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瓊的兒子柳汞知曉哥哥柳泉來了郡府,跑到了弟兄夥家裏住下。


    在柳汞眼中堂哥柳泉就好似瘟神一般,上門便沒有好事兒。


    柳汞如今家中隻有一張嘴吃飯,書沒讀幾本,世家子混成了潑皮,也算十裏八鄉的笑話。


    軒霧郡府東城多民居,這些住民大多給鴻運禮炮做工。鴻運禮炮於此經營倉庫,需眾多勞力。謝東家來此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鴻運禮炮倉庫關乎民眾衣食所係,需要謹慎再謹慎,不可有錯漏。


    宋清的丈夫是刑部司衙門捕頭,聽了宋清的傳信,來東城尋柳汞。


    東城衙門捕快肖騫領著刑部司衙門捕頭李凱走街串巷。


    “大人,昨兒夜裏的事兒查清楚了麽?”


    李凱瞥了肖騫一眼,“不該問的別問。”


    “城裏都傳開了,是太守大人和謝家分贓不均,起了齷齪。”


    李凱不迴他。


    二人沒走多會兒,就來到路橋巷。東門大街路橋巷住的都是給鴻運倉庫當腳夫的漢子,髒臭無比。


    肖騫一腳踢開孫小年家的木門,裏頭打花牌的柳汞迴頭剛想破口大罵。看到門外的李凱,他嗖地蹦了起來,準備越牆逃跑。


    李凱站得筆直,喝道,“柳汞!你若再跑本官就迴衙門發緝捕文書!”


    柳汞這才老實地站在院子裏不動。


    李凱在外頭招招手,柳汞不情願地走了出去。


    路上一直沉默不語。柳汞時不時抬眼看看李凱。


    終於,年輕氣盛的柳汞忍不住問,“姐夫,找我什麽事兒?我哥是不是又要送我去讀書?”


    二人才走到東門大街路口,一架飛舟落下。將二人接走。


    李凱這才開口說,“兄長現在就在我家。他知你不是讀書的料,也不再強求於你。但當下軒霧郡紛亂,不是你在外玩耍的時候。柳家不比其他人家……”


    柳汞撇撇嘴。他那兄長若真是有心照顧他,又怎會將他這半大小子獨自留在府城?該帶去京都,身邊照顧。柳汞不喜讀書,但不代表他傻。他方才牌桌上就與夥伴聊著昨兒夜裏的事情。


    一早就有傳言,“謝家老大”謝棠死了。謝棠是謝家庶子,吃喝嫖賭,欺淩弱小。柳汞一向跟謝棠不對付。有宋家撐腰,柳汞沒少揍謝棠。


    柳汞和謝棠都是聰明人。但他們的見識和能耐不匹配,他們的資財也與見識不匹配。於是才有這種世家子行潑皮行徑的畸形心態。


    “謝棠死了?”柳汞老實得像一隻小貓。


    李凱點了點頭,“謝家大院男丁盡數被殺。”


    “姐夫,我不去見兄長好不好。”


    李凱冷笑一聲,“由得著你麽?”


    “嬸嬸出殯我都不曾去,兄長定要惱我。等過些時日,嬸嬸喪期過去,弟弟再去賠罪。”


    李凱指了指柳汞,“知錯犯錯……你若是個真傻的,兄長或許還能容你。但你是個假聰明,不嚐些皮肉之苦,你怕是不長記性。”


    “姐夫,求求你了。弟弟再不敢了,饒了我這遭。我不敢在這軒霧郡呆了。弟弟報名去行伍曆練還不成麽。”


    “早幹嘛去了?”


    二人沒聊幾句,飛舟落在了宋府。


    李凱領著柳汞進了正廳,柳泉正和舅舅吃茶聊天。李凱上前,“拜見爹爹,拜見兄長。”


    宋鈺哼了一聲,“昨兒本就該來府中請安,怎地不見人?”


    柳汞哆嗦一下,瞥了眼柳泉。“外甥昨兒吃了酒,怕惹了舅舅生氣。”


    柳泉不吭聲,抿了口茶,笑著看堂弟。


    柳汞被看得眉頭一皺。


    宋鈺啪地一聲合上茶盞蓋子,“你知曉昨夜死了多少人麽?外頭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你當你兄長容易?他孤身在京都,你能打架鬥毆,放肆張揚,靠著的是你柳家兄長這棵大樹!”


    柳汞自是心中不服,柳泉還不是為了自己前程。在京都當了大官也不見給他這弟弟多少照顧。


    柳泉自是知曉自家弟弟什麽德性,況且他也是年少輕狂過來之人。“小將生性頑皮,這次舅舅饒過他一次。”


    “若不是你兄長勸慰,本官非要替你父親收拾你一番。”


    小將是柳汞的小名,本來是叫小匠,後來慢慢叫成了小將軍。


    正午宋家吃了一場團圓飯。


    李頡已經被拘押。是欽差親自執行,當下在獄中審問。也不知李頡是故意裝瘋賣傻,還是被嚇破了膽。李頡在獄中是口眼歪斜,嘴角流涎的模樣。


    捕快已經查到賈家商會掌櫃當下在河中遊船,欽差還想將那掌櫃叫去府衙問話,被朱顏國使節擋了迴去。欽差是淩晨寅時得到旨意,天未亮便從京都出發,辰時四刻抵達軒霧郡府。


    欽差不但領旨調查謝家滅門一案,鴻運禮炮數個股東被殺。同時負責喬家喬盛遭誣告一案。宋鈺其實早有準備,誣告案的證人證詞盡數被推翻,還活著的安耘指認了當年追殺他的人有李頡的心腹,吳字倡。吳字倡已經服毒自殺。宋鈺建議並案調查。


    欽差調動江淮郡政務司言官對軒霧郡政務啟動調查。軒霧郡一場清洗在所難免。


    小樓其實本可以去報案,在鴻臚寺被襲擊不是小事。但小樓並未去。這也讓欽差舒服很多,畢竟如果再添上鴻臚寺襲擊,不單單涉及了太守舞弊,還有涉外案情。整個國家機器都要運轉起來。說白了,丟人。


    下午欽差邀請了小樓一同去城東檢查鴻運倉儲。


    欽差對這次域外商賈投資軒霧郡也格外重視。一,事關均田法落地。二,有助於裘太師與米太傅關係的彌合。


    欽差大人名叫司馬彥,是一個幹瘦的文人,蓄長須,常常捋須靜思。官職三品,都察禦史,文華院編纂。他其實很討厭商賈。商賈唯利是圖,似鬣狗寄居在虎豹棲息之地。每每皇朝國運衰落,定然與商賈有撇不開的關係。這也是他堅定不移地站在米太傅一方的原因。


    正午煙雨綿綿,濕漉漉的街道寧靜無人。


    孫小年的父親挑著一擔泥漿往倉儲路軌走去。涼風吹著他脊背上的汗水和雨水。孫小年因為哥哥柳汞被抓了迴去,也老老實實迴到了工地幫父親做工。


    禮炮極重,一尊炮重百石。長兩丈,徑寬三尺。所以運送過程路麵損耗極大。於此同時還要保證運送過程安穩不得碰撞。這也是鴻運禮炮需要如此多的人力的原因。


    靈性陣法固然方便,但易被炁網幹擾。炁網年年不同,以十甲子為周期變化。各種環境細微變化都會對陣法運行產生幹擾。這也是必須由人力完成工作的因由。


    倉庫的大門外出現了數個捕快,工頭讓工人停工,候在一旁。


    打前頭的是欽差司馬彥,一旁是柳泉和軒霧郡郡丞白芨。玉香給小樓撐著雨傘跟在後麵。楊暮客大大咧咧左瞧瞧右看看,季通和許蘭娘混在護衛隊伍之中。


    柳汞也在。


    孫小年一眼便瞧見了悶不吭聲老老實實的柳汞。他抿著嘴,低下頭。


    倉庫的守衛得到主簿的命令,打開了倉庫大門。


    裏麵燈光閃耀,明淨整潔。


    禮炮和底座分離擺放。楊暮客本以為禮炮是跟火器類似的模樣,但並不是。禮炮是實心的,像是一根柱子一樣,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篆文。底座的陣法是震字訣,這點倒很鮮明,楊暮客看得清楚。


    倉庫主簿介紹著禮炮的生產流程。


    火藥和磁粉的研磨篩選要經過四道工序,還要放置三年汲取靈炁。而後依照比例混合經磨具壓製成型,再由工匠雕刻篆文,俗道起陣祭拜。


    再根據欽天監檢查炁網狀況,逐年定下訂單。由鴻運禮炮組織生產。


    今年本該生產一萬兩千枚,但年初朝議減少三成,所以隻需生產八千餘枚。


    小樓看著放置在架子上的禮炮,四千枚,這要用到什麽時候?她揉了揉眉心,都怪楊暮客,也不調查清楚便攬下生意。書中的確有商家開業燃放禮炮開運,但想來也不是這禦用禮炮的模樣。


    “軒霧郡水路發達,山多霧多,靈炁穩定。所以是禮炮工廠選址絕佳場所。軒霧郡人民吃苦耐勞,因耕地少,人口多,禮炮產業與因禮炮而衍生的生計,乃是我軒霧郡重中之重。”倉庫主簿終於介紹完了。


    一旁的柳泉和郡丞撫掌而笑。


    小樓也點了點頭,她雖不覺得這是一筆好買賣。但的確是一個送到眼前的敲門磚。


    禮炮是禦用產業,參與進去便與冀朝官家有了溝通渠道。這錢就算丟進去打了水漂,至少這軒霧郡一郡富商要對小樓感恩戴德。


    傍晚,霧軒酒樓明燈高照。


    這裏舉辦了一場宴會。參會者是欽差司馬彥,軒霧郡郡丞,賈小樓,楊暮客,柳泉,昌惠候之子姚惗,鄭春風……還有謝家孤孫,年僅七歲的謝休。謝休因隨母親省親躲過一劫。


    柳泉將謝休收為學生,一場宴賓會,變成了收徒宴。


    夜幕下城隍下令讓鬼差將李頡的爽靈送還了身體。


    牢獄之中口眼歪斜的李頡一個哆嗦醒過來,他環顧了漆黑的四周。看了看柵欄外麵的明燈。


    “來人呐!”


    牢頭隨江淮郡政務司劉霜走了過來。


    劉霜拿燈箱照著李頡的臉,這張臉以前是那麽桀驁不馴,如今披頭散發可憐至極。劉霜冷笑一聲,“李大人想明白了?”


    李頡看到劉霜走過來愣了下,而後微笑著說,“本官乃是四品大員,牧守一方。爾等如此對待本官,未免太過寒酸了些。”


    “李大人莫要負隅頑抗了,如實交代還可少受些苦頭。下官是斯文人,待明日內衛的大人到了,怕是便沒什麽斯文可言了。”


    李頡苦笑一聲,他能說什麽?什麽都不能說,說了後怕是要連累妻兒。咬緊牙關,也許米太傅念在以往的情誼,還可以保下老母和妻兒的性命。他想得很通透,自己幹得齷齪之事,的確沒有米太傅的命令。但米太傅為了保證他米黨的名聲,定然要嚴辦。拔起蘿卜帶著土,抖漏太多大家都不好看。年年送往京都大筆資財,希望不要喂了狗……


    終於,李頡笑著張嘴說著,“本官認栽。”


    李霜歎了口氣,對牢頭說,“通知刑部司,開審。”


    “是。”


    城隍趙其昌聽聞了小鬼的迴報,拿出天地文書看了看。擺擺手讓陰差退下。拘押李頡的爽靈就是讓李頡冷靜一段時間,若李頡血衝腦門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事情就不是軒霧郡的事了。京都都要鬧翻天。


    夜裏涼風漸冷。


    躺在大牢木床上的梁壬夜不能寐。朱顏國使節朱哞差人傳信到城防營告訴梁壬要去自首。他本準備請假休沐,聽那使節所言,躲上一躲,但沒想到來信如此之快。


    梁壬便來自首,檢舉了校尉私自調用兵馬。


    與欽差同來的飛將孤身入營將校尉打個半死拖進了大堂之上。校尉死咬牙關不肯開口,梁壬跟校尉都被押進牢房。


    那校尉也住在不遠處,剛剛還聽見那人高聲怒喝叛徒。


    朱哞是個守信的,說許梁壬一場富貴,那便真的許給他。朱哞身為使節,必定要有走一步看三步的能耐。郡主要在冀朝做買賣,能少得了跑腿辦事兒的麽?買賣要有押運護送的人,亦或者看門守院的人,這梁壬便是送上門的。


    一本去往朱顏國的通關文牒送上。梁壬便多了一層身份。當下自是用不到,用了反而會壞事兒。但梁壬不可能再於城防營為官了,不論是他檢舉上官,還是參與了夜襲,這都是一生甩不脫的汙點。


    沒多久,刑部司竟然來人將牢門打開。


    “梁壬,你的責任已經查清。當下你被革職,可以歸家,但不可離城,隨時會有刑部司傳喚,必須到場。”


    “某家曉得。”


    牢房不遠處有人怒吼,“梁壬,你不得好死!”


    刑部司普快嗤笑一聲。


    朱哞和宋鈺飲酒作樂,二人相見很晚一般,無話不談。


    柳汞看到舅舅還在吃酒,悄悄地爬上了牆頭翻了出去。


    他大步流星地往東城跑。


    他想通了,當個潑皮好似人人畏他。但其實他人何曾正眼瞧過他。今日隨大人物一行,親身體驗了什麽是真正的高人一等。他知錯了。他要告訴他的好兄弟,一起闖出一個像樣的門路。


    今夜很多事情也許都會在曆史上留下一筆,但也僅僅是一筆。柳汞這浪子迴頭,曆史上太多這樣的人。能不能變成家喻戶曉的故事,要看柳汞日後的成就。


    柳汞跑進了東門大街路橋巷,啪啪拍打才修好的門。


    孫小年開門看了看柳汞,“柳哥,你怎麽來了?”


    “弟弟,願不願意跟哥哥闖蕩一番。”


    孫小年嗬嗬一笑,“哥哥莫要說笑,咱們就是個苦力的命,哪有本事跟著哥哥。”


    柳汞今天不知愣住多少次,但唯有此時他真的不知何如迴應。這好兄弟是怎麽了?怎麽這般生分?“你……”


    “哥哥,柳家在咱們軒霧郡一直都是響當當的大戶。柳家人都是好人,弟弟聽聞哥哥是柳瓊老爺家的孩子,才願意跟著哥哥玩耍,如今哥哥要去做正事兒了。弟弟不能絆著哥哥。”


    “弟弟,你怎會絆著咱呢?哥哥一直拿你當好兄弟,咱不是說好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


    孫小年抬頭看著柳汞,“哥哥是要弟弟進柳家當奴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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