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城隍所麵臨的不是一個爛攤子,畢竟趙其昌雖然怠政,但非亂政。


    怠政的結果是有完整的陰司業務體係,但鬼浮於事。大把的陰差鬼卒吃著俸祿不幹正事。對護城大陣的照顧也明顯不周,拿過天地文書一看。這郡府裏住著好幾個妖精,已經三十多年沒來點卯了。


    新城隍上位三把火,第一把火燒到了人事之上。


    先砍了一半的陰差食俸,而後讓他們相互檢舉。


    嘿,這不檢舉還好。一檢舉,好家夥!整個陰司就沒有一個是行事端正的。本來有不少陰差鬼卒見新城隍不近人情,都湊到了判官座下。


    判官吃了兩個鬼以後也沒人敢去了。


    什麽東西,老城隍都灰溜溜跑了。這群雜碎,此時陽奉陰違跑到本判官座下,那不是給新城隍上眼藥麽?他判官還要不要做了?老城隍是被大使趕到沙海裏頭,那是老城隍有人背後撐腰。他判官可沒那個條件。


    新城隍很滿意這次摸底,清理了一半陰德有損的陰差。但這樣也產生了一個後果,那就是夜裏巡查的陰差數量不足。會產生疏漏。他趕忙郡中聯係其他陰間城隍,幫忙夜狩。


    軒霧郡首府城隍做清查,地下其餘縣城的城隍能幹坐著麽?也搞起了清掃行動。口頭應下了夜狩的命令,但也要首先完成內部清理。縣城不比郡府,地方小人少,他們整合的速度要遠比郡府快得多。這些個城隍都是想打個時間差。幾天時間罷了,太平了數百年的陰間還能出了什麽岔子不成?


    當然,也不是沒有做得好的縣城城隍。趾高氣昂地扯著大旗去夜狩,似乎終於等來了揚眉吐氣的日子。每晚唿唿喝喝,那叫一個暢快。


    近來軒霧郡府城死的人太多,義莊屍滿為患。幾個仵作研磨了大量藥物防治瘟疫。歲神殿瘟部的瘟神見了撇撇嘴,誰特麽敢在這個時候放瘟,惹了那城中的小道士,死無全屍。瘟神無事可做溜達著出去巡查人道功德了。


    李頡府裏送出來四十多個屍首。不少服毒自殺的,遊神領著魂兒就走了。


    昌欒是枉死,沒到收魂的時候。本來應該有陰差跟著他的三魂七魄,等到頭七過後,魂魄盡數合一,成了生魂的時候引到陰間。防止生魂化作厲鬼作祟。


    新任城隍這一個檢舉揭發的命令下達後,兩個跟著昌欒的陰差被革去官職,等候發落。就這誰還管那枉死魂魄?兩個陰差在自家陰宅裏等候處置。


    昌欒的伏矢魄城中亂竄了一圈沒找著親友,迴到太守府發現屍身不見了。癡癡傻傻地跟著陰風走。


    城南義莊離軍械局很近,約莫四五裏就變成了軍事管製地區。


    軍械局有祭金冶煉功能,有鑄造火器的功能。


    夜裏河運腳夫來到軍械局搬運貨物。因為晚上漲潮,大船能進環城河,可通運河。薛家航運三掌櫃站在大船上,看著燈下苦力做工。


    他邊上站得是軍械局校尉,但身穿道袍。這校尉是軍中俗道。


    “多謝校尉提醒,薛家也不是不通事理。但疏浚河道非一日之功,我等需做好準備。”


    俗道搖了搖頭,“信與不信隨你,郡丞大人已經被逼到了牆角。欽差大人死咬不放,事情不可能都推到死人身上。李頡的家產馬上就能清點完畢,到時候再查過往賬簿,對不上賬,總要交出些人。郡丞若抵不住。你薛家未必不是其一。”


    三掌櫃咬了咬牙,“我曉得了,稍後便報與東家。”


    昌欒的伏矢魄跟著陰風跑到了城南,終於找見了自己的屍體。


    軒霧郡近日裏陰天,雖下午放晴了那麽一會兒。但深夜有雷雨征兆。黑漆漆的夜幕裏偶爾有白光閃過,卻不聞雷聲。


    哢嚓一道電光落下。正落在城南義莊之外。


    昌欒的屍體沒放在義莊裏頭。裏頭都是帶棺材的屍身,昌欒的屍身隻裹了個席子。還讓仵作開膛破肚,查驗了是否中毒。驗明傷情是利器刺穿心髒失血過多而死。


    雷光掃過臭水溝,電流沿著屍液過了一遍昌欒的屍體。詐屍了。


    昌欒的伏矢魄看到自己的屍體做起來,嗖地一聲鑽了進去。昌欒的屍體張開大嘴喊了句鬼話,在外頭亂竄的其餘魂魄也都飛了迴來。


    死了三天,本就過了屍僵的日子。昌欒緩緩地站起來,看看肚皮上的縫合線。他想起來他是被李頡刺死了。但之前的事兒都記不清了。他隻曉得自己叫昌欒。心不跳,腦無血,思不靈。活屍起屍後第一個想法就是餓。


    活屍聞到了血肉氣息,生魂味道。活屍手腳並用跑了起來,跑著的時候渾身黑毛瘋長,因缺血而失水,越跑越瘦。心髒竟然在跑動中怦怦跳了兩聲。


    一個苦力正推著箱子往棧道上走。箱子堆得老高,他隻能看見腳下的路,看不見前頭。


    忽然一個黑影落在了推車上頭,而後撲倒了苦力。苦力慌張大叫,他還以為是推車上的貨倒了。隻見一個血盆大口張開咬下了苦力的半張臉。三口兩口將腦袋吃了抱著脖子嗦著血液。


    後麵的人見到了這樣的事兒亂成一團,大喊大叫,關上了軍械局的大門。


    其餘苦力見著也馬上扔下貨物往船上跑。


    俗道校尉看到此景眉頭緊鎖,長籲了一口氣。他本就不是軒霧郡人,這軒霧郡軍械局操練懈怠他也早就知曉。皆是裙帶關係之人,他也管不得,也懶得管。當下情景,若是訓練有素,那些個衛兵該持刀兵將這妖物圍之,以火器殺之。再簡單不過。


    “一群飯桶!”


    顧不得其他,校尉蹬船幫飛起,掐巽字訣。在空中好似一條魚,落在地麵,他掐乾字訣,咬破指尖聚心神,點額頭開爽靈。以三年陽壽為籌,借得靈炁。一柄法劍聚金炁而成。


    持法劍,掐震字訣,驚雷咒。


    一道電光劈過去,正在吃人的屍妖被電得嗷嗷叫。


    屍妖丟了屍體,趴在地上謹慎地盯著校尉。


    校尉腳踩罡步,尋找炁機。但風雷陣陣,天地無象。定不下八卦格局,他有諸多手段施展不來。屍妖起初行動滯澀,但因吃了活物,將那活人的魂魄吞入腹中消化,補全了心口傷處。


    校尉起初以軍中武法將那活屍逼得左蹦右跳,屍妖一身劍傷。但沒多久校尉因踩不準天地方位跟不上屍妖的行動。屍妖雖敵不過校尉,卻發現那校尉竟然追不上它。它兀地跑到那吃了一半的屍體處提起屍體跑進了密林。


    嘩地一聲,瓢潑大雨落下。


    校尉退還天地靈炁,法劍消散世間。


    孫小虎待宵禁過去,一大早跑迴了家。家中無人他也不敢獨自呆著,跑到戈壁叔伯家裏。將昨夜鬧屍妖的事情說後,孫小年也害怕。勸堂哥歇息幾天。而後孫小年又說了昨日柳汞為了孫小虎的媳婦大鬧賭坊之事。


    郡府鬧屍妖,先是從南城開始傳,而後從東城開始傳。傳到北城鴻臚寺的時候已經是正午過後。


    鴻臚寺院子裏,雷雨過後空氣清新。楊暮客躺在院子樹下吹風,將一根牙線套在兩根指頭上,剔牙縫裏的肉絲。聽見外頭的換防新侍衛聊著城南義莊的詭異之事。


    “季通,你去城裏打聽打聽。”


    “是。”


    楊暮客待季通走後試著以身為中局,設奇門陣法掐算。但他沒那麽多的精力,神思不夠堅韌,承載不住足夠的信息。若想知陣中詳細之事,方圓百丈已經是極限。若知大概,方圓五裏也是極限。所以楊暮客也就不再掐算,還是等著季通迴來再看。


    沒多久季通迴來了,還帶著一個捕快。


    宋鈺得到軍械局校尉傳信後,差遣捕快張榜,尋求助陣除邪的俗道。


    軍械局俗道校尉做法完了以後要靜坐修養,不能再妄動精氣。否則可就不是折壽三年,怕是要病入肺腑。當然,如此重要之事肯定也要通知軒霧郡俗道道院與城外道觀。但一郡之地尋找一個屍妖,無異於大海撈針。


    屍妖不同於普通妖怪,剛剛誕生之時不但沒有妖氣。而且不須汲取天地靈炁。它們隻知吞食血肉,補全生命所缺。


    所以即便是陰司都難以察覺屍妖藏身之地。這也是陰司城隍夜狩多為獵殺屍妖的原因。普通妖怪在靈炁引導下若夜中明燈,但屍妖隻有用天地文書檢查人道氣運才能發覺異常。


    楊暮客看了看那捕快手裏的告示,又問明了刑部司招募俗道的規矩。讓其留了一份告示後示意季通可以把捕快送走。


    拿了這告示後,表示夜裏宵禁以後在城中活動便不再是違反律法。


    前兩日夜裏楊暮客跟季通被追兵追得滿街跑其實已經違反了宵禁。這些瑣事朱哞自然不可能讓軒霧郡的刑部司去詢問郡主一行人,自然是與宋鈺會麵之時早就談妥,在刑部司備案過了。


    宵禁時段是亥時到寅時。也就是晚上十一點到早上四點多。這段時間是天地陰氣最盛之時,也是人道最弱之時。


    陽氣盛屍妖邪祟不可藏,人道盛則屍妖不敢捕獵行兇。所以屍妖的活動時間範圍也在宵禁的時段之內。


    楊暮客拿著告示,在手裏晃晃,對迴來的季通說,“晚上要不要跟本少爺在街上逛逛?”


    季通一旁站著,“這算甚?小的以前做捕快還不是經常值夜。”


    “你抓過屍妖麽?”


    “這有什麽,小的以前在漁陽郡城值夜,不知抓了多少毛賊,得到過刑部特許嘉獎。”


    “貧道問你抓沒抓過屍妖……”


    “沒有!”


    “這不就結了。今兒晚上跟貧道去抓屍妖。現在就去睡覺,省得你晚上沒精神。”


    “是。”


    楊暮客進了主臥,小樓正捧著鴻運禮炮商行的往年賬簿對賬。


    “小樓姐?”


    “幹嘛?沒看本姑娘正忙著呢?”


    “郡府城中鬧屍妖,弟弟晚上要領著季通去捉妖。夜裏您門窗關嚴實,莫要讓屋裏遭賊。”


    “你飯吃多了麽?若撐得慌就去院子外頭跑幾圈……”


    楊暮客訕訕一笑,“那弟弟晚上就不在家裏睡了昂。”


    “管你是去抓屍妖還是去尋花問柳。”


    “嘿嘿……”楊暮客也不敢多打擾,欠著身子退了出去。


    小樓自是不怕什麽遭賊之事,那玉香會祝由之術,能耐大的很。若真有那不長眼的毛賊,怕是才要倒了大黴。若非前兩日是成建製的兵馬,又攜帶了天雷火器,否則獨季通一個便能守住大門。更甭說小樓知曉玉香一直深藏不露。


    楊暮客一直打坐到晚上,晚飯也沒吃。等季通起床後,一起吃了一頓玉香特意留的飯食。


    季通此時身背陌刀,腰裏掛著兩個骨朵,一身紮甲。他許久不曾這樣全副武裝過了。楊暮客將昭通國賜予季通的將軍甲內甲拿出來套在道袍外頭,什麽裙甲外甲一概不穿,更不戴胄。有點四不像。


    二人出了鴻臚寺直奔城南。


    屍妖肯定還沒進城裏。不然城裏的城隍拿著天地文書一找一個準兒。也用不著俗道到處尋那屍妖去。


    城外有拱衛城市的村鎮,這些村鎮才是重要巡查的對象。


    才出城門,就遇到一個道院的俗道。


    見麵後互相問候了一句慈悲。


    楊暮客指了指城南東南,那人指了指西南。一笑而過。


    半路上楊暮客又遇著一個道士,這個道士背後背著一柄木劍,身上香火之氣濃鬱。是才擺壇行科過的模樣。


    那道士攔住楊暮客,“這位道長,小道守在此路防止屍妖進城。不知道長可否得知白霧觀發布的屍妖線索。”


    楊暮客搖搖頭,欠身作揖,“請道長明言。”


    那道士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晚上刑部衙門集會的時候小道未曾見過道長,想來道長便是鴻臚寺租住的大可道長。”


    “正是貧道。”


    “小道長話短說。今日白天已經查明屍妖來源。屍妖乃是前夜天雷降下,城南義莊之屍產生妖變。妖變之屍為昭武航運的東家,昌欒。昌家懸賞留其全屍,八十貫。屍妖昨夜襲人後向南逃去。我白霧觀起壇做法問神,得知南方縣城並未發現屍妖蹤跡。屍妖白日不可行進,不知躲藏何處。但根據其生前習性,他喜水。應走於岸邊。岸邊高山密林叢生,請道長多加小心。”


    楊暮客細細聽後,抱拳作揖,“貧道多謝道長警告。”


    “前路小心。”


    “道長守人道大路,更要小心。”


    再分別,楊暮客與季通進了河邊密林。密林遠處不時有火光閃爍,那是其他道士在巡查。


    楊暮客用鼻子使勁吸氣,沒聞到妖氣,也沒聞到血肉氣息。


    漸漸夜深,亥時已過,子時午夜。


    楊暮客走著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示意季通前方有異。


    果然,才走了一小段路,便看到了一個俗道的屍體。周圍有被雷火攻擊的痕跡。這道士顯然與屍妖搏鬥一番,卻輸了。


    那屍妖竟然沒吃了這屍體,又躲藏了起來。


    新生屍妖竟如此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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