠鄉縣令領兵衝擊士人侯府。士人與農人火並,雙方傷亡共計八萬人,失蹤人口三萬有餘。


    羅朝議政廳裏戶部尚書看著奏章,頭大如鬥。拉著禮部尚書商議。


    禮部尚書臉黑得像鍋底一樣,“問我作甚?燒糧之事是你戶部和吏部定下的章程。”


    “教化民眾,是你禮部的事情。如今農人作亂……禮部該想個折子出來!”


    禮部尚書嘿了聲,“泊曆郡集體宰牛一事兒已經沸沸揚揚,那牛瘟本就不是什麽大事兒,集中處置便好了。那郡守倒好,一紙命令下去,全郡耕牛盡數宰殺,還出動的官軍出去獵殺野牛。咱們羅朝打萬年前立朝開始,嚴謹宰牛。這逾禮大罪,你們不聲不響地壓下去。當真以為事情傳不出去?”


    戶部尚書眉頭緊鎖,“北方妖亂,物資要優先供給北方邊境。隻要各地等一等,等北方緩過勁來,燒倉後短缺的糧食就能從外地征調過去。”


    “張開!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禮部尚書終於怒了,將奏章甩落在地,指著戶部尚書的鼻子說,“瘟疫來襲,本官借調北方離家醫師前去災區賑災。你百般阻撓,不準那些醫師離開駐地。大量士人領著私軍去那背井離鄉的庶人田土上修築堡壘。你和兵部打著堅壁清野的名頭,將那些田土都清除名冊。斷人生路!你張開缺德!”


    “不給田土,那些士人肯領兵北上麽?不將那些不願留鄉抵禦妖邪的良人貶作庶人,還有什麽體統可言?何大人,你能想出一個更好的主意,讓北境數郡安然度過妖亂的法子麽?”


    “本官不管!朝議推票,廷推什麽結果便是什麽結果。大不了本官辭官歸鄉養老。”


    此時再說羅朝北境邊疆,山中那些妖精從金絲雀的洞天裏出來。


    沒了寒毒體內作亂。這些妖精變得油光水滑,一個個麵紅膚白。


    虎大王此時穿著可比早些時候體麵多了,身披光明甲,頭戴飛翼胄,腰挎五尺長刀,一手扶住刀柄,一手叉腰。身後陰雲密布,無數倀鬼飄蕩在陰雲之中。


    鷲大王羽扇綸巾,著白衣長袍,踩雲履。


    諸多小妖也衣衫整齊,有些還扒了人類軍士的甲胄穿戴好。


    金絲雀化作老者落地,“好!諸位暗疾盡祛,修行之時已到。這九星陣法堡壘,便是我等造化。虎大王。”


    “孩兒在。”


    “你領軍襲擾周邊,捉拿斥候。莫要貪嘴,留下活口小心策反。”


    “孩兒明白。”


    老者看向書生,“鷲大王。”


    “學生在。”


    “你飛高天之上,要行蹤矚目,方便虎大王行事。”


    “學生明白。”


    三十多隻化形妖精領著成千上萬的目露青光的精怪散在了雪山之間。


    鷲大王妖丹成就已久,以往壓製寒毒,一直不曾顯露真靈本相大小。此時他飛天而去,搖身一變化作禿鷲真靈本相,翼展九丈。天空中龐然大物清晰可見。扇翅翱翔,轟隆隆風聲帶動風雷。


    壬堡修建在明珠湖邊上,因為方便取水,這冰堡修得偌大無比。此地的視野最寬廣,地勢平坦少山林,四方看去一望無際。那天空中翱翔的禿鷲便是壬堡率先發現。


    死士穿好了保暖衣物,登上木鳶,飛天偵查。各個堡壘也派出斥候小隊開始巡查四周。


    水底沉眠的水師神一手捏死一個魚兒,閉上眼睛繼續冬眠。


    骨江水主領著一眾蝦兵蟹將,將江口寄居的蝦邪包圍。


    江主讓眾蝦兵牽引縛魂鎖拉出一個大籠子,將那蝦邪包在其中。


    蝦邪化形不得,個頭不小。三丈來長,身上長滿了須子和腿腳。一對螯爪青綠帶毛。


    這蝦邪成不得精,渾渾噩噩,隻能聽命於人。因為其肉在骨內,不可化形,便是取用靈炁,修煉肉體也隻是長個兒,不生變化。


    若問這蝦元遺種可有能成精之物。自是有的,蛛可化作精怪。因為蜘蛛外骨骼已經化成了一層皮,不再限製其不可化形。而且蜘蛛竟學會了胎生,補足先天元氣。遂比尋常爬獸還易成精。


    蝦邪被縛魂鎖大陣包圍,癡傻隻是盯著蛟龍。


    它知這蛟龍乃是手下敗將,不足為懼。蝦邪是金絲雀手下蝦將軍,統領水妖。乃是金絲雀在元胎海南尋到的一顆蝦卵。沒有邪神念頭附著,養在缸裏,北上來到了濟靈寒川也不懼嚴寒。身上沒有一點兒寒毒。


    蝦將軍力大無窮,能翻海弄浪,吃泥過活。周身孔竅,抽取天地靈炁比尋常妖精修士都快。不懼濁炁,端得貪得無厭。打戰也不知疲倦,因此蛟龍海主不可敵。


    縛靈索結陣,乃是所住江口精氣,蝦邪水底多足騷動,弄出了水中砂漿。掩藏在砂漿裏,劈劈啪啪打飛了幾隻蟹將。


    青蛟水中疾如閃電,遊動不停。瞧不見蝦邪藏在砂漿何處,口中吐息,噴出毒霧。


    蝦邪藏在砂漿裏,關閉孔竅,沙沙聲中鑽進江底。


    嘭地一聲,氣泡密密麻麻。蝦將軍從泥沙裏衝出,兩隻大螯彈在青蛟身上。青蛟吃痛遊出很遠,不敢轉頭。


    眾多蟹將圍上來,舉著螯鉗捶打蝦將軍。蝦將軍身上的節肢被打落不少,但轉瞬便長了出來。蟹將也是一樣,螯鉗打碎了,又新長出來一對,化作小錘捶打蝦將軍。


    這便是蝦元遺種厲害之處。不管是神仙妖怪,斷肢重生不是難事。但瞬息之間恢複原樣。除了這些骨在身外者,再無其他精怪修士可以做到。


    江口海底打的亂流洶湧,江麵大浪翻覆。蝦將軍帶來的海妖本就不適應淡水,極少數修行有成的妖怪皆是貪生怕死。更不敢上前相幫。


    蛟龍吐出一方寶印,此乃歲神殿頒發的江主憑證,可控江河水炁。


    “定江河!”


    此令一出,江底水流瞬間沉寂不動,似若冰封,但江主帶來的蝦兵蟹將卻遊動自如。


    縛靈索大陣越縮越小,蟹將叮叮當當捶打蝦將軍的蝦殼,哢嚓聲中細細裂紋不斷出現。


    河中水母見蝦將軍將要落敗,吹出一個大泡泡,將不少妖精包裹起來,鑽進了江底石縫裏。這條石縫正是連接地水的入口。


    江主掌管大江,卻管不到地底之河。蛟龍瞥見了那水母攜帶妖精逃跑,卻也無可奈何。


    蝦將軍在眾多蟹將圍毆之下,驟然全身變得通紅,嘭地一聲炸開。骨甲紛飛,碎片將一個蟹將當場劈成兩半。


    縛靈索大陣此時已經縮小到了方圓一裏,青蛟遨遊其中,凝視著褪去紅殼的蝦將軍。


    褪去紅殼的蝦將軍又大了一圈。


    青蛟嗤笑一聲,這縛靈大陣裏頭,你若是越來越小,還有遁去可能。但蠢笨如此,偏要越來越大,那隻能等著束手就擒。青蛟甩尾,尾上帶毒的絨毛化作暗流,湧向蝦將軍。


    叮叮叮。蝦將軍新生的青殼,數個地方變得烏黑。蝦將軍頭上兩個眼球看向了江主,前足螯爪嘭地一聲被舍棄射出。像是兩個在江底的弩矢。


    噗噗。江主被螯爪擊中,吃痛之下團成一團。繼而借勢腹腔用力,口噴熱流。滾燙的江水洗刷蝦將軍。連附近的逃不脫的蟹將都煮熟了,變成了紅殼死物。


    此時縛靈大陣越來越小,但江主遊曳其中來去自由。看著蝦將軍被縛靈索死死困住,須足都動彈不得。青蛟俯衝到江底,以蛟身纏住蝦將軍。張開大口咬住骨骼相接之地,用力一扯撕下一片蝦殼。毒牙再咬住蝦肉,注射毒液。


    蝦將軍血肉開始化成血水,染紅了江底。但身為妖王,又怎能沒些保命的法子。此時蝦將軍瞬間變成了一個空蝦殼,一塊塊分開落在江底砂土上。哢嚓哢嚓,又瞬間拚合在了一起。原本中毒發黑的地方重新變成青色,被蛟龍撕扯露出皆白蝦肉的地方也重新長好。但是身上密密麻麻閃爍著縛靈索的符文。


    “龍王的大陣果真好用。你這蝦邪,犯我骨江。今兒就將你擒下帶去歲神殿受審。”


    說罷蛟龍尾巴一卷,帶著蝦邪衝進陰間。那蝦將軍仍然掙紮不停。衝出了陰間江麵離水,蝦邪竟然身形變幻,成了螻蛄模樣。螻蛄的口器咬在了蛟龍鱗片上,蛟龍噴出一口陰毒。螻蛄瞬間搖頭晃腦,掙紮力氣小了許多。


    正麵打鬥,蛟龍的確不是這蝦邪對手。但有江主印,有龍王賜下的縛靈陣,加上骨江之中多年凝練的煞毒。蝦將軍此時再無還手之力。


    就在蛟龍將要飛上陰間天空的歲神殿之時,一道金光飛來。


    那是一根白羽。


    戳得江主吃痛,再卷不住蝦邪。


    “老夫養的寵物得罪了江主,老夫迴去多多管教就是了。再不犯你骨江水域,江主也莫要深究。”


    隻見金光倒卷而迴,帶走了蝦邪。


    江主氣哼哼地看著金光離去之地,正是西北羅朝域外。大能鬥法還沒開始呢,你這先頭的小卒子,也隻是欺負我等神官。


    捕風居和幽玄門都看中了羅朝境內的杜陽山脈。一個是天仙老祖下來做局,一個是門中長老收了皇孫為徒。孰優孰劣,不做評判。


    羅朝畢竟是個陰陽逆位的地方,大多數宗門也不喜歡這種地方修行。即便是靈韻歸來,願意在此地修建宗門的道門甚少。


    兩個門派提前布局,隻是因為太適合他們修行。


    天空中飛著的鷲大王又怎能老實,九堡之間還有不少零零散散沒撤幹淨的營寨。禿鷲俯衝落地,一口吞下營寨之中的軍士,再飛高空。


    九堡將軍下令收縮防守,不可給妖邪作亂之機。


    北境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虎大王一路抓了不少斥候,幾十口人。吃自然是不夠吃。主上說得是留下活口策反。那就盡數打暈了,等著給他們上課。


    至於不是斥候的,自是被小妖私下抓了,生撕了喝血,分食啃肉。


    藏在戊堡地下暗室的大將軍羅真在聽戰報。每日傷亡以數百計,這還是妖軍不曾正麵死戰。乙堡那一戰,羅真雖有戰果,但他明白,對方死傷不過是些貧弱貨色。


    敵在暗,我在明。這樣被動挨打,是被鈍刀子割肉。羅真寫了奏章,要求朝廷以奴戶生祭保天地靈韻穩定。絕不可讓寒風入北境。否則天寒地凍,抵抗妖邪難上加難。至少要保證接戰妖邪之時,定要無風無雪。


    軍機處接到了羅真的奏章,趕忙送到了議政廳。


    議政廳裏吵得不可開交,這些人嘴上功夫了得。疫病這麽大的事情,皆是滑不溜丟,不沾半點兒責任。國中商貿不能停,停了士人和良人都不事生產,吃什麽喝什麽?那就由著庶民染瘟等死。火燒糧倉,那更是解決根源問題,這是必須的,必要的。禮部尚書被氣的吹胡子瞪眼。


    軍機處的人和鴻臚寺司的人一同送來奏章。


    鴻臚寺的人是來匯報。萬澤大州朱顏國賈樓兒郡主,我羅朝衛冬郡敖氏商會,二者欲合辦鑒寶大會,一路乘樓船,從骨江南段抵達京都運河入口。而後轉進京都。請禮部批示。


    禮部尚書瞄了一眼奏章,什麽東西。這個時候還辦什麽鑒寶大會。隨手將奏章丟在桌上,那一遝不曾批複的奏章已經摞成山。


    沒賺到錢的楊暮客可不知曉京都朝廷已經亂成一團,他悠哉地騎著車在街道上亂晃。隻是一日光景,街麵到處都是煎藥的人。藥鋪的門檻都要被人踩平了。


    這瘟病這麽厲害麽?他本想掐個喚神訣問問,但想到老老實實修人身,算了。


    即便不用神魂之法,楊暮客也知曉羅朝氣運有了變化。前些日子,水炁順暢,但剛剛又有了些擁塞的感覺。這是骨江下遊生變。


    楊暮客辦那禦夫憑證倒也簡單,把地庫的小車推到府衙那個小院裏。在小院規定的路徑上騎了幾圈。官吏用玉璧留影,發放腰牌。至於小車落籍,更簡單。這用料,那些官吏碰都不敢碰,隻是讓楊暮客把外殼打開看了看裏麵內匣是否藏有違禁之物。而後就辦理的手續。


    楊暮客騎車到了小院。


    季通聽曲兒迴來後在門口把門。


    “喲,少爺,您也弄了這麽一輛小車。怎地不給小的也買一輛。”


    “這是貧道做買賣的家夥事兒。又不是騎來玩兒的。”


    “您快趕緊進去。院子裏來客了,就等著您呢。玉香姑娘做了不少好吃的。”


    “誰來了?”


    “敖家的姑娘敖麓,敖玲,主母敖彩。薑家姑娘薑福。”


    楊暮客咋舌,“咋都是女的?”


    季通撇嘴,“東家的客人若是男的,就該你來接待了。小的得跟著您一齊丟人。”


    “呸。說得我好像不會接人待物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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