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城之路慢慢悠悠,走得卻是陰間捷徑。


    城隍細說了兩個潑皮近況。


    二人受周府農莊雇傭,嚇唬周遭村民賤賣冬果,冬果凍上半年,來年開春運往周上國可賣好價錢。


    如今二者乍富,但偏逢官家封路,冬果運往周上國的時機延誤,周府的管家便攛掇二人尋釁。


    楊暮客打趣城隍,這點小事都要關注,可見太平。


    城隍感慨,二者受妖精蠱惑,不得不防。其實城隍暗地裏更感慨這小道士平易近人。


    以往西邊來的道士都是高人一等的模樣,城隍許久不見這樣的修士了。


    楊暮客其實好奇一件事,問城隍,“那戶人家踩踏了山神的門楣,便要外客闖人心門。是否太過?”


    城隍一愣,這還真不清楚。那便喚來山神詢問。


    這山神是個寄靈鼧鼥的老鬼,楊暮客低頭瞧了瞧這大耗子,也不像是個睚眥必報的德性。


    “小神見過城隍大人,小神見過道長大人。”


    “此乃上門修士,路過此地。聽聞一戶撞客遇邪,乃是你所為。可有解釋啊?”


    鼧鼥抬頭看了看小道士,小道士手中的桃木劍可沒收迴去,一直提著。它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說,“不知城隍大人問的是哪一戶?這周遭上山,惹了麻煩便跑的凡人太多。小神支使小鬼責罰之人太多。”


    楊暮客掐算了下時間,“約麽十六年前,聽那村裏的蛇妖說那戶人家踩了你的門楣。”


    鼧鼥張著嘴漏出兩個大板牙想了想,“是有這麽迴事。那兩個人入山設陷阱捕獵,也不禮敬小神,還故意踩塌了小神的門楣。那石碓是過往獵戶壘砌的,經百年才有香火之意。小神就差兩個山魅入了夢,結果那兩個人也不來修繕。”


    楊暮客看了看城隍,無奈一笑。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雖未看那戶夫妻麵相,但猜著是命裏該有此遭。


    城隍見小道士無意責罰,就讓那山神歸位。


    二人走著走著便走進了邊城的陰間,不遠處就是城隍廟。


    楊暮客無做客之意,拱拱手算是拜別。他腳下一踩,掐了通陽的法訣,離了陰間。小道士笑嗬嗬地一個人打從一個巷子裏出來。也不知這是哪兒,拉過邊兒上的過路之人。問明了客棧方位,一個人往迴走。


    才走到客棧門口,便見那門口熙熙攘攘擠著不少讀書郎。


    好奇地湊過去,“敢問諸位士子為何聚集於此?”


    一個衣著光鮮的小夥子迴頭看了看楊暮客,“這裏來了個漂亮姑娘,說是海外之人。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等欲結歡心。”


    噗……楊暮客沒憋住笑了出來。我的姐姐喲,你莫不是沒帶麵紗就敢出門?


    那士子又說,“你這道士細皮嫩肉,長得比我等標致俊逸,快快離開。”


    楊暮客取出折扇往掌心一敲,“貧道也欲觀美人,說不定博得歡心的是貧道,非是爾等士子。”


    “嘿。你這道士又有幾分資財?我等皆是欲去周上國遊學的學生。”邊上的另一個書生酸了一句。


    楊暮客刷地一聲打開折扇,錦緞扇麵玉扇骨,“家財萬貫”四個描金大字,俗不可耐。


    那酸言酸語的書生撇撇嘴,轉過頭隻當沒看見。


    這時二樓的一間窗戶打開,朝著樓下喊。


    “楊暮客,你姐姐喊你進屋吃飯。”


    楊暮客一瞅季通那五大三粗的模樣頓時沒了作弄這些士子的興致。


    “借光,諸位讓讓。貧道欲迴客棧用餐。”折扇合上撥開前麵阻路的士子。


    “嘿,你這道士……”


    進了屋,小樓模樣自在,不似被蜂擁圍堵模樣。楊暮客歪頭看向玉香,玉香側過臉,那便是認了。


    楊暮客打趣,“你這婢子招蜂引蝶,樓下可是好多少年士子等著看你哩。”


    小樓也跟著瞧過去,“本姑娘不曾看出,你這女子倒還算是風流。”


    額,楊暮客覺著這是實話,不知如何去接。


    玉香尷尬一笑,“婢子隻是尋常做事,以往也沒什麽。”


    咳……楊暮客咳嗽一聲,“往日便是他人敬你,如今有了起哄的。少年慕艾,不知玉香要如何處置?”


    玉香擺弄碗筷,“婢子自是追隨小姐。”


    小樓笑著點點頭,“若是采買完了,那明日便走。”


    樓下那群士子等了半天,卻是等來了自家先生。


    先生怒氣衝衝,“一群不求上進的東西。阻路於此,顏麵何置?”


    一群士子趕忙作揖,“學生拜見先生。”


    “還不快滾?”


    “先生,我等遇見良人,欲求歡心,此乃人倫大道。”


    “哪兒學的歪理,人倫大道?人倫大道可曾要你嘩眾取寵?那樓上女子若是喜歡這等輕浮之輩,那才是真瞎了眼。”


    “先生!”這時一個頭戴綸巾的書生上前施禮,“於先生眼中,我等嘩眾取寵。亦或者於樓上女子眼中亦是如此。但我等隻為一睹芳容,並無過激言行。情發乎於心,行止乎於禮。”


    “哼,你這小子。”


    戴綸巾的書生正是這先生最得意的弟子。那老先生也站定一旁,“老朽也要看看,這勾引我眾多弟子的女子是何麵貌。”


    “先生年邁,不宜久站。”


    “老朽人老心不老。”


    入了夜,先生帶著學生久等不見女子。無奈悻悻歸去。城隍差夜遊神送去一場春夢。


    黎明時分,卻有馬車上路。


    小樓在車中打著哈欠,“夜半出門,門禁可開?”


    玉香扶著小樓躺下,“婢子輕浮,惹了麻煩。如今連累小姐,實屬不該。”


    小樓躺下後撇撇嘴,“你這浪蹄子,嘴上句句不離此事。怕不是心中喜歡極了,明兒便找戶人家給你嫁了。”


    玉香無奈,“若小姐當真不喜婢子,那便嫁了也好。”


    “本小姐問你門禁可開。你囉囉嗦嗦這些作甚?”


    玉香一臉無辜,“我又如何得知?”


    邊城東門大敞,眾多陰兵嚴陣以待。馬車緩緩駛過,那城門慢慢關合。


    城隍主動聯係玉香,小道士屍狗神出來言語一句麻煩,遂有此遭。


    一個多月,那《勸學》之說已外溢。周邊藩國讀書人皆知。一架車,一道士,一女子,一婢女,一車夫。


    白日眾人分開行動,這些個學子才沒去想。但道士東去之事非是秘聞,若這些學子知曉了道士便是講學的道士,女子便是那女子的婢女。又要怎樣去瘋?


    楊暮客沒興趣將萍水相逢變成一場孽緣。這些學生不知,或許讓其一生牽腸掛肚的倩影,是個隨主子入世修行的妖精。


    天明馬車疾馳,晌午喂料飲水。巧緣門牙鋒利如刀,又因長久吃肉長出了四顆尖牙。季通喂食的時候愈發覺得怪異。


    路上隻停驛站,不再入城。就這麽又走了十多天。仲春初二,楊暮客一行人抵達了昭通國的都城。


    到了都城便要遞交通關文牒,玉香亦要去陰間城隍廟辦理道牒。所以必須進城。


    昭通國都城不大,此不大乃是與漁陽城,周上國都城相比較不大。昭通國習俗與周上國大抵相同,所以也沒什麽奇異見聞。


    馬車停在鴻臚寺門前,季通拿著文牒隨官人去了正堂。


    接待貴客的廂房中,玉香真靈去了陰間遞交道牒,站在一旁發呆。所以此時楊暮客陪著小樓說話。


    “姐姐要在這昭通國采買些物件麽?”


    “此國乃重商之國,又有什麽有趣的物件。即便是有,在商言商,反而不美。”


    “鴻臚寺卿方才介紹,這城外有霧浹山。山上有道觀,有山水。姐姐可願一同遊玩一番?”


    “仲春裏寒天依舊,那山裏又有什麽好看的。”


    “周上國姐姐言說久呆無趣,多活動活動也是好的。”


    “那便依你所說。”


    不多時季通迴來了,因周上國來路可查,辦理倒也簡單。但季通本身的身份卻依舊不得核實,西岐國已亡,南羅國並未得周上國國主冊封。當下南羅國政局糜爛,大量嫌犯在逃,諸多案犯仍在審核,遂季通仍不得籍貫證明。昭通國將周上國發的身份證明複審,還需向周上國匯報,等候迴執。


    季通一臉不悅地迴來後,楊暮客一行人被鴻臚寺卿熱情地送出衙門。


    鴻臚寺安排了住處,是專門為外國之人準備的會館。遠離鬧市區,清淨安全。又因周上國與塗計國國戰之因。這會館冷冷清清,中州各國貿易使節因周上國限製出口,都已經返迴本國。塗計國也曾有使者駐紮,但因互為敵國,已經遣返。隻剩下周上國使者占了北苑,南苑安排給楊暮客一行人旅居。


    南苑有溫泉,池塘霧氣昭昭。初春唯有池塘邊竹林翠綠依舊。一隻大竹鼠抱著筍尖啃著。竹林邊是圍牆,圍牆圍著假山,假山中一條石板小路。


    穿過假山後是一塊白色壁照,有侍從上前牽走馬車,一行人跟著鴻臚寺官人前往廂房。


    玉香收拾行李安排住下,小樓與楊暮客在外頭亭子裏吃茶。


    因為溫泉的關係,這庭院暖和舒適。小樓隻穿了一身襦裙,也不曾披個衫子。楊暮客伸手朝著那亭子外含苞待放的海棠一點,一串花朵抖著露水綻放。


    楊暮客踮起腳折枝取下,湊上前去插在小樓的發髻上。


    “這又是什麽戲法?”


    楊暮客嘿嘿一笑,“借了些天地靈炁,催生了一枝。”


    院子裏土地神察覺靈炁異動,冒出頭看了一眼。楊暮客一招手喊她過來。


    小樓因是凡身,看不見。問道,“誰過來?這院子裏還有鬼不成?”


    楊暮客捏個三清指,取天地無根水,彈在小樓眉間。水珠與花鈿融為一體。這時小樓也瞧見了一個老婆婆顫顫巍巍地站在亭子外頭。


    “老人家進來坐。”


    那老婆婆抖得更厲害。


    方才進去一個化形大妖,土地自然知曉。這小道士一身寒意,端的古怪。這姑娘不怕,但她老婆子可怕。雖在護城大陣之內,她死後當了幾百年土地,可不曾見過一次妖怪。


    “土地神,我家姐姐喊你進來。”楊暮客露出一口白牙。


    那老婆婆趕忙小碎步跑了進來。“小神見過二位貴人。”


    小樓自顧斟茶,給那土地神也倒了一杯。


    “老婆婆請喝茶。”


    “誒。”


    那土地神茶水入口覺著不對。這茶葉非是凡俗之人所用。青靈門俗道觀那點茶葉早就喝完了,這些是小樓繡囊裏舊物。是正經八本的修行之物。


    一口茶進肚,土地神頓時耳清目明。可再看那姑娘,還是一副凡人模樣,道士卻又有不同,一身靈木之氣。


    “小神多謝貴人。”


    楊暮客也美滋滋地喝著茶,露出那一口帶著寒光的白牙,“土地神可知這附近可有美景啊?”


    土地神盯著楊暮客看了看,“有的。葛子坡造紙廠每年年初辦燈會,一直辦到晚春,直到前年的舊紙消耗完了。夜夜都放天燈。市民都曉得那天空中星星假的,但那天燈比星星還亮,還好看。漫天的星火,起初還能看見形狀,有花一樣的,有動物一樣的。可惜的是,葛子坡在城南,仲春一直刮北風,咱們這邊看不見。”


    “除了燈會可還有別的景色?”小樓問她。


    “有的。城南校場演武。有擂台,民可報名參賽。每十五日城防軍演武軍陣。”


    聽到這楊暮客也明白了,這土地就是城南的普通民眾。許是因有生前功德,死後被安排在這裏做土地神,享受供奉。


    他問小樓,“姐姐想去燈會麽?”


    小樓其實不大喜歡晚上出門,但這婆子說得好像是個有趣地方,“去看看也好。”


    “那演武場呢?”


    “不去!一群潑皮打架,有甚好看。”


    “哈哈哈……”


    土地神尷尬一笑。她相公就是她在演武場認識的。那時她是城南一枝花,她相公是演武場的守衛。城南的大姑娘小媳婦最喜歡去演武場看那些壯碩漢子操演。演武場周邊還有攤子押注,贏了有彩頭。


    楊暮客從袖子裏取出一炷香,手中晃了晃煙氣嫋嫋。手中一拋落在土地之上。


    土地神喜笑顏開。


    “多謝道長慈悲,祝二位貴人福澤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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