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嗬嗬送走了楊暮客,虞慶山一轉眼拉著一張長臉來到了陰司。


    國神聽了城隍的唿喚,從國神觀飛來。


    虞慶山狀告京都土地神滋擾人道,妨礙秩序。


    一紙訴狀上達歲神殿,歲神執歲將軍持斬神劍入陰司,歲神執歲天庭星官顯現,受理訴訟。


    天地文書檢索當夜之事,證據確鑿,京都多處土地廟收容邪鬼,放任傷人。


    皇城中議政殿裏米太傅與裘太師在與皇上商量選妃一事。國中聖人壯年,卻無子嗣。留嗣乃是當今要事。


    與以往不同,此迴選妃並未公開。


    米太傅言道,“當下宣王造反同黨並未清算完全,聖人不可與勳貴有往來。”


    趙蔽點了點頭。他雖是聖人,也怕找了個仇家之女做媳婦。但趙蔽書讀了許多,還是有些青春幻想,“那朕又何處去找?這深宮之中,朕也不得偶遇良人。”


    裘太師微微一笑,“京都有女塾,聖人開科在即,造訪學塾乃是正事。若有相中的,臣子親自前去說媒。”


    趙蔽終於安心了些,“有勞師傅。”他怕太師學祖父一般,隨意找了個農婦拉進宮中。


    二位閣老送走了聖人,兩人相視久久不言。


    米太傅開口,“少了那人,這內閣冷清了不少。 ”


    “他自是話少的,又有何處不同?老夫忙過了今科,便退了。太傅大人可以獨掌大權了。”


    米太傅皺眉,看了看裘太師,“太師若退了……本官腰本就不好,也退了吧。”


    裘太師慢慢喝茶,臉上的褶子有些分不清是眼睛還是眼袋,遠處看過去,霧氣後麵像是一個妖精一樣。“可惜了汪臻啊。本來本官退了後,想推舉他為內閣大學士。”


    米太傅聽後愣住了,裘太師一向跟汪臻不對付。裘太師在朝中提出議案汪臻一向嚴格審核,不予通融。他怎會推舉汪臻?不過汪臻當真可惜,竟一頭撞死在了太守府衙。


    戶部尚書汪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趙霖用他做戶部尚書就是因為朝中的窟窿太多,若是太粗之人,怕是這篩子篩不出什麽東西,但太細之人,縮手縮腳做不成事情。沒人能想到汪臻還是這樣一個致人。忠貞到為了名節可以以死明誌。


    “高尚書怎麽樣?”米太傅盯著裘太師的一舉一動。


    “先查案子,查清楚,能把他拎出來再說。”


    米太傅果然如此地點了點頭,“太保離去,如今內閣兵部議事無人主事,是否推兵部尚書張愷為大學士?”


    “還是先查案子……”


    “這……”


    裘太師終於放下茶杯抬頭看著米太傅,“新皇即位,總要給他一個幹幹淨淨的內閣。你我都太髒,越早退越好,不然我也學那汪臻,一頭撞死在議政殿裏。”


    李總管這時走了進來,“太師大人說得好。爺們兒來這兒與二位請辭了。二位,咱們相識三十多年了,也終於到了散場了時候。皇上剛迴園子裏說二位準備選妃一事,這事兒本來該由爺們兒摻和,但行李都收拾好了。今兒下午就出宮,去送聖人上山。這一去不迴,忘二位莫要忘了爺們兒。”


    裘太師嗬嗬一笑,“老夫腿腳不好,就不出宮送李公公了。”


    “您就這個心就成。”


    米太傅無奈搖搖頭,“多年來,辛苦李公公照顧。”


    “應該的。”


    李公公跪下棒棒棒三個響頭,“爺們兒謝謝多年來二位照顧聖人。”


    米太傅腿腳靈便,趕忙上前將李公公拉起來。


    李公公眼中有淚,“少了一個該謝之人,爺們兒……奴婢心裏憋屈……”


    裘太師聽了這話也心口疼,本來身子骨最硬朗的,怎麽就最早一個走了?還是喜慶日子走得……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李公公,老夫準備修本自傳,當記下些事情,李公公原籍原名是甚?咱們都不曉得……”


    “記這個做啥……”李公公再次告辭,走了。


    裘太師與米太傅相視無言。


    太守府衙被圍得水泄不通,京都裏抓了不少人。已故聖人宗親不多,與宣王有瓜葛的,都住進了大牢裏。勳貴更是不少家眷在鬧事。


    汪臻的屍首才從後門被接出去,天熱,太守府裏的仵作房有冷庫,停屍不腐,不然早就臭了。


    汪鳳瞎了眼,當天晚上他遇著了鬼怪,眼珠裏的生氣被吃了。他一身素衣由蘇甜牽著手登上馬車,馬車後麵就是汪臻的棺槨。宮中的詔書今天上午下達,汪鳳因涉宣王之事過甚,罷免了官職,削去了生員身份。家裏老母親也病倒了。媳婦已經同意和離,文書簽好了,兒子歸媳婦撫養,等給父親辦完葬禮就去府衙認定。


    “我是個不祥之人,以後你也莫要跟著我了。你青春大好,這些年也攢下了許多錢財,待迴了家,你出府吧。”


    “老爺不許說混賬話。”


    黑暗的世界裏汪鳳細心地用耳朵去聽,他想聽出蘇甜的語氣是否應對了表情。他想象著蘇甜該是一個為難的表情。但蘇甜此時臉上卻盡是解脫的顏色。


    馬車走過一段小路,幾個閑散的人圍了上來。


    蘇甜看見了一個熟人,抓緊了汪鳳的衣袖。汪鳳拍了拍她的手,“去車廂裏躲著。”


    汪鳳瞎了,但他耳朵依舊靈便。能聽出來方位,他知曉明龍河運那邊不會放過他。作為宣王和明龍河運之間聯係的橋梁,汪鳳知曉太多事情。背後的人不會讓他活下去。


    但汪鳳又豈是引頸受戮之徒?他學文學武,與宣王親近,為得便是前程似錦。但宣王不堪大用,每一步都落在了別人的預料之中,事不可為。汪鳳在父親一頭撞死之後,見到了邪鬼拉扯尚書亡魂氣運,汪臻亡魂高唿著邪不勝正!


    汪鳳有一瞬傻掉了,怎麽有妖邪出現在太守府衙?當明白是宣王手下帶進來的後,他親手屠光了當夜在太守府裏的宣王手下。


    迷茫中,他明白了不能一條道跟宣王走到黑,情之所至之時,他聽見了城隍耳畔低語。就這一瞬失神,那邪鬼便俯身吃了他眼珠。汪鳳調用氣血,一身陽氣將邪鬼逼退之後,躲在太守府衙內的獬豸雕像之下。想通了父親的一片苦心。


    汪臻當真是忠貞不二麽?宣王看似勝券在握,城中八成宗親勳貴都在支持宣王。可均田法已經頒布多年,京都之外除了重商地區商地難以還田,盡數認了聖人趙霖的變法。外封的勳貴為何不抵擋?京都之內的勳貴更像是被聖人趙霖圈養起來待宰的羔羊。


    汪臻的死點醒了汪鳳,有些時候,名節比命重要。汪鳳跑進公堂,寫了封信,放飛紙鳶飛向宮中寄給裘太師。


    黑暗中耳畔傳來不遠處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風聲。汪鳳抽出腰間匕首,搬運氣血格擋。


    叮,當。接連擋住了兩次攻擊。忽然背後火辣疼痛。汪鳳團身持匕首朝背後刺去,臉上一熱,口中微鹹。血腥氣讓汪鳳血氣上湧,就地一滾,聽著腳步聲匕首甩出。


    “啊。”地一聲嚎叫。


    汪鳳急速跑過去摸到那人身旁,人還沒死,躲過刀風。那人用腳踢他的手。汪鳳抓住腳腕一拉一扯一翻,哢嚓一聲小腿和大股並在一起。汪鳳往上摸,摸到了胸口胳膊,找到了刀柄。奪下刀刺進了那人身體,然後擰動刀柄再抽出。


    聽見有人敲打車廂,汪鳳矮身跑過去,聽見前麵有破風聲,一個矮身,刀刃揮舞過脊背,團刀向前劃過。劈砍到人的觸感讓汪鳳瞬間撞向那人懷中,身形一轉摸到了那人脖頸,一手持刀,一手捏著那人脖子,一轉。哢嚓一聲,掰斷了頸骨。


    汪鳳將此人屍體擋在身前向車廂衝過去。連殺兩人後,聽見有腳步聲快速向遠處跑去。


    “蘇甜。你還好麽?”


    “老爺,婢子無事。”


    “無事便好。”


    一鯨落而萬物生。京都之外,不知多少勳貴與世家等著這些富足千年的大人物死絕。那時他們才有翻身的機會。


    京都的宗親勳貴不但掌握了權力,還掌握了財富。聰明一些的人都能看出來,趙霖頒布均田法之後便要將刀鋒指向京都的勳貴。這事兒該是從三十年前就有跡可循了。


    所以京都之內八成勳貴與富商支持宣王真的便勝券在握麽?不,所有人都貪婪地看著被困的肥羊,隻是缺少登高一唿的人罷了。


    待李總管將米太傅秘密接進宮中走進議政殿的那一刻,勝利的天平就已經開始向趙蔽傾斜。


    虞太保也許會輸,但皇城宮牆失手了還有內城,內城失手了還有禁宮。


    一層一層,這可是準備了三十年的防禦工事。


    為何後宮園子倒了不修?因為被扒了加固工事啊。


    為何內庫沒錢打理園子?因為都準備打一場持久戰的物料了啊。


    李總管訓練了一批太監,近二十年來在荒廢的園子裏練習弩箭,每一個都是箭無虛發的高手。沒了卵子,他們雖用不得氣血之力,但八百弩手使用雷弩是殺人不眨眼的機械。


    趙霖,在逼著宗親與勳貴造反!


    他殺光兒子的那一刻就在等了。但他活著的時候沒等到。便是他死後,這些造反的人仍是三心二意。


    誰能成想宣王調遣的人如此不堪大用。汪鳳這個傳聲筒竟然叛變了。汪鳳聯係上裘太師後,宣王的每一步棋都在內閣的視線之下。情報戰輸了,那正麵戰場上虞太保便有了十足的底氣。


    李公公的手下到了太守府衙後,利用檢查大陣將宣王兵陣的一切行動盡數掌握。這便是一夜連朱雀門都攻不下的原因。


    小股部隊襲擾了機弩大陣的彈藥補給。從皇城側門派遣敢死隊截殺勳貴派遣到朱雀大道的援軍。


    汪鳳迴到尚書府,叩見了阿母,與阿母道別。領著蘇甜去見了媳婦,跟媳婦說了自己將要遠走,家中一切都要媳婦好好照料。


    待汪鳳這個瞎子背劍離開後,汪氏撕了那紙和離契書。


    瞎子的求道與複仇,那便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陶家將陶冬冬的屍體也接了出來。劉紹光在不遠處看著,那人錢財替人消災。京都裏雖然出了這些大事兒,但劉紹光依舊活著。他在縣衙做刑部司文書,位卑而不得見全貌。隻知道那陶家竟然改口了,這讓劉紹光咬牙切齒。


    偽造證物,這罪名他劉紹光可不想擔。


    他領著幾個捕快準備滅口陶家。


    好巧不巧,楊暮客大大咧咧地走出來。問那小妮,“準備給你阿爺辦事兒?”


    陶櫻子點了點頭。


    “貧道身為道士,免費給你家做一場科儀,念一段往生經吧。”


    陶氏當下就要跪下磕頭,楊暮客伸手抓著陶氏胳膊,“沒那麽大的恩情,收不下你這大禮。”


    陶氏畏畏縮縮地點了點頭。


    裹著席子的陶冬冬被拉進了家門,陶氏和一子一女披麻戴孝的嚎啕大哭。


    楊暮客站到香案前頭,從袖子裏取出一根香,點著了眯著眼唱著俺把你來蒙……他會往生經麽?他會個屁!


    哪有什麽往生經?既是往生,自奔前程。過往之事算得著什麽?若有宿慧自當兩說,但都有宿慧了,還要念什麽往生經?


    陶冬冬在一旁哈哈大笑,由著陰差將其牽走奔向往生台。城隍大人聽見楊暮客要其往生,上人既說出口,他們就要去辦。


    楊暮客走的時候告訴陶家,“賈家商會不需趕爾等,家姐行商正缺人口,你們在這兒本就是天賜良緣。趕走了你們那才是昏了頭。你們待貧道走了以後,也去告訴這街坊鄰裏,賈家商會這人民公園若辦起來,爾等都的是活計能做。賺了錢,若這地價不漲,趁著便宜買下來也無不可。若地價漲了,那賈家商會會出資買一塊地,租給你們。可聽清楚了?”


    楊暮客出了棚戶區,看到不遠處賊眉鼠眼的劉紹光,怒意來襲。


    七成。


    對著陰間說了句,“貧道要那小子走黴運,你們看著天地文書的命部去批。”


    “得令。”


    下午的時候米太傅邀請朱哞引薦賈家商會掌櫃賈小樓入宮。


    楊暮客撐著傘咬著牙簽,跟在小樓身後。剛吃完一隻在宣王叛亂之夜帶進京都的一隻老虎精。虎妖肉大補啊……


    補得季通鼻血直冒。季通鼻子眼裏插著兩個棉棍,都被血浸透了。


    禦花園綠色清風,田間麥浪滾動。


    趙蔽坐在亭子裏跟米太傅交談。朱哞引著小樓上前。


    “參見冀朝聖人陛下。”


    小樓欠身作揖,“陛下安康。”


    趙蔽看到那遮麵的女子眼睛直了,這還找什麽妃子。這眼前的女子不就是絕世佳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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