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季通大氣都不敢喘,他是真害怕。


    其實楊暮客問他的時候,他就心不甘情不願,想找個由頭不來。當下見得一個道士竟然就這麽被無聲無息地殺了,季通的心也提起來。


    這大少爺確實不怕,他本就是個鬼。而且能耐不小。但那屍妖若厲害至極,大少爺又能顧得上他季通麽?


    楊暮客瞧見季通眼珠子亂轉,踢了他一腳。“當兵的時候,你家先生沒教過你,君心不定乃是大忌。”


    季通咽了口唾沫。


    楊暮客上前用腳尖將趴在地上的道士屍體掀過來。是劍傷,不是屍妖所傷。


    嘖。這就有點意思了。還有人在這個時候搞這種醃臢之事。沒聲響的原因是有人布下陣法將鬥法時候的聲音掩蓋了。


    算了,不理會這些。他們繼續往前走。


    樹林不遠處漸漸開闊,這裏的樹都被伐掉了。沿著河岸在修建堤壩。仲夏防汛才開工沒多久,但服徭役的人今天都撤離了。屍妖吃人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人命要緊,工期能趕,屍妖作祟死了人,這樣的責任工部的官員擔當不起。


    忽而前麵人聲嘈雜,數個道士或乘風,或踩樹梢。電光閃過,隱約能看見一個黑影被那些道士團團圍住。


    楊暮客跟季通湊近後也引來外圍警戒道士的注意。他們並沒有阻攔,殺屍妖,來人多多益善。


    工地裏麵九個道士組成了八門金鎖陣,正中之人為中局坐鎮者,主攻。震位,乾位,離位為輔攻。


    屍妖乃疫病之源,這也是這些道士不敢上前肉搏的原因。不是人人都舍得三年陽壽換來靈炁護體。以陣法攻擊屍妖跟那道士校尉犯了同樣的錯誤。慢。非常慢。若非外頭還有圍剿的道士幹擾,這屍妖早就跑了。


    屍妖陷於泥沼,口噴黑煙。巽位道士掐訣起風,雖吹散了黑煙,卻也讓前方出現的缺口。那堵路的道士察覺毒煙飄來逃到了一側。


    還未等煙霧散去再次合圍,那屍妖順著缺口逃到了堤壩之上。堤壩上都為夯實黏土,再無泥沼之陣可困其行動。噗通一聲,那屍妖跳進了水中。


    楊暮客和季通慢慢悠悠地來到了那一群道士聚集之地。


    “怎地就讓這妖精跑了。”那坐鎮中局者惱道。


    負責堵路的道士不敢吱聲。


    其中還有道士拿起羅盤開始布置奇門,尋找這屍妖蹤跡。夜裏水冷,這群凡人俗道自是不可能下水尋妖。楊暮客跟季通站在另一邊往河裏瞅瞅。


    楊暮客也肯定不下去,他一個泥巴屍身,最忌水浸。季通一個火命的武夫,若是入水,也是白給。


    一陣風吹過,楊暮客聞到了屍妖的妖氣從對岸飄了過來。這妖怪是魚麽?怎麽這麽快就遊到對岸去了。


    “去找個寬一點的木板去。”


    “誒。”


    季通沒多會兒就找著了一個大木板。隨而季通也跳了上來。楊暮客掐坎字訣催浪前行,過大江。


    另一旁的那一隊道士看得目瞪口呆,這樣信手拈來的法訣是借了多少靈炁啊?這小道士嫌命長不成?這群道士能結成大陣圍攻屍妖乃是白日裏行科所至。每個人的任務各不相同,自然也不能像楊暮客一樣拿了個木板就催浪渡河。


    他們隻能去找船渡河。


    “師兄,方才那道士是誰?咱軒霧郡也不曾見過這樣年輕有為的道長。”


    “許是那外來的大可道長。大可道長打前陣,我等應速速跟上。莫要讓那屍妖再跑了。”


    “是。”


    不但陽間的人在找這屍妖,陰間城隍夜狩也在找。


    軒霧郡府城南的碭山縣城隍收到了道士的香火傳信,知曉屍妖逃進了碭山縣境內。


    楊暮客跟季通上了岸,妖氣的味道引著二人往岸上密林深處走去。


    果然,不多會兒便看到屍妖躺在地上歇息,屍妖身上多處受傷。它似乎意識到了無路可逃了,看著隻有兩個人追了上來。嗤笑一聲,它打算死也要拉著二人作古。


    屍妖扭動身子的模樣使人惡心發麻。一陣腥風,那屍妖從地上躍起朝著楊暮客麵門衝了上來。


    楊暮客掐定身訣,叮地一聲,空中的屍妖動彈不得。


    季通邁步攔在楊暮客身前,抽出腰間的兩個骨朵,一前一後擲了出去。


    當當,屍妖在空中被砸個正著,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季通調用氣血,小碎步快跑,從背後抽出陌刀,一躍而起,力劈之勢。屍妖原地打滾,躲過了刀劈。卻見天空一道雷光降下,陽雷法將他劈了個通透。


    楊暮客掐震字訣陽雷法,一步步慢慢走上前。季通手起刀落,屍首兩分。


    “嘿。什麽妖怪,還不讓咱家少爺跟小的給收拾了。那群俗道跟陰間神官都是些酒囊飯袋之徒。”


    楊暮客看著張狂的季通,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但人情收下了,總要有些表示,楊暮客雙手抱拳,四方拜了拜,“貧道多謝諸位一旁護佑。”


    今天夜裏隻死了一個道士,道士身上還是劍傷。有些鬧大了。


    楊暮客跟季通迴去後,白霧觀的道長邀請他們去了一個山神廟歇息。


    進去山神廟,楊暮客才察覺氣氛不對。白霧觀的道士都冷冷地看著他。


    首座的老道長見到大可道長來到,開口說,“敢問大可道長,可曾經過我徒兒展休死亡之地?”


    “不知展休是何人?”楊暮客上前施禮。


    一旁兩個道童將他與季通半路遇見的道士屍體抬了上來。


    “他便是我徒兒展休。”


    “確實遇見過。”


    老道士繼續問,“那不知道長可曾見過兇手蹤跡。”


    “不曾見過。”


    老道士思忖許久,“不知道長以為是何人殺我弟子?”


    楊暮客答得幹脆了當,“貧道不知。”


    老道士看了看外麵站成一排的道士們,眼中狐疑之色盡顯,但終究沒說什麽。


    楊暮客也左右環顧,“屍妖貧道於河邊斬殺,此處既無貧道之事,那貧道先行告退。季通。走。”


    “是。”


    晚上清淨,大路上沒什麽聲響。楊暮客大大咧咧將魂魄放了出去尋那些山神土地聊天。季通悶不吭聲在後頭跟著。進了城,楊暮客收迴神思,不再一心多用。季通見楊暮客神色如常,上前問出不解。


    “少爺,你殺了那屍妖。為何不將屍首帶迴來領功?”


    “不是貧道殺的,是你殺的。”


    “即便是小的殺的,為何不帶迴來領功?”


    “領什麽功?你是要準備在這冀朝為官?還是要進這冀朝土地做陰神?”


    季通聽完了後,又琢磨了下今夜情形,問少爺,“這是他們故意讓咱倆去殺了那屍妖?”


    “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情,又何須想得那般複雜。這軒霧郡城隍知曉人情冷暖,也不稀奇。你覺著貧道領你夜狩屍妖是為何啊?”


    “嘿嘿,少爺的心思,小的這榆木疙瘩怎能通透?”


    “賣得哪門子醜?”


    季通聽了自己少爺這話才一臉正經地說,“少爺是要求名?”


    “對!”


    季通點了點頭,“所以那些俗道和陰間的神官都順水推舟將名聲送給了少爺。”


    “屁!”


    “不是少爺您自己說的,順水推舟……”


    “那群俗道跟神官巴不得屍妖是他們所斬,嘴邊上的肉會老老實實地送給貧道?是你傻還是他們傻?順水推舟非是那些俗道和神官。是執掌天地文書的人。”


    得。這迴季通便知道不能再問下去了。但另外一個疑問卻湧上心頭,“少爺可知是誰殺了那個道士?”


    “你是捕快你問貧道?”


    季通賊眉鼠眼,小聲地說,“小的猜是那一隊俗道幹的。”


    楊暮客也不答他,大步流星地往城北走。


    可不就是那群俗道幹的嘛。荒山野嶺,也找不出其他人。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唯一選項便是真相。


    白霧觀既然年輕一輩精銳盡出,斬妖自然不可能允許出現差錯。但大陣還是出現缺口被那屍妖逃了。所以陣法運用不熟,是誰之錯?若是陣法缺了一人,是不是便解釋得通了?


    那展休死亡之地有雷法痕跡,但聲音不曾傳出,也不曾見有雷光。定然是有人隱去了。所以不會是一個人作案。


    傷口在胸口,正麵斬殺。而且展休衣服上並沒有太多的掙紮痕跡。如此死法更像是處決。


    這展休因何而死楊暮客並不感興趣。軒霧郡死得人夠多了,上到高官,下到平民。多了一個道士又怎麽地?隻要這些人不擾小樓做生意,楊暮客也懶得搭理他們。


    迴到鴻臚寺後小院裏玉香在外頭值夜。


    “怎地在外頭,不進屋裏?”


    “郡府裏頭不少野鬼冒出來,婢子若不出來震懾,怕不識趣的進了屋吵到貴人。”


    楊暮客撓撓頭,“貧道一路走過來,也沒見著有鬼祟之物?”


    玉香捂嘴一笑,“您身前身後跟著眾多遊神,那些鬼物哪敢上前。就是見您離開了後,才有幾個不張眼的湊了上來。”


    “你弄死了?”


    “不久前有陰差給領走了。”


    楊暮客點點頭,“明兒要是有什麽送錦旗牌匾的,都攔在外頭。”


    一夜無話。


    第二日欽差大人司馬彥先登門拜訪。言說大可道長義舉救軒霧郡人民於水火。


    欽差走了,而後郡丞也來了,郡丞前腳進門,宋鈺跟柳泉也登門。


    宋嘉農行的人送來錦旗,被玉香攔在門外。農行掌櫃一臉諂媚,言辭鑿鑿說這錦旗必須收下。


    宋鈺出門的時候那掌櫃的還上前套近乎。宋鈺的確與宋嘉農行有些關係,往上翻個五六輩兒,宋鈺家裏的祖宗是宋嘉農行這主脈庶出的孩子。但宋鈺祖宗爭氣,考進了國子監。在京都落戶,所以宋鈺籍貫是京都,而非軒霧郡。


    宋鈺見那掌櫃諂媚之色厭煩不已,求人辦事兒的時候就想起來這宋家旁支兒。這富貴買賣卻一分都不肯分出來。


    “大可道長不在意這錦旗,你也莫要強送。人家修行心中清淨,爾等來了表示了心意,退去便好。堵住大門成何體統?”


    “是,是……”


    宋嘉農行的掌櫃老老實實退去了,但帶來的一些財貨卻留下了。


    宋鈺也非京都宋家的家主,到了他這兒也是庶出。他哥哥兒孫滿堂。他娶了媳婦沒孩子,媳婦有肺疾,早早離世。宋鈺也不曾再娶。所以才有柳清過繼給宋鈺當女兒的事情。


    宋鈺跟柳泉離開後郡丞卻未離開。


    郡丞還有事情沒說清楚。如今他被架在火上。


    軒霧郡太守李頡進大獄了,後麵的事情在郡丞眼裏可大可小。他就是一個拿錢不辦事兒的,跟著李頡亦步亦趨,保證不被李頡耍陰謀弄死已經是費盡心力了。


    他比不得宋鈺,在京都有根。更比不得柳家,人家是裘黨弟子,柳泉或許就是裘宗師的心頭肉。軒霧郡水淺王八多,就這麽一個多霧多雨的山城不知有多少錯綜複雜的勢力在裏頭。


    有推玢王的,有推宣王的,有當今聖人的死忠,有啟王的產業。


    昭武航運就是啟王的產業。這也是昌欒敢跟李頡大唿小叫的因由。


    裘黨推玢王,米黨推宣王,太保虞大人推啟王。其實按理來說郡丞算是太保虞大人的學生。當今冀朝朝堂虞大人就像一個擺設一般。從來不參與裘黨和米黨之爭,甚至稀泥都懶得去和。


    聖人也從來不和虞太保單獨商議。致使眾多官員都以為虞太保已經年邁無力,遂更不可能去親近一個無權無勢的太保。


    郡丞大人心裏急啊。宋鈺眼見就要把火燒到他的屁股下頭,他總要找點事情,遠離這是非之地。


    “不知賈掌櫃準備好簽訂契約沒?”


    小樓在紗簾後麵拿出一遝賬簿,“鴻運禮炮工廠占地和賬麵上有些出入,工人數目也對不上賬。不知縣丞可明其中詳細?”


    縣丞心裏合計一下,“此乃郡府富商避稅之法,少寫了些,稅便要少交一些。以往郡府衙門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尤其是李頡在任之時,更是放任不管。”


    “那這些工廠用地的歸屬為誰?工人的工錢又如何發放?”


    “工地是在官家名下,並不曾被人私占。工人工錢也如數發放。”


    “你莫要說得好聽。待本掌櫃簽了契約後,這後麵再找來補齊稅收。這等虧本生意本掌櫃不做。”


    縣丞趕忙攬下職責,“本官這就前往各地,核查鴻運禮炮的賬目。若未歸其名下的土地,盡數劃歸。工人名單也盡快核實作準。”


    小樓點點頭,“那便麻煩縣丞大人了。”


    “不麻煩,不麻煩。賈掌櫃乃是我軒霧郡的救命恩人,在下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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