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沒多久便到了一個縣城,城牆下聚集著大量的流民。


    縣令派出普快配合守備軍巡邏,達官顯貴也差遣下人搭了棚子施粥。


    他們沒進縣城,縣城裏太擠了。雖然此城離震中很近,但在多種原因綜合下,災情並不嚴重。官家所派遣賑災的糧隊也是奔著這座城池而來。


    季通駕著馬車停在了一個山坡上,山坡可以看見城牆後的瓊樓。城牆大門陽刻著宕水二字。


    楊暮客下了車,往西看還能看見一個大湖,湖邊有堤壩。因地震的原因,堤壩裏側有許多淤泥。


    季通身著甲胄去尋了一個城防官過來問話。


    宕水縣初立之時便知土地鬆軟,若建城池要修整土地,以堅石做基。大陣與城牆建成前後共花了三十九年,用時雖久,但城池並不大。隻能容五萬人口。這也是城外的流民比城內的居民還多的原因。


    而且因為流民過多,救濟食物緊缺,隻能以粥充饑。說是粥,更似米湯。


    季通詢問了若在城外搭建一個義診的棚子要如何報備。那城防官笑了笑,言說隨意。城防官還提醒,因流民過多,偷盜滋事者不絕,貴人在外需更加小心。


    楊暮客也察覺了如果隻是置辦一個涼棚,怕這些個沒規矩的擠爛了。就在當下,好多個賊眉鼠眼的潑皮聚在山坡下頭,不停打量著奢華的馬車。


    即便季通一身華麗的甲胄依舊未能打消這群潑皮心生歹意。等玉香落車那一瞬,這些潑皮的眼神都直了,落在那曼妙的身姿上再挪不開一點。


    楊暮客下車的時候也瞧見了這一幕,撇撇嘴,“季通去伐棵樹來。”


    “好嘞。”


    隻見季通從車匣裏取出陌刀,走到一棵數丈高的柏樹下。吸氣,唿氣。一唿一吸間調用氣血,額頭熱氣蒸騰。七十二變《金剛不壞變》加身,金剛不壞之變乃是用自身氣血化作罡氣,抵禦外力。楊暮客沒有氣血,自然不曾用過,改了些許內容傳給季通。


    勢大力沉,罡氣聚於刀刃,隻聽哢嚓一聲,數丈高的柏樹應聲而倒。季通站定唿吸,先是散了金剛不壞之變的罡氣,而後撤去血氣。隻此一刀,季通覺得身子乏累。


    山下的潑皮看到這樣一刀往後撤了幾步,聚在一起言語幾句,散了。


    但楊暮客看到一個潑皮依舊仰望著山坡,想來這些人依舊賊心不死。


    季通拖著柏樹走了過來,“少爺,小的用此樹擺一個簡單的圍欄,獨留一個一丈長三尺寬的出入口,你覺著可否?”


    “太麻煩了吧。”楊暮客看了下地貌,依舊覺著用陣法好些。


    “少爺,那些玄妙的東西山下的賊看不懂,小的若是修了工事,說不定還可打消不少人的心思。”


    玉香從後車匣取完東西迴來,看了看季通拖著的柏樹,指尖綠光一閃,那樹木竟然解成粗細均勻的木料。


    季通嘿嘿一笑,“多謝玉香娘娘體諒。”


    “臭貧。”


    如今季通也敢跟玉香說上幾句俏皮話,玉香自是不以為意。


    說幹就幹,季通打下幾根樁子,用刀刃削出榫卯,不多會就搭出了一個框架。那柏樹的針葉樹枝被他簡單地搭成矮牆。隨手削出幾根尖刺藏在樹枝搭成的矮牆裏。欄杆高二尺,立柱繞軟繩。楊暮客看完書出來看了下,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季通竟然真的搭成了一個防禦工事。獨留一條進出的小道,易守難攻。季通還特地給楊暮客指出有多少個陷阱,省的這小少爺弄壞了。


    “你這般圍起來,我等怎麽離開?”


    “這簡單,把繩子從車架上解開,取了繩子那些板柱一推便倒,壓著板子出去。這些木製陷阱不曾上油,不曾碳烤,埋上土沒幾日便朽掉。也不怕傷及無辜。”


    “這個好誒,等等玉香義診的棚子你也這麽弄?”


    季通聽了叫苦不迭,“大少爺,您行行好。咱是人,不是那騾馬。玉香姑娘是給人看病,不是行軍打仗。”


    “行吧。”


    修整沒多久,城裏的官人前唿後擁地來到了山坡處。


    “下官是宕水縣縣丞,縣令大人當下處置公務,無暇脫身。遂差遣下官問候幾位貴人。”


    季通被這聲貴人臊得滿臉通紅,他算哪門子貴人。“長官在此稍候,我進去通報。”


    “您請。”


    沒多會兒季通隨著楊暮客出來,楊暮客麵對眾多衙門官人欠身,“貧道有禮。”


    縣丞繼而深揖,“下官拜見大可道長。”


    楊暮客笑笑,“初到此地,臨時安營,未能盡待客之禮。還請官人見諒。”


    “不敢不敢,明明是我等未能接待貴客,致使貴客流落山間。是我等招待不周。”


    “哦?貴方早知貧道要來至此地?”


    “是。默釀縣縣令報信與郡城,郡城下令我等要關注道長行程。莫要讓道長在昭通國內遇著歹人。王上派遣的賑濟物資隊伍昨日抵達縣城,隨行的護衛也說道長行程大概快到本縣。”


    “是貧道讓官府費心了。”


    “不不不……道長布施功德,活命災民,是我等工作疏忽,有勞道長彌補。”


    楊暮客嘴角翹起,這縣丞一看便知不是那善於阿諛奉承之人。說得話驢唇不對馬嘴。什麽是疏忽?又什麽是彌補?


    若要是官油子來說,定然是道長四處奔波,減輕了官府工作負擔之類的話。


    為啥楊暮客這麽清楚,他打小就看著他老爹一副官油子模樣,平日裏得過且過,但隻要上級領導檢查,那可是十二分精神,到了家還要耍耍意猶未盡的官風。


    “宕水縣如今也算治理有方,本就隻管轄幾萬人口,當下周邊聚集的流民已數倍城內人口。但亂中有序,足以說明諸位用心。貧道住於城外,亦是方便舉辦義診。想來當下城內安穩太平,如何處置這流民才是重中之重。”


    那縣丞擦了擦額頭的汗,“多謝道長體諒。我等已經力不從心。據說東麵還有數千流民趕來,如今差人短缺,我等又不敢隨意征召,生怕有心思不純之人混進隊伍,激起民憤。城中貴人擺攤施粥實乃下下之策。本來該組織流民自治。但核查人口實在艱難,欲以工代賑,卻難以施為。”


    “哈哈哈哈。縣丞不必向貧道匯報工作,貧道管不得這人道治理。”


    “誒呀……是下官昏了頭,隻是實在是不知向何處求援。路途受阻,物資運送緩慢……不說了……隻要道長體諒我等便好。”


    楊暮客從旁季通身上揪了根頭發,袖子裏取出一張黃紙,指尖禦炁,在紙上寫了一個敕令。手掐靈官咒,把黃紙疊成三角塞進了季通的嘴巴。此乃請神入身之法。


    隻見季通那糙漢子的臉上竟然露出陰柔的笑容。


    “小神參見諸位。小神拜見道長。”


    楊暮客咳嗽一聲,對著縣丞說。“官人說難以評判人心,這位是本地社稷神,可查閱縣中人口過往。貧道以家中侍衛之身,做社稷神降臨憑依。隨你等挑選正直之人,充當臨時差人。雖過往良善者未必真善,但總歸比你等無人可用要強。”


    縣丞見到社稷神趕忙跪下,“邱儻恭迎社稷神降臨。”他身後的人也都唿唿啦啦地跪下去。


    縣丞再說,“多謝道長賜我等分辨善惡之法。”


    楊暮客笑而不語。


    季通捂著嘴巴咳嗽一聲,“行了。莫要浪費光陰。本神入身時間有限,幫爾等挑選良才乃是正事。你做完這些,有的是時間行禮。但要記住了,今年社火本神要些新花樣。年年看爾等唱歌跳舞,看膩了。”


    “誒。是……是……”


    楊暮客看著季通隨那隊人馬離去,冷笑一聲。扶禮觀不是幹涉貧道所喚神官獲取功德麽?這社稷神本道爺先一步征召,你鄭雲橋又要如何處置?難不成還要剝了這社稷神的官衣不成?


    篝火點燃夜晚,城池周圍的火花與星空的繁星唿應。


    大風從湖麵而來,吃人的鬼在陰間挑挑揀揀。楊暮客側臥在躺椅上,拿著一個癢癢撓勾下靈炁。吃人的鬼從陰間飛到天罡之上,寒風凍透。冰雕落地摔得四分五裂。陰差趕忙一塊塊拾起拚成一個人樣。


    癢癢撓伸進道袍裏勾了勾後背,社稷神先季通一步歸來。


    “小神已經幫助官府選好可用之人。”


    “當下這城池邊兒上這麽多人口,以後不知有多少會留在宕水縣,墾田修渠,留下一個村子。你這神官就多一份香火。可有動心啊?”


    社稷神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女子,媚笑道,“怎能不動心呢……”


    “既是動心,那就該顯顯靈。晚上入夢,尋幾個有緣人,不用貧道去教吧。”


    “多謝上人指路。”


    看,這就是會阿諛奉承的。她不說,謹遵上人法旨,也不說小神明白上人心意。而說得是多謝上人指路。什麽指路啊?仙人指路!


    楊暮客噗嗤笑了,“既然明白,那便去吧。與城隍司好好分擔,各地的土地神也問問意見,別一個人做主。”


    “是。”


    那聲音妖媚如酥,給楊暮客鬆了一遍骨頭。


    楊暮客給篝火吹了口氣,火燒得慢了些。玉香從車廂裏出來,小聲走到楊暮客躺椅邊上。


    “小姐睡下了。山坡下頭有幾個毛賊。道爺可別弄得見了血。”


    楊暮客把癢癢撓塞到玉香手裏,翻個身把背朝著她。


    “貧道就算殺人何故弄得血漬唿啦。你這婢子盡小瞧了主子。”


    玉香半跪著幫楊暮客撓後背,輕聲說,“道爺醒了伏矢,便有了精氣化神之本。若要精氣化神,還需進食。但道爺當下分得清想吃什麽嗎?”


    這一問楊暮客不動了。確實,這漫天的香氣讓楊暮客不敢動。他怕他忍不住去吃人,不但想吃人,他還想拆開了吃。吃肉。


    “你又懂了?”


    “婢子怎能不懂。婢子當真是吃人活過來的。”


    “你們妖修也修三魂七魄?”


    “修。讀了道經都要修。便是吃了人自悟的,也要懵懵懂懂修出些什麽。哪怕醒的不全,該有的還是要有。”


    “青靈門怎麽安排你們這些靈獸吃人?不怕吃多了折了功德?”


    “挑些個將死的,與天地勾連不深。放在銅罐子裏活蒸了,我等妖精先吞了魂,而後飲湯。”


    “髒不髒,喝死人的洗澡水。”楊暮客撇嘴。


    “喲。那道爺如今日日都吃那些靈獸妖精的洗澡水呢。”


    “你就惡心貧道吧。”


    “道爺若是怕動了心性,那今夜裏就交給婢子處置。”


    楊暮客沉默了下,“日後貧道飛升你幫貧道渡劫麽?”


    “那婢子就不多管閑事了。道爺當真是苦,既要體麵,又要修行……”


    “行了,沒那麽癢了。你一旁候著,等那個鄭雲橋來了,給貧道吹陣風,吹到十裏之外,且讓他候著。貧道處置完此間事情再讓他進來。”


    “嗯。”


    楊暮客的胎光從身子裏爬起來。在楊暮客自己眼中他穿著個大褲衩叼著一根煙,在玉香的眼裏是一個幹瘦的小道士模樣的猛鬼。


    為何幾個潑皮夜襲被楊暮客當做一件重要的事情處置?因為這些潑皮被迷了魂。被誰迷了魂?他不知。是不是鄭雲橋教唆神官做的?他不知。


    道爭,無所不用其極。所以蠱惑人心這種缺德的事情已經算是收斂了。


    不管這些潑皮與鄭雲橋有沒有關係,楊暮客此時必須當做有來處置。省的給那孫子留了口實。


    胎光對著楊暮客睡著的屍身一點,屍身的袖子裏飄出來那本天地文書。


    胎光手持天地文書,入炁脈觀之,尋蠱惑凡人之源頭。一股陰氣竟然是從陰司而來,胎光一腳踩進陰間,大步流星地往宕水縣的城隍廟走去。順帶掐了個迷魂咒,吹到那群準備上山劫掠的潑皮身上。


    到了城隍廟,裏麵安靜無比。沒有鬼差,沒有陰兵。


    進了城隍廟偏殿,走下樓梯,天地倒轉。


    楊暮客聽見了一聲鳥叫,“鳧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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